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723节

  陈芥菜卤、陈卤水就是青霉素,起源于常州天宁寺的大缸,当年兖州孔府为青霉素的发酵和工艺改良提供了充足的样本,孔府可是贡献了十二个标本,促进了陈卤水的临床应用。(320章)

  青霉素很霸道,可以治疗不治之症的肺痨。

  “陛下对陈卤水不过敏,哪怕是过敏也没关系,解刳院还有另外一种,大蒜陈卤水,这也是备选方案之一。”李时珍拿出了另外一个小瓶子。

  解刳院真的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但还是发生了意外。

  李时珍继续说道:“用药是一部分,还有原因就是,陛下这身子骨硬朗,臣之前跟陛下讲过人的杀青,就是多次剧烈运动之下,体温会短暂升高到40°以上,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植物,都是用进废退,用的多就好用,废止就退化。”

  人有抗病能力,有的人会在瘟疫中很快的恢复,但有的人不会,这里面的原因非常复杂,但多运动绝不是坏事,陛下这身子骨,壮的跟头牛一样,这是十岁到二十二岁,十二年如一日的积累,长期高强度的运动,让陛下的抗病力,在反复的杀青中,得到了增强。

  “陛下身体里有很多训练有素的京营锐卒,北虏可能趁其不备突破关隘袭扰,但一旦锐卒们反应过来,这些虏寇必死无疑。”李时珍试图让自己的话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致病的小虫子可能一时占据了上风,但只要让陛下缓过劲儿来,挺过来,就真的挺过来了。

  “这个陈卤水产量如何?”朱翊钧看着面前两个小瓶子,好奇的问道。

  “一人一日使用计量为一单位,一年只能生产四千单位,这个产量很低,也就是京城能用一用,无法惠及万民。”李时珍极为遗憾的说道,好用,但产量稀缺到还是只能专用于皇室、大臣、武勋,甚至无法用于京营。

  “需要寻找一种高产量的菌株。”陈实功介绍了下困局,有了显微镜之后,大明已经踹开了微观世界的大门,就像兔子有不同品种一样,产生陈卤水的菌株也有不同的品种,解刳院还在寻找高产量的菌株。

  目前的进度并不乐观。

  “没事,一点点来,今天不行,十年后可以,十年后不行,就是五十年,一百年,最终都是可以办到的,中间可能会有些曲折,但一定能做到。”朱翊钧笑着说道。

  黎牙实就是纯纯放屁,什么狗屁的高道德劣势,高道德是优势!

  对历史负责就是高道德的产物之一,是泰西永生永世都无法得到的宝贵财富!

  李时珍说道:“陛下,大明就是人,倭国就是菌株,相比较大明的稳定,倭国就非常不稳定,番邦小国也是如此,因为突变和偶然会不断发生,这是规模导致的结果。”

  “菌株相比较人这个庞大的系统而言,更容易突变,我们在用砷,也就是砒霜,在诱变菌株,取得了一些成果。”

  陛下是个政治家,当之无愧的政治家,所以李时珍在解释一些问题的时候,为了方便陛下理解,所以才如此解读。

  “额,朕不太懂,但既然有成果,那证明方向是没错的。”朱翊钧表示了自己对这一领域并不精通,但诱变这条路是对的。

  其实解刳院的诱变不仅仅是砒霜,各种巨毒都用了,连蛇毒都在其中,光照、温度等等都做了对照实验,砒霜只是其中一种,大抵思路就是大幅度的、剧烈的改变环境,诱发变异,这是人择论的一种具体实践。

  理论指导实践,实践完善理论,这是知行合一致良知,也是矛盾相继释万理。

  研究万物无穷之理,就是这么一点点敲碎认知边界,总结经验,得到成果,每一步都很困难,解决一个问题,后面可能有十个问题在等着。

  “陛下,王次辅父子求见。”小黄门低声奏闻。

  “宣。”

  “陛下,臣拜见陛下,天佑大明,陛下龙体健安!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王崇古带着王谦急匆匆的跑进了病房里,他们在西山煤局收到的消息晚了点,这才急匆匆的赶来。

  “陛下啊,那张居正要杀臣啊!陛下给臣做主啊!”王崇古跪在地上,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委屈极了。

  “啊?详细说说。”朱翊钧一愣,先生杀心这么大的吗?

