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作犹豫之后,袁隗没有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反而上前去邀请道:“文节,自从数年前一别,你我便未再见过……如今既然来了,何不入府一叙?”
韩馥并未拒绝。
袁隗闻言大喜,拉着韩馥的手就入了府,同时命令家仆准备酒菜珍馐,又对韩馥说道:“今夜不醉不归!”
韩馥被袁隗一路拉着手,没有拒绝。
席间,酒过三巡,韩馥忽然面露愧色,说道:“说来惭愧,当年我不知次阳公身不由己,还曾连同众人在私下里恶语相向。”
“而今这般无礼登门,却得次阳公如此善待,实在是……”情到深处,韩馥失声痛哭。
“无碍,无碍!”袁隗口中虽这么说,联想到近年来受的委屈,却是强行挤出了两滴眼泪,“你虽然丢了官职,但是我却……”
“唉……我心中之言又能向谁诉说呢?”袁隗叹息一声。
韩馥举酒道:“若公不弃,尽可以说给我听,必不会入第三人之耳!”
“文节我自是信得过的。”眼见韩馥已经有了些醉意,袁隗又端起了酒,可他却并未先问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文节此来,也是来劝我的吗?”
“是!”
听到这个答案,袁隗一下子没了胃口。
第398章 钓鱼
但韩馥随即又说道:“不过,我与那些来劝次阳公铤而走险的人不一样,我是来劝次阳公莫要冲动行事的。”
袁隗本就没打算做什么,更不可能主动去给别人当枪使。
听到这符合他心意的话,胃口马上又回来了。
看向韩馥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信任。
这时,袁隗才问起:“文节方才所说知道我当时身不由已,不知是何意?”
韩馥闻言惊慌的打翻了酒杯,左顾右盼,见没有旁人,连仆从都撤去了,这才暗戳戳地指了指天,口中仍道:“不可说,不可说。”
袁隗明白,有人知道了那日天子与他之间发生的故事,只是不知是不是猜的。
可就算是猜,这个猜出来的人至少是他或是天子的身边人。
袁隗又追问道:“那文节是从哪里听到的?这总可以说了吧?”
韩馥答道:“就是先前被次阳公送走的温仲约啊,他原本想要邀请我一起来劝次阳公就京兆两次地动,借着天子诏令群臣上书的机会,联合群臣劝谏天子,被我拒绝后他便独自来了。”
“我不太放心,这才从颍川一路跟了过来。”
言谈间,韩馥的真情实感也流露了出来——“近年来,我在家乡坐看各处风波,当初的我行逼宫之实尚可留下性命,可如今天子恩威日隆,不可违逆,次阳公若是冲动行事,恐有不详。”
“想当年,我年少之时,得康侯看重,征为府掾。没有康侯,就没有今日的韩馥,此恩我绝不敢忘。今日之言,皆发自肺腑,次阳公绝不可大意!”
康侯是袁隗父亲袁汤的谥号。
袁隗见韩馥连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父亲都提出来了,而韩馥所言句句都在为他考虑,离席来到韩馥面前,不无感动地说道:“文节今日良言相劝,我必铭记在心。”
想了想,他又说道:“文节既然来了雒阳,就莫要急着离开。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以文节的才能,未必不能重获重用。”
“就听次阳公的!”韩馥应道。
两人遂饮酒至夜,大醉之后方才歇息。
而次日一早,袁隗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好吧,其实是如厕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家仆去打听韩馥在来他的侯府前的行踪。
似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相信了一个曾经与他生了嫌隙的人呢!
就如同旁人劝说袁隗的那般,借着天子诏令群臣上书的机会,就算是天子也找不到发泄的理由。
袁隗害怕天子事后清算,但总有人不怕。
昨日温毅温仲约拜访袁隗却失望而归后,次日,便向执金吾徐璆递了拜帖。
因他大小也算是个颍川名士,徐璆便接见了他。
只是,在察觉到温毅潜藏的来意之后,徐璆却毫不客气地责备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京兆两次地震,是该上书天子,然却不是尔等私下串联的理由!给老夫滚出门去!”
温毅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但温毅却并不气馁,而是又将拜帖投进了下一家——杨彪。
反正他在与人交谈时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只做暗示,绝不肯授人话柄。
只是让温毅没想到的是,杨彪竟然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同时,他也察觉到了徐璆竟然专门派了执金吾下属的缇骑来盯着他。
只能叹息一声,这年头,难啊!
被缇骑盯着自然是干不了什么事了,温毅回到临时租住的院中,观察到一切与他离开时无异后,才松了一口气。
而在他回来之后,很快从隔壁院子的墙头之上翻进来一人,轻巧地落在了温毅的院中。
温毅对此却并不意外,拱了下手,便恭敬地邀请此人进屋。
来人身长八尺,面容严肃,一看就是很少笑的人。
他先问温毅道:“外面的缇骑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做的太过张扬,引起了执金吾徐公警惕?”
温毅遂将自己同徐璆说话的经过一一道出,并为自己解释道:“满司马,我在执金吾府上的说辞与在袁侍中府上的说辞几乎一般无二,但执金吾反应却与袁侍中对比鲜明。依属下猜度,执金吾要么心思灵敏有所察觉,要么就是心虚!”
满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嘛!
好在也不用全指望温毅。
满宠交待道:“既然执金吾注意到了你,那么这段时间你先深居简出,不过若有人下帖来邀你也尽可以去,就不必再主动拜访了。”
温毅领命后,又问道:“满司马,不知韩文节可曾得了袁侍中的信任?我们演的这一场戏,应该能骗过袁侍中吧!”
