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州郡以策试取吏的危害?且不说策试还未涉及到郡吏这一层,就算涉及到了,又能怎样?
害怕自家子弟通不过策试?不存在的。经学,从来都是阀阅豪族的立身之本。
总有些人将科举的功劳挂在兆古一帝身上,夸大科举对于世家门阀的削弱作用,甚至认为兆古一帝因为设立科举制违逆了世家门阀的利益,所以才遭受的背叛,全然无视了兆古一帝在时对于参与科举资格的限制。
实际上,哪怕是终唐一代,科举仍是官僚与世家的欢乐场。
唐代进士中出身有史可考的,寒门仅占15.9%,虽然时代背景不同,可这份数据比起汉代孝廉的24.4%还是差了不少。
唐代科举制削弱世家大族的作用与其说体现在考试内容上,不如说是在考试地点上,尤其是进士科,因为“投卷”的存在,考生们提前从家乡赶到长安久住几乎成了潜规则,考上之后进士们也无法回到家乡为官,所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便是如此了。
——将世家最杰出的人才与其家乡在地理上分开,这才是科举制最重要的影响。
而寒门子弟能够真正在科举上发光发热,还要等到宋朝。
总体而言,刘辩的谋划很顺利的开展,尚书台很快就梳理起了执行方案。
但对于选拔县吏和乡吏是否需要到州一级的策试,尚书台仍有些疑问。
为此,尚书仆射盖勋带着一些不同意见拜见了刘辩:“陛下,昔日取县吏及乡吏,多是县令县长之权,往往县中长吏考察完品行才能之后,便可予以上任。若至郡中考核,部分县治虽远,却远地有限,可若是再算上州中,其中的路途之远,时间之长,须得慎重。”
刘辩也知道自己一个人的考虑必然会有粗疏之处,遂询问道:“卿有何策?”
盖勋说道:“以臣愚见,以两次策试取吏并无不妥,毕竟此前太学生已经经过一轮擢选了,只不过应将第一次策试放在县中,第二次放在郡中为佳。”
刘辩最初的想法是担心郡中谋私,多加一道州中的策试流程,就意味着多一层保险。否则,全由郡中决定,岂非将原本就被郡中侵占许多的县乡权力进一步交给郡国?
可盖勋的解决方案并未涉及到刘辩的关切之事,刘辩遂问道:“如此,郡国权力是否过大了?”
盖勋当时在尚书台中与内臣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答道:“陛下此前有意重振郡国之学,还特意遣前将军至各郡国巡视,收效甚好。臣与尚书台众臣商议,私以为不若以郡国文学参与到第二次策试之中,以显重视,而以郡中监察从事督之,州刺史亦有权察之。”
“至于首轮策试,则由县中判定,并限定名额,至于郡中,则主要探查有无弄虚作假者,少行黜落之事。如此,避免郡中过度插手县中之事,无需忧心郡国继续侵占县中之权。”
刘辩颔首,这的确是个妥当的方法。就算是后来的科举,县试也多由本县县令主持,至于小吏,更不用提了。
现在的办法相当于直接将策试变成了初试和复试,并在初试就直接限定名额。
刘辩想着,此法约莫还有一桩好处——减少了参与乡吏县吏选拔的沉没成本,这样,初次落榜生付出的并不多,也不至于生出多少怨恨。而付出更多的二次落榜生,复试不过,则更该反思自己了。
落榜生的破坏力可不容小觑。
刘辩没想过第一时间就施行多么完善的科举,他的时间还很多,可以慢慢来。
盖勋得到了答案,又问道:“陛下,不知此法是只用于五州还是发布天下十三州?”
“先在五州试行吧!看看成果如何。”刘辩说道,其他地方不说,司隶校尉部存在不少太学生乡吏,短时间内必然是不适合用此法的。
想到太学生,刘辩又问道:“对于太学策试,尚书台有什么意见?”
盖勋答道:“尚书右丞荀文若于此有言,臣以为善。”
刘辩想了想,吩咐道:“速诏文若来此。”
不多时,荀彧来到了云台殿,他对于面见天子早已经习惯了,动作流畅的拜见之后,他当着刘辩和盖勋的面侃侃而谈:“臣以为并不需要对太学策试做多少更改,一则即便在郡县行策试之法,其策试难度势必不能与太学策试相比。二则,即便都是乡吏,然太学生乡吏与寻常乡吏亦不能等同视之。”
刘辩听完,马上理解了荀彧的意图。
太学生乡吏与寻常乡吏就像是管培生与普通员工的区别,前者不太可能久在基层。
刘辩说道:“依照文若所言,不宜再称郡县策试了,不如就叫……”
他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直接叫科举的,但科举本是分科举士的意思,连太学生策试都没有分科,科举未免有些词不达意,还是留待以后吧。
“就叫试举吧!”
