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虽如此,他们还是希望种氏加入他们,一则是种氏富有,二则是种氏的根基就在雒阳县,有种氏相助,他们做事往往能事半功倍。
不然,他们也不会时常邀请种劭和种辑了。
有人唱白脸自然有人唱红脸,曾在敦煌当过玉门长的宋恢说道:“申甫能来,本是喜事一件,何必剑拔弩张?申甫,来,坐我这边……”
种劭先是对宋恢拱手道:“多谢宋兄,不过劭来此,是有数句良言相告,就不必入席了。”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便意识到了什么。
“一则是劭本雒阳人士,富贵之后回馈乡里本是应有之举,若是失去之利能使乡人受益,吾以为并无不可。”
郑浑冷笑道:“若是当初你家的粮肆没跟着涨价,你今日的话我还能信上两分。”
种劭并不理他,继续说:“二则,即便以平准之价,依然有利可图,在场诸君可要想清楚,天下够资格在雒阳贩卖谷粮者,何止在场之人?”
“三则,道不同不相与谋,日后再有此般事,不必联系!”
说罢,望着在场之人不一的表情,种劭想到了前日他收到父亲回信的那一幕。
那时的种辑对于粮肆收入近乎减半非常不满,誓要报复。
但种拂的回信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种辑身上。
种辑当时震惊的反应犹在种劭眼前——“置身事外?这本就是自家的产业,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与郑浑一般无二。
但两人都没有反对种拂的决定,哪怕种拂远离雒阳,对现实情况及其变化的了解不如他们详细。
而且最关键的是,天子赐金袁术,近乎是公然表明了立场。
种劭深刻的意识到,和眼前这些人同舟共济,是没有前途的。
他可是前途似锦,何必因为一些眼前的钱财放弃以后?
言尽于此后,种劭便转身离开,刚出门没多久,他便听到了身后的呼喊声,回头一看,却是在席间对他以礼相待的宋恢。
“申甫所言,深得我心,不知申甫可有什么门路?如能引荐,感激涕零。”
种劭望着宋恢,没想到在场还有聪明人,他倒是小瞧了。
想了想,他问道:“宋兄出来追我,不怕屋内之人怪罪?”
宋恢应道:“屋中人不足与谋。”
“好,宋兄且等消息,劭先行告辞。”种劭回身踏上了马车。
他的马车在城中绕了数圈,最终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口。
敲门后,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士人亲自迎了上来,种劭知道,此人应该就是小黄门高望的养子了,亦是李儒为太学博士时收下的弟子。
在这段时间,因为弹劾,李儒曾经的许多经历都被人扒了出来,一点点地寻找着过错,高延的存在已经近乎在雒阳人尽皆知了。
这背后所隐藏的宫中与李儒的联系引人遐思。
不过种劭只对高延点了点头,并未怎么示好,原因很简单,要脸。
很快,宅院的主人也来迎他了。
李儒脸上带着无比真诚的笑意,明明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但他很熟络地拱手道:“种君何以来迟?”
实际上,当发现种氏的粮肆是一众粮肆中平价粮食卖的最多的之后,李儒就有了拉拢的打算。
而且,在雒阳城中有执法权的执金吾,本身就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第312章 谦谦君子
李儒的年纪与种劭的父亲种拂相当。
面对李儒,种劭很有礼貌,但言语间的态度却很分明。
他只是执金吾丞,代表不了执金吾崔烈。虽然而今的执金吾与光武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隶属于执金吾的缇骑们对付达官显贵不太行,但在其巡查区域内,对付对付商贾还是没问题的。
种劭此来,更多的是以雒阳种氏的身份。
然话虽如此,公私哪有这么好分割的。
“君何出此言?”李儒一点都不失望,求上得中,他从来不指望曾经担任过三公的崔烈会搀和进来。
是以,面对种劭在刻意的“疏离”,李儒对种劭友善依旧:“吾之所为,皆是为了汉家百姓,岂有私心?”
“君既然是雒阳人士,当知建宁三年春,河南河内大旱之时有夫妇相食之惨剧,吾所求者,不过是尽量避免此事重演。”
……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李儒一声又是长叹,“吾为心中志向,无所畏惧,不曾想竟让君这样的贤才误解?吾所作所为,皆出自一片公心!”
“向河南尹售卖低价粮必然会招致骂名,但面对那些快要饿死的流民,谁又能忍心坐视呢?”
整个过程中,李儒可谓是痛心疾首。
搭配着李儒朴素的衣着,让性格比较耿直的种劭觉得李儒到底曾是太学博士,道德修养还是没有问题的。
眼前的李儒与别人口中的李儒仿若两人。
种劭之前也听说过,李儒表面上与人说话言笑晏晏,实际上心中藏着刀,总想着算计眼前人。
在现在的他看来,不过都是某些人恶意传播的流言罢了。
眼见为实,李儒明明是这般忧国忧民的谦谦君子!
种劭觉得李儒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恶评。
想到这,种劭回想起他此前对李儒的不满,甚至有些羞愧。
谈起外界的评价,李儒大义凛然地说道:“道之所在,岂惜吾身!”
