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属实没想到灵帝会留着去年的字帖,甚至现在还记得。
不过,还真别说,看着自己以前的字,刘辩真真体会了一遍什么叫做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看完刘辩的书法,也就不再提何进的奏书了。
对刘辩来说,可惜的是灵帝也没提他以后不用去东观读书的事。
闲聊一阵之后,灵帝忽然又提起何苗:“朕见你同车骑将军比大将军更亲近些,前几日还让车骑将军替你举荐了个士人?”
“是啊!”刘辩承认地很干脆。
他对灵帝说了一遍荀彧的婚姻,总结道:“由此可见,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灵帝听完笑道:“你这角度倒是刁钻。”
“见微知著嘛!”
“待这个荀彧到了雒阳,朕便要看一看他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若是,又如何?”
“辩儿想要与朕赌一赌?”
“固所愿也。”
“若他当真表里如一,朕便应允你一件事,可他若不是,你待如何?”
“我也应允父皇一件事!”
“好,好!”灵帝抚掌而笑,交待一旁的张让,“你要多想些考校的办法,试探出那荀彧的本性!”
张让连连称是。
正说话间,有内侍来报,永乐宫的孙璋带着董侯来了。
大约是刘辩逐渐让董太后有了危机感,过去刘协一般一两日、有时或是两三日拜见一回灵帝。
近些时日董太后不知从哪听说刘辩已经每日都到玉堂殿去处理政务,便也让孙璋天天带着刘协过来。
好在刘协乖巧聪慧,不是那种惯会扰人清净的熊孩子。
他的存在对正常处理奏书公文的影响很小,灵帝也没有让刚刚进学的刘协接触奏书公文的念头,刘辩也就无所谓了。
刘辩与刘协都因此对彼此熟悉了不少。
其实,连刘辩这个当事人都明白现在的刘协很难威胁到他的地位,偏偏董太后始终拎不清。
刘协进来后,问起灵帝因何事而笑,灵帝便说起来与刘辩的赌约。
说完灵帝问刘协:“协儿认为父皇与你阿兄的赌约谁能赢。”
刘协眨眨眼:“父皇,我也能加入吗?”
灵帝道:“你先说说你站谁那一边。”
“我站在阿兄这边。”
灵帝笑着应允了下来,并问起刘协为何做此选择。
刘协答道:“我也说不上来原因,总觉得阿兄看起来胜算大一些。”
刘辩摇头,道:“倒不是因为胜算的缘故,只不过我觉得父皇舍不得让我去做我力所不能及之事,所谓‘赢了血赚,输了不亏’,此时不赌,更待何时?”
刘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
说起来,何进的奏书掀起的风波并非随便就能平息的,自灵帝在黄巾之乱时解除了党锢,党人原本就不弱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原本在杨党、杨望的贪腐问题上没发声的中立官员这次有很多都坐不住了。
不针对宦官可以说是吸取杨震的教训,留有用之身,但不欢迎这些当世典范来雒阳?这就是道德问题了,这么多年修身修到哪里去啦!还是不是儒家君子啦!