第611章 奸佞小人张居正 正人君子新郑公

  张居正在万历元年没有篡位的实力,而他现在有这样的实力了。

  万历元年,朝中有杨博、葛守礼、王崇古、谭纶、王国光都是晋党,张居正无论如何都无法大权专摄,即便是他相继将这些人革罢,但依旧没有实力去谋朝篡位,张居正现在的影响力,可以说都是朱翊钧这十二年一点点给出来的。

  皇帝病重,张居正第一时间想到的事儿,就是让王崇古给皇帝殉葬。

  王崇古跑到西山煤局,是真的害怕了,现在陛下病刚有了点转机,王崇古欣喜若狂跑了回来,告了张居正一状!有用没用,至少有伸冤的地方。

  “元辅昨日午时,突然派了自己府上的铁林军包围了臣的府邸,若不是臣不在家中,当时正准备去西山煤局,就给元辅抓了,我叫上了儿子王谦,在城门关闭前,赶往了西山煤局,臣和王谦跑了,可是家眷都落到了元辅的手中啊。”

  “陛下要给臣做主啊!”王崇古那叫哭的一个凄凄惨惨切切,幸亏跑得快。

  “什么理由?”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王崇古再叩首,诚惶诚恐的说道:“没有理由,就平白无故的把臣的府邸给围了。”

  张居正仗着自己是世袭武勋,调动铁林军围了他的府邸,连个理由都没有,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朱翊钧询问起了缇帅赵梦祐,赵梦祐给了肯定的回答,宜城伯府全楚会馆的铁林军的确调动,而且张居正是以武勋的身份调动军兵围了王家,只许进不许出,没有任何理由,今早陛下转危为安后,张居正下令撤兵,开各坊坊门。

  朱翊钧醒来后,下了圣旨开了九城城门,王崇古看九门洞开,知道陛下无恙之后,才回到了京城。

  “这不是撤兵了吗?”朱翊钧强行给张居正圆了回来,他点头说道:“先生也真的是太过分了!朕回头,跟他好生分说一下!”

  连个训诫都没有,更别提惩罚了,但就是这分说一下,王崇古就从地上麻溜的起来了,对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差不多得了,陛下肯说一下已经很不错了,关系远近要心里有数。

  王崇古和王谦坐下,但都没说话,因为陛下在思考,不宜打扰。

  朱翊钧明白、王崇古明白,张居正究竟想干什么,张居正打算和王崇古玉石俱焚,直接兑子,如此没有理由的调动,把人逼死了,张居正就必须给一个交待,那把陛下身后事儿处理好,跟着王崇古一起追随陛下而去就是张居正的打算。

  要谋朝篡位,需要两個必要因素,一个政治上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如张居正;一个军事上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如戚继光。

  二者缺一不可,张居正的谋划也很简单,那就是让潞王就藩,皇长子朱常治继位,张居正和王崇古这两个党魁玉石俱焚,申时行入京开始端水。

  当初张居正没法篡位只能摄政,是根基浅薄,大明能挺过万历初年的主少国疑,也不仅仅是靠张居正的良心,还有张居正那会儿真的做不到,毕竟张居正根基浅薄。

  申时行根基也不深厚,入京来做首辅,也无法篡位。

  这就是张居正的谋划,围了王崇古的宅院,就是这个目的。

  其实王崇古也看明白了,都是千年的狐狸,就是开始不明白,一天一夜过去了,也明白了。

  王崇古说张居正是个忠臣,他就是这样尽忠的。

  “先生也是急了,朕也没想到会这样。”朱翊钧笑着说道:“王次辅不必惊慌,朕一定好好跟先生说说,这次王次辅也受累了,回去的时候,从朕这里拿两坛国窖吧。”

  两坛,不是两瓶,算是宽慰。

  “谢陛下隆恩!”王崇古心里当然有怨言,但皇帝驾崩是天崩地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陛下龙体欠安,张居正不想当反贼,也不想王崇古再变成反贼,只能如此了。

  “劳烦次辅去金山陵园祭奠下大司马谭纶,还有漳平侯俞大猷,朕在垂危之际,忽然看到了他们二人,在跟倭寇浴血拼杀,朕一想还没灭倭,就立刻精神了起来。”朱翊钧笑着说起了病中之事。

  王崇古也打过倭寇,算是谭纶、俞大猷的战友。

  “臣遵旨。”王崇古领命,他其实能听明白皇帝的意思,一方面是分享这种旁人绝无可能知道的事儿,表示格外的亲近,另一方面也告诉王崇古,张居正为何那么做。

  谭纶作为晋党党魁杨博举荐回朝之人,最后还是背弃了晋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谭纶反出晋党,作为现任晋党党魁的王崇古,比谁都清楚,王崇古是始作俑者,他搞得那份京营将官提举名单就是直接原因。

  “陛下,奏疏都拿来了。”冯保带着司礼监八名禀笔太监,抱来了一大堆的奏疏。

  王谦看着笔墨纸砚、朱墨等物,惊骇无比的说道:“陛下大病初愈,不歇两天又要看奏疏吗?!”

