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属于尚书台的荀彧、陈群、华歆、郭嘉等年轻俊才,也被刘辩特意诏来,还有廷尉正钟繇、黄门侍郎荀攸等人。
此时的云台殿中绝对称得上人才济济。
这些人若说全是刘辩的铁杆心腹、效死之臣那是自欺欺人,但总体而言,也能称得上天子党了。
而刘辩将这些不同职司的人召集而来,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小事。
“众卿当知,而今民间私兵泛滥,如山阳李氏、任城吕氏者不胜枚举。彼辈只知主君而不知天子,于长治久安大为不利。然私兵难以辨别,亦难根治,众卿何以教朕?”
私兵的问题,甚至比吏治还要复杂。
起码吏治还能厘清罪恶,靠着严明律法使天下景从。但私兵,与宾客、佃户的区分并没有那么明显,尤其是佃户,总不能强制限制大族招募佃户的数量吧!
公卿们没有先发言,很默契地将机会留给了年轻人。
臧洪素来有胆略,作为历史上酸枣会盟的首倡者,敢为人先,建言道:“陛下,臣以为地方虽有私兵之实,却名不正言不顺,轻易不敢暴露出来。然既然为私兵,即便不如昔日之材官骑士,亦要多加训练,且兵甲亦不可少。臣以为,为今之计,可从甲胄入手,严查私藏甲胄及弩者,亦可令百姓举告,多加赏赐。”
就算训练可以被解释为备盗贼,那么藏有律法明令禁止的甲胄和弩,就是无法辩驳的罪过了。
以前因为荆州贝氏,以私造私藏甲胄查抄了荆州许多如贝羽一般的宗贼的家产,先帝当时就想扩大范围,当时地方还没多么安稳,被刘辩给劝住了。
而今情况却有不同。
第339章 策略
臧洪开了个好头,提出了一个不错的切入点,一时间众人畅所欲言起来。
荀彧建议说:“以甲胄等禁械为理由,自然是好。但似边地,屡有胡患,当因地制宜。”
郭嘉道:“而今有太尉坐镇兖州,不如借此机会,严查五州私藏甲胄之罪!”
“不可。”华歆出身青州平原国,本身就有为官做宰之心,对于地方的实情平时也素有留意,他的思想更偏向于追求稳妥,认为解决私兵问题无需这般大动干戈——“陛下,在中平以前,有私兵之实者甚少,便是有豢养门客、宾客者,往往只做出门景从之事,以显气势。”
“而今天下日渐安定,中平年间的余贼日渐无踪,不若以严明诏令禁止私下召集百姓训练,限制大族豪强所养之门客及宾客数。”
“如此,当能使各处私兵散去大半,届时,有阳奉阴违及负隅顽抗者,当行雷霆手段!”
听完华歆的建议,郭嘉反问道:“不然,而今私兵多以宾客等假名为之,一旦实发诏书,各地大族豪强焉知不会再度改用其他名号,譬如佃户,届时又该如何分辨?”
“总不能时时派人盯着乡里之间有无百姓在农闲之时练兵吧?”郭嘉小小地讽刺说。
却是在尚书台,两人之间常因政见不同而有分歧争吵,郭嘉已经有些习惯了。他到底有些年轻,还不够稳重。
不过在场之人,哪怕是当事人华歆都没有计较这点小事。
“未尝不可!”华歆甚是不觉得郭嘉是在讽刺,顺着郭嘉的话接着说,“陛下两次派使者前往地方整顿吏治,可一可二,为何不可再三?届时巡查乡里,杀一儆百,不愁发现不了阳奉阴违之人。”
刘辩听得很认真,他原先还觉得华歆有些保守,没想到他说起话来也这般的果决。
不愧是读书时遇到高官车驾经过就忍不住放下书卷出门围观的人物。
说来也是,殿中这些人,这几年来,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刘辩爱听什么话呢!