这份汇聚起来的声音甚至直接压过了杨党案最终处罚的消息传播——长安令杨党坐死,中常侍杨望自杀,抄没其家产。
而灵帝面对比弹劾宦官的声音还要大的百官上书,不厌其烦。
刘辩则给灵帝出了个主意:“似郑玄、蔡邕诸公,醉心学术,我听闻蔡邕当年获罪离开时都念着正在编修的东观汉记,父皇不妨从名单中挑选出这些人诏之入京,无论是编修书籍还是研究经典皆可。甚至便是在雒阳,乃至于太学、鸿都门学开堂授课,也未尝不可。”
灵帝道:“蔡邕当年担任议郎,乃是很有才华之人。”
当即命张让等人在名单上选出那些以蔡邕为代表的在政治上没什么建树之人,或是如郑玄一般无心为官之人,下诏书诏之来京。
看着忙碌的张让等人,刘辩忽然想起,不知道蔡邕的那个鼎鼎有名的小女儿如今有没有嫁人。
第35章 七月流火
《诗经》有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至七月底,天气逐渐转凉,对于坐镇在美阳县的皇甫嵩来说,后顾无忧的他已窥到一处战机。
时至今日,叛军围攻陈仓已八十四日,但陈仓城坚守固,叛军始终不能拔下。
而七月既过,九月就该准备冬衣了。叛军没有足够的后备力量,自三月起兵,势不可挡时尚有锐气,待到陈仓城下八十余日,锐气已失。
在过去几日小规模的交战中,皇甫嵩敏锐地察觉到,贼众已经疲敝。
这意味着他与朱儁早就定下的对敌战略的成功。
叛军如何能与汉军比拼消耗呢!
不如以陈仓这座坚城去消磨敌军的士气,而王国等人面对朝廷大军的阻拦,果然被陈仓城中的粮草吸引。
皇甫嵩当即命人传信,让镇守槐里稳定后方的朱儁引兵与他会师。
王国撤退之日,就是他全军出击之时!
凉州叛军营中,王国、前陇西太守李参、前酒泉太守黄衍等人愁苦不堪。
当初他们不顾韩遂的稳妥意见,围攻数日不克后便执意放弃冀县,直奔三辅。
直接导致现在除了被堵在陈仓,汉阳郡那边还有一股一千多人的精锐骑兵滋扰后方,洗劫粮道。偏偏汉骑之中还有两个绝世猛将,他们军中兵力没有三五倍乃至以上,没人敢说能抵住他们的冲阵。
如今前路被阻,粮道不稳,后路也有被断绝的危险。当时起兵时的他们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的他们就有多狼狈。
这天天色未亮,王国便召自己营中之人来商议撤军之事,人尚未齐,便忍不住对着李参抱怨道:“当初你说什么打着诛杀宦官的旗号,天下人一定景从,如今这么久了,人呢!”
李参见王国怒目圆睁,手还扶着刀柄,登时怕了,只弱弱说了句:“幽州不是有人……将军饶命!”
却是王国抽出刀来。
正在这时,有人急迫冲入军帐之中,看到这场景一时哑然,卫兵随那人后才入。
王国举着刀怒道:“为何不通报!马腾,你不知军纪吗!”
大有一言不合就杀人之势。
马腾这才回过神来,忙说道:“将军,大事不好,我方才本欲去劝说韩遂今日合兵全力破陈仓,然却见他营中士卒已于凌晨悄悄收拾好了行装,马上就要离开了!”
王国怒道:“韩遂这厮不足与谋,如何昨日才说要撤军,今早就要跑了?早走半日难道就能比我们早几日回到金城了吗?如此胆小,焉能成大事!”
黄衍也说:“仓促撤退,岂不是皇甫嵩乐意见到的吗?韩文约为何不来与我等商讨如何全军撤退?”
马腾见这军帐之内竟没人明白韩遂的意图,着急道:“将军还不明白吗?韩遂之所以不通知我们先走,就是想让我们留下替他抵挡官军啊!他不需要比我们早到金城,只要他在我等前面就足够了!”
“韩遂老贼,吾必杀之!”明白马腾话中之意的王国愤怒地砍下一处桌角。
但他也明白,韩遂的离开必定瞒不过汉军的斥候,同样也会动摇他的军心。
王国又问马腾:“宋建处可有动静?”
“未见有,若非我先去韩遂营中,恐怕得等他走了才会发现。”
“韩遂做得,我王国如何做不得?来人,速去传令,各部即刻收拾行囊,有聒噪者立斩不赦!”