  巴依老爷家的驴看到了都得骂一声卷王,鹰中之王海东青看到都得说一句不带这么熬鹰的!

  “没办法啊,朕这退烧了,就没什么了,奏疏不批,内阁那边就转不动,诸事不得推进,朕这里耽误一天,万事都得耽误十天,一个月,耽误不得。”朱翊钧笑着说道:“习惯了。”

  李太后说耽误几天,大明亡不了,这话说的没错,别说耽误几天,以大明的血条,朱翊钧这个皇帝躺在后宫里,不上朝不批奏疏,大明都能再撑七十年。

  但他这里耽误一天,大明就要用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去找补回来行政僵化带来的低效,自这次生病,朱翊钧越发感觉时间不等人,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所以要只争朝夕。

  “臣等告退。”王崇古带着儿子离开了解刳院的病房。

  王谦走了十几步忽然站定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道:“爹,你说陛下执意做手术拔智齿,是不是因为牙疼影响看奏疏了,才一定要拔?”

  “有可能。”王崇古深以为然的说道:“太可怕了!儿呀,这人生在世,不光有江山社稷,还有这儿女情长、家长里短,人活着,就要有松弛感,没错,一定要有松弛感!”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王谦这次没有当逆子,而是十分认可父亲的观点,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打了个哆嗦说道:“真的是太可怕了。”

  朱翊钧感觉良好,牙疼是那种疼起来要人命的连贯的疼,拔牙之后,伤口还隐隐作痛,不过十分偶然,也就是一小会儿,不太注意,甚至察觉不到,朱翊钧处理政务的效率再次恢复到了原来的高效。

  张居正又在致仕,是今天新写的奏疏。

  国事有托,康济有人,次辅有妄念,不过肖想,臣可以旋返初服,长往无虑耳。旦夕念之,力未从心,徒切耿耿。

  张居正的意思是,国事已经有可以托付的人了,朝中也有了贤者,他可以长久离开不必忧虑了,哪怕是王崇古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不是陛下的对手了,他的心情十分急切。

  张居正意识到了自己手里的权柄太大了,以前还觉得陛下熬老头能把老头都熬走,毕竟陛下春秋鼎盛,但现在张居正意识到,意外也是他需要考虑的事儿,所以要走了。

  朱翊钧想了想批复道:先生教朕,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既以身许国家,许社稷,惟鞠躬尽瘁而已!他复何言?今日先生身系天下安危之重任,畏流言非议而避让,岂是大丈夫乎?

  回旋镖真的太好用啦!

  这还真的是张居正说的话,又一次朱翊钧问张居正什么是大丈夫。

  张居正还真的总结过,一如当初的《贱儒通疾疏》一样总结了许多大丈夫的特点,但凡是明君圣主,都是大丈夫,但凡是大丈夫,都必然具备的一个品行,就是一以贯之,一旦出发,就要一直走下去,鞠躬尽瘁,走到尽头,无需抱怨,人生多歧路,不要在路上对自己的目标,产生迷茫。

  朱翊钧十分擅长回旋镖,用张居正自己的话打败他自己。

  朱翊钧在批阅奏疏,他其实就病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奏疏并没有积压很多,朱翊钧很快就批阅完了奏疏,今天的奏疏,全都清一色的是问安的奏疏,朱翊钧拿出了‘朕躬安’的章,哐哐哐把看过的问安奏疏,都盖了章,盖了整整一刻钟才盖完。

  他本打算去北大营,结果被大医官陈实功给拦住了,陈实功一听皇帝要去北大营,要剧烈运动,往地上一躺,杀了他,陛下就可以去了,这刚刚躲过了成为历史罪人的危机,这危机又如影随形。