但在场的并非所有人都这么知趣,蔡邕虽也乐意培养年轻人,但见眼前的俊才们话语间难掩的杀气腾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没说话,还是要留给年轻人说话的空间。
陈群素来谨慎低调,可值此时刻,却没有藏拙不言的道理:“臣以为,应对私兵之法,无外乎急、缓两道。若急,便要有预防不测之心,若缓,则旷日持久,非数年之功。”
钟繇是当初刘辩太子宫征辟的旧臣中年纪最大的,比议郎臧洪还大,才华与行事作风都是一等一的。
他很长时间在暗中为刘辩监察着董卓是否有不法行径,不过随着董卓逐渐在京中安下心来,不再总想着重掌兵权,将钟繇继续放在董卓身边的必要性也在日益降低。
刘辩已经在考虑让钟繇和荀悦一样,出外担任刺史或是二千石了。
钟繇建议道:“而今太尉率兵坐镇兖州,然五州之地终究广阔,若是将兵分布五州,未免不足。臣以为,可急缓并行,于兖州急查而在青徐豫冀四州缓查。”
“一者而今司隶稳固,而兖州位于关东腹心,与司隶相连,隔断南北。二者,太尉坐镇兖州,主攻伐,卫尉、太仆分镇四州,主安抚,正可顺势而为。”
蔡邕的脸上带着笑意,听得此言,也不枉他等上这一遭。
……
兖州。
皇甫嵩所在的军营看似安静,但平静之下,私下的动作却未曾减少。
最忙碌的,当属隐在暗中之人。
“司马,你已经两日未睡了……不如稍加休息。”
满宠浏览着汇聚到他手中的信息,连头都没时间抬,只趁着新翻一页的间隙说道:“而今豪右们正想方设法的遮掩私兵的存在,若不趁着现在将各处的私兵打探清楚,再晚些时候,就算想查也无处下手了。”
又浏览完一页的内容,满宠立马在身侧写满了姓氏籍贯的纸上记录下了“五百余”的字样。
这时满宠仿佛想到了什么,终于抬起头看着身边的校事部军候说道:“去告诉儿郎们,辛苦这几天,待到功成,必有奖赏。届时,我亲自去请功,为尔等记下功勋!”
原本还带着疲态的军候立刻精神了,他知道自己的这位上官素来说一不二,应道:“司马放心,我马上去告诉儿郎们!”
匆匆应了一声,满宠又投入到了繁杂的案牍之中。
数日后,满宠再度出现在皇甫嵩面前,皇甫嵩看着手中的名录,将之与他记忆中那些负责巡察吏治的使者们反馈的消息相互印证,几乎没有大的出入。
“你做的很好,记你一功。”皇甫嵩赞许道。
满宠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推辞道:“太尉公,此间功劳非我一人所有,乃是下属部众不辞辛劳,夜以继日,带病当值及三日未合眼、旬月未归家者,数不胜数……宠愿以此功,酬谢属下众人。”
放到现代,满宠这样的宣传行为自然会被理解为——皇甫嵩手中的名单上每出现一个数字,就有一个孩子失去了家长的陪伴。
可谁让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呢!
可话说回来,就算是万恶的旧社会,对于这样奉献的人,也是要论功行赏的,不然,岂非失了人心。
皇甫嵩说道:“你的功绩不必推托,你属下的功绩也不会被遗忘。只是此乃你部内事,吾不好插手。不过吾会将此间事告知陛下。”
满宠闻言大喜,连忙道:“下官代下属谢过太尉公!”
……
满宠离开后,皇甫郦来到皇甫嵩身边,有些不解地问道:“此人虽有才干,做事也算勤勉,可他终究是校事部之人。侄儿听说校事部如今在京中的名声不好,远远不能与以往关羽主事时相比,叔父何必横插一手?而且此间密事,不好载于奏书之上吧。”
皇甫嵩对于皇甫郦的态度一向很好,解释说:“我看满宠也是個直臣,才有了举荐之心。况且,谁说我要用奏书将此事告知陛下了?”
第340章 下邳生变
刘辩想要在群臣的协助下商议出最妥善的办法,越要追求细节,所需的时间也就更多。
在这个没有固定答案的问题上,臣子们的想法各有不同。
刘辩不知道以汉室如今的情况,土地兼并的雷要多少年才会爆,他也不知道是用急法死的人多还是用缓法死的人多。
反正刘辩当日没有从公卿臣子处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人一多,事情被泄露的风险也就更大,甚至连追查都无从谈起。
次日,侍中袁隗就知道了此间事,甚至“皇帝要对付伪装成宾客的私兵部曲”的小道消息已经开始朝着雒阳之外散布了。
结合任城吕氏和山阳李氏的前例,很让人信服。
不出意外的话,当此消息传播出去,势必会让一些大族豪强警醒,并放弃某些不必要的冒险行为。
但世间之事,总不会按照人们预想的轨迹去走。
是夜,下邳国。
一处乡间院落之中,一个术士将包含着丹砂、雄黄等物的粉末吞入腹中,随后,他带上巫傩面具,撕开了身上的衣物,在院中奔跑起来。手上舞着怪异的动作,口中发出让人难明其意的声音。
在院中不远处,一个衣着华丽之人正一脸崇敬地看着术士,只是其衣服面料虽贵,但样式却过于奇特了。若是有些见识的人在此,便能瞧出,此人约莫是乡间的豪强。
而在他的身后,同样聚集了一些人。
白日里,眼前的术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一到晚上,他就如同换了一個人。
这在阙宣看来,宛如神迹。也就是如今不算寒冷,他可是曾在冬日里亲眼看过这一幕,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术士却宛如置身火炉,也就是那时,他开始对术士深信不疑。
终于,在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术士仿佛结束了神降,动作和声音都停下了。
阙宣等人虽等的心急,却不敢有丝毫不满,赶紧上前恭敬地向术士拜道:“樊师,不知卜筮前景如何?”