……
首先发现叛军撤退的并非皇甫嵩手下的斥候,而是孙坚的部下韩当,他善射箭,视力极佳。天刚亮不久,他站在城墙上,注意了到数里外的叛军营寨与往日不同。
孙坚同样察觉到了近些时日叛军攻城时的日渐乏力,听到韩当来报,当即不顾周慎的反对率骑兵出城,试探着靠近营寨,却发现部分营寨已经空了,但仍有叛军残留。
军寨中设有拒马栅栏,骑兵不好进,孙坚也担心有埋伏,索性在外点起火来。又派斥候在四处查探,也没忘及时通知皇甫嵩。
此后孙坚查探到叛军动向,以骑兵袭扰自是不提。
而查探到叛军正在离开的皇甫嵩与中军召集众将,决意趁势追击叛军。
但董卓听闻叛军撤退却有不同意见:“将军不可追击,兵法上说,穷寇勿追,归众勿迫。今我军追击王国,是迫归其众,追穷寇也。困兽犹斗,蜂虿有毒,更何况叛军有这么多人!”
当初,在王国率大军刚到陈仓之际,董卓就建议皇甫嵩趁王国立足未稳,直接进攻,但被皇甫嵩拒绝。
如今他的意见再次被拒,心中顿生不满。
董卓笃定自己的判断没错,叛军仍有反击之力,便向皇甫嵩请求率部为大军殿后。
到时出了问题,他才能全身而退。
朱儁怒道:“军中军令为先,岂有你挑三拣四的道理?”
皇甫嵩不以为意:“殿后者不能杀敌建功,我正发愁派谁去呢,如此,此战便由左中郎将殿后。”
他也不忘向众将解释,以坚定他们的信心:“此前吾不击王国,乃避其锐也。今而击之,实待其衰也。所击疲敝之师,非归众也。王国之众既已撤退,没有斗志。我军以整击乱,非穷寇也。”
之后便分派任务,大军尽出,力图一战而下!
初时,宋建王国等人还能组织人马结阵抵抗,但凉州叛军此前数月不是在行军就是在轮番攻城,汉军本就养精蓄锐,又有孙坚披坚执锐带头破阵,叛军不能抵挡。
而王国见战况不顺,竟只留下一杆无人的大纛便带着麾下骑兵先行撤退了。
如此,叛军的后军比前军崩溃得还要早。
之后五六日,皇甫嵩与朱儁连战连捷,大破王国的部众。
贼首之一的宋建被孙坚亲手斩杀,这位历史上割据一方三十余年的河首平汉王就此成为了孙坚更进一步的战功。
京兆都尉鲍鸿劝告皇甫嵩:“将军,我军连战数日,已有疲惫之态,而叛军虽败,但尚未遇见韩遂所部,其部实力未损,不宜追之过深。”
第36章 名将风采
皇甫嵩同样不听,解释道:“叛军大败,军心离散,正是追亡逐北之时。韩遂逃离在先,没有以逸待劳的时间,且若韩遂有反攻之心,当日便该与王国联合。
且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我为国家竭尽忠诚,哪里会考虑自身?”
主帅尚且奋不顾身,士兵哪有怨言,况且军功正在眼前。
考虑到步兵的追击能力不足及后勤问题,皇甫嵩将大部分兵马留给朱儁统领,用以右扶风境内清缴残余叛军,自己则带领包括董卓麾下义从在内的八千骑兵追杀王国部众。
当日皇甫嵩过陇山入汉阳郡境内,不给王国喘息的机会。
汉军疲惫,王国的情况则更糟。
进入汉阳郡后,这一路上,王国循着韩遂留下的痕迹,知道韩遂刻意避开了冀县范围。
但皇甫嵩却又咬了上来,李参、黄衍等人接连死于追击之中,等到王国花了五六日,几乎跨过汉阳郡,彻底甩开皇甫嵩,身边只余三千余骑。
……
游荡在冀县周边的皇甫郦与刘关张带领的两部骑兵原有一千六百人,经过这小半年来的战争消耗,人员伤亡与战马损失,如今还能出城作战的,已经不足千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