刘辩又补充道:“不论是以前还是以后的,凡是以太学生通过策试为吏者,在履历中都需标注出来……往日太学生乡吏虽有不同,却未落到明处,而今当以诏书明之。至于太学生乡吏在升迁时的优势如何评定,尚书台先定个章程。”
盖勋与荀彧皆应命。
对于现在尚书台的效率,刘辩还是非常满意的。
两人离开后,刘辩唤来张让,问道:“张公,朝臣们对于地方官吏请辞可有谁说了些不同的看法?”
第347章 投机者
刘辩对于从张让口中的答案还算满意。朝臣们普遍安分,还有孔融这种站在刘辩这边叫嚣着杀人立威的存在。
雒阳的物议经过的几次风波,起码这次,没有朝着某些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
是月,刘辩拜河内太守赵谦为执金吾,廷尉正钟繇出任河内太守。
河内太守虽重,但钟繇和荀悦一般,年龄和资历都能说得过去,最关键的是德才兼备,并非当不得。
而赵谦算是个能臣,在治理地方很有建树。
他仕途中唯一的污点来自于中平元年——时任汝南太守的赵谦率军与汝南的黄巾作战时战败,官吏士卒多有损士。为了掩护赵谦离开,七位郡府官吏力战而死,其中还包含了一位袁氏的子弟,当时先帝知道后还下诏封七人为七贤。
赵谦得人心之处,也能因此得见。
刘辩本欲召见赵谦,了解一下能否托付重任,却不曾想赵谦早在河内太守任上便时常生病。河内郡治怀县距离雒阳并不算远,可等到赵谦车驾来京,刚到雒阳的他还没来得及与刘辩相见,又病了。
刘辩紧急派出华佗前往看诊。
华佗回复刘辩,给出了“不宜操劳,宜静养以待病愈”的结论。
在说起赵谦病症之余,华佗又向刘辩提起了卢植:“太傅身体看着康健,但近年来身形劳累、思虑过重,若再日日如此,不加休养……恐怕要不了多久也会如执金吾一般久病缠身。”
“臣此前为太傅看诊,便以此言相告。然昨日复去,见太傅并未听信良言,臣思来想去,只能报于陛下了。”
“若非有卿直言,朕还不知卢师的身体……”刘辩闻言惊坐而起,想着想,刘辩朝华佗微微一拜,赞道:“无卿提醒,朕险些失一干城!”
他猛然想到了前几日卢植在他面前话语中的怪异之处,卢植应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了解的。
当下,刘辩别的事也不做了,询问得知卢植此刻已经从尚书台回家了,刘辩干脆命人安排,打算亲自带着华佗前往拜访。
说起来,这还是刘辩第一次去过卢植家中。
达官显贵聚集的城内向来是没有城外热闹的,不过早晚却是城中最忙碌的时候。只可惜刘辩此次外出并非便衣出行,车驾前后周边俱是甲士,只能欣赏沿途的景色了。
此时已至傍晚,刘辩自皇宫而出,坐在车驾之中的他甚至能闻到民巷中传来的饭菜的香气。
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古朴的房屋映照着斑驳的光芒,旁边甲士的盔甲被保养地很好,行动间传来甲片碰撞的声音。
提前得到通报的卢植带着全家老小出门迎接,刘辩的到来显然是出乎他意料的。不过当卢植发现与刘辩同来的华佗,了然的同时亦觉心中一暖。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师长与弟子。”刘辩下车后第一时间说道,他随后便对卢植夫妇执弟子之礼。
“请陛下入家中一叙。”
刘辩踏入卢植的家中,入眼便是卢植的院子——虽然他知道卢植生活素来简朴,可却没想到这般简朴,除了砖瓦房,其余简直和郑玄在城外的居所一模一样,院中都种了些菜蔬,也算是充实了一下没有太多东西的院子。
卢植共有四子,一子夭折,其余三子俱被卢植养在身边,最小的儿子卢毓(yù)年方十岁,算是卢植的老来得子。
另外二子卢槿、卢畅都已到入仕的年纪,连儿女都有了。但卢植为了避嫌,一直没允许他们入仕,是以三子皆在家中读书。
不说师徒情谊,单是这样的贤臣出现在刘辩身边,他怎么可能不不做些什么呢!