满宠道:“韩文节的事,务必埋在心里!”
眼见温毅又要说话,满宠赶紧打断道:“记住我刚从说的话,若遇急事,你可自行决断,及时传信即可!”
若非温毅的薄名用在此处恰好合适,满宠是真的不愿意用温毅。
私下里,话太多了,好在办事的时候还算稳重。
“等等,满司马,我还没说完呢……”眼见着满宠就要出房间去翻墙,温毅赶紧叫停,“这一深居简出也不知是多久,我此生还是第一次来雒阳,此前光顾着正事了,若是无人相约,我能自己去各处游玩吗?”
“司马先别拒绝,你想啊,我一发现缇骑就不出门了,岂不是坐实了心中有鬼?”
满宠思虑片刻,应道:“就依你所言!”
“还有一事……”
满宠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说完!”
“我家中贫困司马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加入校事部了,当然,我这不是说校事部不好的意思,校事部很好……”眼见着满宠的眼神越来越犀利,温毅终于想到了正题,“这中间的花费……”
“公中出了!”满宠说完,又告诫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用我强调吧?莫要花费太过,不然就用的俸禄来抵!”
说罢,满宠又走了一步,停了下来。
见身后没再传来温毅的话,这才放心地大步走出房间,翻墙离去。
第399章 论司空及贾诩之言(请假条作废)
执金吾府衙,种劭正在向徐璆汇报进度:“温毅投递拜帖后并未得到卫尉卿杨公的召见,此后他便未再投拜帖拜访了。”
“之后他便在雒阳四处走动,游山玩水,也未去见什么人。”
不得不说,名门出身的确有太多好处了。种劭自担任执金吾丞以来,历任上司对他的态度都很不错。
“缇骑并未隐藏身份,他当然不敢擅动了,只是游山玩水?不免刻意了些。”徐璆说话间,看了下眼前的公文,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话,“日后留两个人看着他足矣,其他缇骑务必要留意城中。如今,洛阳城鱼龙混杂,不能大意。尤其是如今正值天干物燥之时,武库等地须严防火灾。”
种劭说道:“城中治安终究还是雒阳令的分内事,吾已交代缇骑多做监察之举,防微杜渐。”
“嗯。”徐璆很满意种劭的处置,毕竟执金吾下辖的缇骑不过两百人,抢不了雒阳令和雒阳四部尉的活。
种劭领命,正准备告辞离去,忽又听徐璆问道:“樊德云辞官后,陛下一直未宣布新的司空人选……在你看来,谁更有希望?”
“这……”种劭一愣,他虽然已经在徐璆的手下当了快一年的下属,但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能谈到这个有深度的问题的程度了吗?
“此事事涉国家大政,属下不敢妄言。”
徐璆说道:“左右现下别无他事,不妨姑妄言之,也不会有其他人听到。”
种劭立马想到当今司徒崔烈就是从执金吾任上被拜为三公的,莫非徐璆也有这种想法。
但徐璆却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摆了摆手说道:“我听闻自陛下当初接触政事以来,国库便常年亏空,是以陛下十分看重国库钱粮。司空统筹钱粮,在陛下心中,其重要性未必逊于太尉、司徒。”
“我近日来连番上书,几度冒犯天颜……似我这般,绝非是司空的合适人选。”
种劭明白了徐璆的意思,天子需要的司空,是下一个樊陵,而如徐璆这样喜欢劝谏的,当然就不适合了。
徐璆开了头,种劭也不好再继续装傻,顺着徐璆的思路用心思考起来——首先,如已经养好病的侍中马日磾、羊续就可以排除在外了,两人做不了樊陵,以此类推,在他心中有资格成为司空的蔡邕、王谦、黄琬等人也先后被他排除在外。
种劭问道:“曹侍中如何?”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曹嵩,毕竟曹嵩曾经也当过司空,也能和宦官扯上关系,而且过去种种证明了曹嵩和樊陵是一类人。
近年来,曹嵩在朝堂上的存在感很强,不说均输法,单就救灾时的物资调动,便让曹嵩狠狠地出了一波风头。
徐璆听完却摇了摇头:“以曹嵩之能推行均输法尚可,为司空还差了点。”
种劭又问:“司农卿如何?司农卿在任上多年,任劳任怨,为司空足矣。”
徐璆依旧摇头:“若是前两年,袁滂或可为司空,但如今看来,他虽不涉党政,但行事还是执拗了些。”
种劭又问:“少府卿如何?恕下官直言,阴公虽有仗义执言之举,然纵观过往,不似强项之人。”
“少府卿倒是能知人善用,只是未必得天子所喜。”徐璆依旧摇头。
种劭这下说不出来了,只道:“九卿及比九卿者,下官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合适了……”
“莫急,再想想……”
……
云台殿,刘辩也在细想。
在重新度田一事上,下辖大司农和少府、掌管财政大权的司空必须得找一个能力足够,且跟他一条心的。
最次也得选一個如崔烈这样能办事,也愿意灵活办事遵从圣意的。
这种要求,直接就排除掉了刘辩最爱用的清流。
而司空作为大汉最顶尖的职位,刘辩夹带中的人物没有一个够资格的。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杨彪……傅燮……
这是目前刘辩心中两个较为合适的人选。
杨彪虽有清名,但刘辩很清楚他心中的软弱性,杨彪的清名更多的是因父辈和祖辈的名声,其本人是会妥协的。
在这一点上,杨彪还胜过马日磾。
历史上马日磾被袁术夺了符节后愤懑而死,但杨彪在人生的最后几年还当了曹丕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