种劭发现了李儒与传言不符的另一面后,颇有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错觉。
辞别李儒之时,他竟有些不舍。
不过考虑到历史上的他为报父仇选择与马腾韩遂合作,进攻李傕郭汜,结果他与刘范、马宇等人战死,马腾与韩遂则全身而退,撤回凉州,很难让人称赞他识人的眼光。
但不论如何,这种错觉有助于种劭做出的选择。
送种劭离开后,高延恭敬地问李儒:“种劭以后会愿意帮助老师吗?”
李儒摇头,见高延不解,他解释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出身特殊,尤要注意这一点。”
“今日之后,我没有将来失势时种劭一定会帮我的把握,但我知道他应不会落井下石,这便足矣了。”
足以让他决定不再针对种氏。
高延依旧不解:“老师最近总说事有不测之类的言语,既然已经预料到了,为何不早些抽身?”
李儒望着高延,后者能被高望从数个养子中专门挑出来培养,准备托付养老和身后事,品行还算不错。
他叹息一声:“待你到为师这般年纪,便知道了。因为为师,不想再忍了。”
云台殿中,关羽正在分享着他曾经历过的事情。
“臣此前在河内郡,便见过一些无赖子故意装成苦主污蔑官吏,其中有些想要借机勒索钱财,亦不乏有官吏借机排除异己。”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刘辩听得认真,这是关羽在基层的经验,群众里面有坏人!
现代尚且要时时警惕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放在古代,尤其是地方极具地域性的此时,保护伞的存在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刘辩问道:“云长又是如何避免此事的呢?”
关羽答道:“臣曾苦思冥想,亦未想到解决之道。而且出首的无赖多是可以用来定罪的弃子,即使有诬告反坐,也难以遏制。民间多有崇尚游侠之风,亦不乏有因言语相激而冲动行事者。”
说到这,关羽有些脸红,他年轻时便是因为在老家河东郡犯了事才逃亡涿郡的。
只是刘辩没看出来。
关羽话中的即视感太满了,让刘辩一下子联想起来,这是什么东汉版古惑仔?
再联想到后世关公的地位,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关羽又道:“当时马颖出了一个稳妥之策,但却有些不合时宜,只因要想解决此类问题,需知根知底,此法不仅需要能臣干吏,还需要时间。”
经关羽之口,刘辩再度确认了在整顿吏治上的确没有一帆风顺的捷径可走,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尽量管控好副作用。
望着关羽,刘辩想到,等到明年,就该放刘备、关羽等人外任二千石,治理一方了。
想到这,刘辩又想到了还在凉州戍守的张飞。
他问道:“云长最近可曾接到过益德的家信?张掖郡卢水杂胡可还安稳?”
刘辩闲谈一般的询问,关羽的回答也带着些随意,笑道:“益德时常到胡人面前操练武艺,胡人们知道益德只是個伍长,心生畏惧,不敢作乱。”
刘辩笑了起来。
有黄忠和张飞在,只要张飞不醉酒惹事,刘辩想不出卢水胡有什么胆子闹事。
然而刘辩还是高兴地太早了。
谁也不曾想过,凉州最先出事的不是卢水杂胡,而是酒泉的大族黄氏。
黄氏起初在胡轸前往西域的路上就扮演了一个反面角色,在新太守上任之后,很大程度上把持了酒泉郡的大权。
但新任酒泉太守张猛能够在尚书台的遴选中脱颖而出,前往治理失联的酒泉郡,当然不是好相与的。
张猛是张奂之子,自张奂以军功自敦煌郡移籍弘农郡后,张猛也成了弘农郡人。
张猛与他的兄弟张昶和张芝擅长文学书法不同,张猛人如其名,尤其是性格上,很猛。
借着张奂在凉州的声望和太守的身份,酒泉郡的大族对张猛多有亲近服从之举,除了酒泉黄氏。
双方争夺的是酒泉郡的控制权,从最开始的文争慢慢斗出了硝烟……
第313章 他先动的手
当酒泉的消息传到雒阳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张猛与黄氏之间从文争发展到武斗的大背景是郡中其他大族豪强作壁上观。
谁赢他们帮谁。
按理说,黄氏在酒泉的势力绝对不弱,仓促之间仍能集结近千人的军队。
只要杀掉张猛,便可以将责任推托给乱民或胡人。
奈何黄氏面对的张奂之子,当黄氏准备动武的消息被张猛提前察觉后,事情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张奂与皇甫规一样,都是对羌胡持怀柔态度的人杰,借此,张猛拥有羌人们的拥戴。
甚至不用来自隔壁敦煌和张掖的支援,黄氏之乱就已经被平定了。
然而此次相争看似平息,却引出了另一件事——卢水杂胡等诸部在酒泉生乱期间有异动。
但因为酒泉的乱象很快就随着黄氏满门被张猛诛灭而消失,卢水胡的异动也就胎死腹中。
此事却也从侧面印证了皇甫嵩对卢水胡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