  真的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朱翊钧当然不会杀了陈实功,只好留在了病房之内,等待拆线之后,再进行活动,这个伤风感冒都要人命的年代里,朱翊钧作为天子,的确应该谨慎一些。

  陈实功不会有任何的惩罚,相反会有更多的赏赐,在动手术之前,陈实功就尽到了告知义务,跪下来求陛下再等两年,先用阿片镇痛,是陛下自己不肯的。

  手术中出现意外,那更不是陈实功起了什么坏心,就是手术中的意外。

  朱翊钧拿起了一份杂报,看了两眼,眉头紧锁的说道:“缇帅,派人去抄了这家书社,写这篇文章的、核准这篇文章登刊的,统统拿下,押入北镇抚司大牢,听候发落。”

  “臣遵旨!”赵梦祐可不管什么捂嘴带来的恶劣影响,皇帝的圣命就是最高意志。

  整篇文章核心内容就一个意思,奸佞小人张居正、正人君子新郑公。

  新郑公就是高拱。

  这篇文章说的是隆庆六年六月高拱被李太后下旨赶出了朝廷的事儿。

  在这篇文章的描述里,一个阉奴、一个毒妇加一个佞臣,残害了正人君子高拱,阉奴骂的是冯保、毒妇骂的是李太后、佞臣骂的是张居正。

  朱翊钧看到这文章,不做出点什么,那就不是暴君了。

  冯保很贪,张居正也确实不是正人君子,但这篇文章骂了李太后,对子骂父亲、母亲,朱翊钧作为皇帝,就有寻仇的权力,直接下狱,秋后问斩。

  李太后为何被骂作了毒妇?隆庆皇帝龙驭上宾撒手人寰之后,朱翊钧其实叫陈太后为母亲,进而登基,这就是嫡母了,而李太后也是太后,但是没有徽号,有徽号的是正宫,没徽号就是个添头。

  李太后的徽号,是在高拱被赶走后,张居正领内阁上奏,给李太后上了慈圣的徽号,而陈太后的徽号是仁圣,这样两宫并立,李太后就名正言顺的住到了乾清宫照顾皇帝。

  整个过程,陈太后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毕竟没有子嗣诞生,陈太后能继续保持自己崇高的地位,就已经很满足了,皇帝是人家李太后的亲儿子,反对那就是自己不体面。

  李太后溺爱潞王,对皇帝极为严格,而陈太后对皇帝是极好的。

  而在这篇文章里,李太后要赶走高拱的目的,就是为了徽号,就是为了住进乾清宫里,就是为了权力。

  所以李太后是为了权力的妖妇、毒妇。

  但李太后在万历四年就搬离了乾清宫,皇帝就已经独立自主了,这话根本就不成立,李太后搬离乾清宫可没什么犹豫,更没有临朝称制、垂帘听政。

  冯保要赶走高拱的原因,是非常清楚的,高拱和陈洪关系极好,陈洪当上了司礼监太监,那高拱就真正大权独揽了,所以当时高拱在隆庆皇帝病逝后,要废掉司礼监,其实对付的就是冯保。

  司礼监是永乐年间以来的祖宗成法了,高拱就是再厉害,他也很难废除,把冯保收拾了,陈洪上位就理所当然。

  陈洪和高拱之间的关系,要追溯到高拱在裕王府的时候了,关系极为亲近。

  而在这篇文章里,冯保要赶走高拱的原因,也是为了争名夺利,为了权力,因为冯保矫诏了!

  隆庆皇帝大行的时候,冯保压根就不是顾命大臣,而是张居正讨好冯保故意把冯保添加到了顾命大臣的名录中,高拱、高仪、张居正三名顾命大臣,加了一员。

  而且冯保还在挑拨离间,高拱明明说的是十岁天子,如何治天下,冯保告诉李太后的则是:十岁孩子,如何作人主。

  朱翊钧看着这份杂报,气呼呼的说道:“咬文嚼字有意思吗?不都是一个意思,朕十岁的时候不配当天子吗?朕那时候的确是个孩子,的确是主少国疑,不能做出正确决策,但高拱明明白白的对着阁臣们这么说,他高拱想干什么!”

  “高启愚就因为主持乡试,没有避嫌,就被先生针对了十年了!朝臣都因为高启愚没有避嫌,说先生有谋逆之心,高启愚还仅仅是没有避嫌,高拱则对着阁臣们,当面!大放厥词!他自己亲口对别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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