是以刘辩并未寒暄太多,便先让华佗再度为卢植全方位地诊脉看病。
期间刘辩与卢槿卢畅闲谈起来,谈起一些政治上的问题,二人虽未入仕,但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政事都有自己的见解。
待到卢植诊断完毕,刘辩前去询问时见华佗轻轻摇头,下了定论:“卢公急需静养,不宜再操劳了。”
卢植还要说话,却见刘辩上前握紧了他的手说道:“有卢师在,朕做事才有底气。”
“我不愿看到卢师也离我而去。”刘辩此言发自肺腑,待说完,眼睛都有些酸涩了。
卢植有些犹豫:“现下五州局势瞬息万变,虽有义真他们坐镇,但有何变化却还是未知……”
刘辩也看出了这一点,劝说道:“崔公素来能为,应公执掌尚书台亦得心应手,过不了几个月,皇甫公也会回京。且内臣中颇多贤才,卢师勿忧。”
“况且,遇到大事,若不同卢师商议,我心不安……”
……
离开卢植的家中,刘辩在车驾中吩咐身边的郭直说道:“将朕在云台殿中为卢师谢华佗一事悄悄散布出去,不必刻意,流传出去就行。”
次日之后,卢植果然听从刘辩的劝说,安心在家休养,只会每五日同何苗一起至云台殿,履行一下录尚书事的职责。
就在刘辩完成诸如“征卢槿、卢畅二人入三署为郎官”、“将尚书仆射盖勋升为尚书令”等后续工作后,一份奏书出现在了他的案头。
弘农郡一个名叫刘良的百石县吏上书,言称太傅卢植昔日在弘农进学之时常有悖逆之言,为太傅后更是孩视天子,有不轨之心!
最初看到这份奏书的时候,刘辩一脑门的问号。
这人有病吧?
但刘辩马上反应过来,不管自己如何去做,可目前呈现在世人眼中的信号则是卢植失去了权力,由此,难免有人想要投机取巧。
甚至背后说不定是谁在撺掇呢!
可在追查幕后之前,刘辩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刘辩第一时间召见了廷尉卿董卓,将此份奏书交给董卓观看后,刘辩问道:“董卿,似这般诬告,当论何罪?”
董卓感受到了刘辩的态度,立马答道:“依臣愚见,此乃抄家灭族之罪!”
“灭族有些过了,立斩此人,家眷发配交州!”
“唯!”
第348章 不吝封侯(感谢支持)
在董卓准备告退回廷尉府亲自处理刘良之事前,刘辩问道:“董卿觉得,朝野上下,私下里认为是朕逼迫太傅放权养病者多吗?”
董卓思索片刻,答道:“臣以为刘良之辈,不过小人耳,其人并不知道陛下与太傅之间的情谊,本就是自寻死路。”
“朝中如臣这般心思耿直的人,只当是陛下关爱老臣身体,并不会想许多……”
刘辩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你董卓要是耿直,那天下就没有复杂的人了!
不过董卓话中的意思却是很明确的,甚至于他故意让郭直放出去的消息说不定还起到了反作用。
刘辩又说道:“卿以军功封斄乡侯,封邑应是一千两百户吧。”
董卓闻言立刻拜道:“是,臣卑鄙之身,蒙受皇恩浩荡,唯当昧死以报!”
刘辩虽然心里未把董卓的话当真,可明面上,他摆出一副感动的模样:“卿忠勇体国之心,朕岂能不知!”
随后话头一转,问道:“卿认为以太傅之功,可得封侯否?”
董卓也不纠结,这次未经思索就回答了:“太傅劳苦功高,且有军功傍身,当封列侯!”
“好了,朕明白董卿所想了。”
其实董卓和卢植之间又没什么交情,他说这番话,不过是揣摩着刘辩的意思往下附和罢了。
董卓现在斗志昂扬,在坐稳了廷尉卿之后,朝中又出了一位来自凉州的太尉。虽然不是董旻原本猜测的盖勋,但现在的董卓已经开始反思——当初董旻的思想没出问题,反而是自诩很懂的他错误判断了局势。
董卓觉得他现在又懂了。
从天子对卢植所表现出的情谊来看,以天子的性情,他未必不能成为第三位太尉——要是司徒、司空,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在离开云台殿时,董卓却因为爵位的缘故有些惆怅——名爵未来可期,可董卓还有一个最大的烦恼:他没有一个能继承他乡侯之位的儿子。
虽然安帝时以诏书的形式发布了“爵过公乘,得移与子若同产,同产子”,明确将爵位的继承范围扩大到了兄弟与侄子的范畴,让董卓不必担心人死爵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