“大吉!”术士眼眸中还带着迷离之色,因喊了许久,嗓子有点哑,音量也不高。
阙宣闻言当即大喜,又怕身后人没听到,回身大喊道:“樊师说大吉!”
身后众人闻言也都喜笑颜开。
阙宣随后又问术士:“樊师,我得天命否?”
术士此时声音也大了点,再度说道:“天命已得,当称天子!”
阙宣本就有野心,他对于术士的话是深信无疑的,立马振臂高呼道:“尔等可听到了?樊师有言,我阙宣,当为天子!”
身边人哪有怀疑术士之言的,马上有机灵的人对着阙宣拜道:“拜见天子!”
“好!”阙宣咧着嘴坦然受之,并道,“今后,你就是我的三公!”
旁人见只一拜就得了封官,争相景从。
“好!好!好!”阙宣对于官职毫不吝啬,一个个应对朝他跪拜之人,“你最壮硕,就当大将军,你是九卿……哦对了,三公是三个,九卿是九个,那你也是三公,你们都是九卿……”
封完了下属,阙宣也没忘记自家人,他的妻被封为皇后,妾被封为妃子,长子当了太子,剩下的儿女俱是大王公主,他家中的婢女一夜之间便都成了宫女。
倒是在内侍一事上犯了难,但阙宣到底胆子大,言称宦官都不是好鸟,宣布他当天子不设宦官!
此话一出,立马引来了新鲜出炉的公卿将军们的欢呼。
虽然这些公卿将军们并不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
阙宣不算全无准备,后宫与前朝都被他安排地妥当,军队也不用愁。
他家中的奴仆自不必说,租种他家田亩的佃户愿意来的,就减少他们的田租,而且到他这里还能包吃包住!不愿来的,就将人赶走。
一时间,他称天子造反的事没传出去,倒是因为包吃包住的消息应者云集,不过三四日的功夫,他的庄子上就聚集了两三千人。
按理说,这种时候,他的动静指定会被乡里的官吏发现,无论是乡官还是亭长,但凡有一个发现,都不会容忍他这么跳。
可架不住这些官吏现在一个都没了。
原来,阙宣所在的乡自上到下,但凡有名号的官吏没有一个干净的。上个月,罪行终于被揭露出来,罪吏们俱被依律处置。
但受影响的不仅是乡里,县中也不能免除,留下这么多缺漏,以致于一时之间乡间竟然无人管事了。
阙宣当然不觉得他现在的强大是空中楼阁,他很享受目前“天下人群起响应”的氛围。遂带着麾下的核心“将士”们巡视着他的“军队”,过来蹭吃蹭喝的人们见到阙宣,谁不感谢万分?
巡视一圈之后,阙宣回到他设立的朝堂——其实就是他家原来的堂屋,召集公卿将军,询问道:“大将军,现下聚兵多少人了?”
大将军挠了挠头,咧嘴一笑:“天子,俺不怎么识数,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两千多人吧!”
“你身为大将军,竟然连有多少兵都不知道?现在,你被贬为九卿了!”阙宣毫无保留的展示着他的威严。
大将军,哦不,新的九卿高兴不起来了。
阙宣并不在意,又问道:“可有人知道聚兵多少了?”
还真有人知道,一个负责调粮供给饭食的九卿说道:“天子,俺数过了,人头刚过四千!”
阙宣见满朝文武只有这一人能答出自己的问题,只觉遇到了良才,高兴地说:“好,原来你才是我苦等的大将军啊,就像那个谁……高祖遇到了韩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