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不得不承认,阴脩能当上少府,是有几分急才的。
仓促之间就想到了好几个切实存在的问题。
但这些问题刘辩岂能不知道?
若一味收钱,就算减少钱的征收,钱荒依旧会存在,所以才需要绢和布作为一般等价物。
若是现在就以上中下三等田分别征收谷粮,只怕要出现许多亩产一石的上等田了。此外,新税制初立,越简单则越能让人记住。
至于若是有人不满……
刘辩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才笑着说道:“西园八校尉和北军八营虽在去年就全被配备了棉服,但他们,却不是棉花做的,也不是用来观赏的摆设!”
话已至此,阴脩识趣地闭了嘴。
这便是天子的特权,就算是有大臣反对,也能强行推动。
但能否落到实处,就是另一個问题了。
……
“听说了吗,天子改了税制,以后征税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家是不是只有三十亩地?那你可占了大便宜了!”
“我听说,只要家里田亩在八十亩以下,就不吃亏。”
“什么?你邻居的二舅的姑父的从子家有一百多亩地……那是得多交些田租了……不过多交的也不多……而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雒阳,天子脚下,消息传播得很是顺利。
但其他地方就有些不一样了。
“主君,大事不好了,先前家主派回家报信的快马被拦住了……据说是河南尹与校事部一同接到的命令,说是雒阳有匪患,各类人等皆需要经过排查才能离开!”
袁术?贾诩?
阴脩听到这两个名字,心脏都是一颤。
河南尹袁术在雒阳可谓一霸,阀阅出身且有圣眷在身,谁都不怕。
校事部明面上与人来往的多是性情耿直不会委婉的伍孚,至于所谓的来往,多是伍孚抓着别人的罪行进行不留情面的弹劾。
而又由于伍孚所在的校事部消息灵通,伍孚的弹劾效率甚至还要胜过专门负责弹劾的侍御史。
贾诩与校事部副贰相比看似缺乏存在感,但近年来,又有谁敢真的小觑低调的贾诩?
阴脩赶紧追问家中管事:“那他被人盘查了吗?有没有透露府中的消息?”
管事忙道:“主君放心,他见到道路上有人设卡盘查,打听清楚后就赶紧回来报信了,没有轻举妄动!”
阴脩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带着后怕地说道:“上天庇佑!”
“还好他及时回来了!”
“不过……他回来时后面没尾巴吧?”庆幸之后冷静下来的阴脩追问道。
“主君放心,他也是府中的老人了……而且父母妻儿都在南阳老家。”
阴脩这时才放下了心。
又叹道:“如此看来,陛下不希望更改税制的消息立刻外传出去啊!就是不知有没有能逃过关卡搜查的。”
一旁的管事听了此话,恨不得没长耳朵。
……
“靠着关卡来限制新税制的消息外传势必不能长久,但朕所要的,只是一个时间差。”
“朕相信,朕也必须相信,我汉家在各地的官吏中,一定存在这么一群人——他们接受圣贤的教诲,内修其身,外齐其家,推己及人……”
“他们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将新的税制告诉天下百姓,让天下最广大的百姓明白新税制的优势!”
“袁公!”刘辩说着话,动情地拉着袁术的手,“朕相信,这些人也一定会以公为榜样!”
“嗯?”袁术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修身齐家推己及人,这是他袁公路?
不过,既然是他皇帝女婿亲口说的,那就是他袁公路了!
心中虽如此想,可明面上袁术却罕见地谦让了一下:“陛下谬赞……”
“公不必过谦!”刘辩拉着袁术的手不放。
“雒阳的百姓也是最先知道新税制的人,河南尹治下其他县的百姓也将会如此。新税制任重而道远,作为最先使用新税制的河南尹,现雒阳所有人都在看向这里!其中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期盼你我二人君臣的失败,等着你我翁婿二人颜面扫地!”
“袁公,朕便将自己的颜面托付于公了!”
袁术一脸地坚定,同样拉着刘辩的手不放:“陛下放心,臣必会保住陛下的颜面!”
……还有我袁公路的颜面!——袁术在心中暗暗补充道。
至于早前那些奉上重礼前来请托的闲杂人等,如今已然不再被袁术放在心上。
硕鼠罢了!
在谈完公事之后,袁术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陛下,不知小女在宫中情况如何?”
袁术之女袁歆在掖庭为美人,年纪不大,却颇有些遗世独立、怡然自乐的味道。
“娥惠贤淑,素得宫中之人敬重,太后亦喜娥惠……”
娥惠是袁歆的字,听到刘辩这么夸赞袁歆,袁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当日,在袁术的训诫下,一帮如虎狼一般的郡吏浩浩荡荡地出了河南尹府。
第410章 司马懿
隶属于河南尹的郡吏们手中依据着户籍上的数据,由雒阳开始,指派各处的县乡官吏,登门入户。
“天子诏令,此次天旱,河南尹每户免除六十亩地的田租……嗯,你家有两百亩地,今岁已经税了五个月的钱,如今合该税田租七石三升……”
“君有良田百顷……想必不会拖欠田租吧……哦,对了,此乃我家府君托我送归给君的物品,府君有言,无功不受禄,还请君验查一番,省的日后说不清楚……”
几日之间,这样的一幕开始出现在雒阳的各处,并逐渐朝着河南尹治下的其他县扩展。
若说河南尹是第一个接触到新税制的,那么河内郡必然是第二个。
河内太守钟繇乃是天子的潜邸旧臣,虽然当今天子当太子时去太子宫的次数十分有限,但这个身份标签没人敢无视。
是以,当钟繇大动干戈地召集郡吏,不容质疑地要求郡吏们先一步将新税制的消息通告百姓时,没有人怀疑钟繇的意志。
然后,近乎毫无意外地,距离河内郡治怀县不远的温县,司马氏与赵氏两大豪族提前得到了消息。
司马朗居于家中,面对着前来拜访的赵氏两人,心中对于他们的来意已经有了猜测。
如今司马防在外为官,作为司马防的长子、曾经的童子郎司马朗则留在了家乡处理家事,同时也在乡中养望。
“威孙兄、文楚兄,多日未见,风采依旧啊!”
两家豪族都在温县,彼此之间也有着用于彰显亲近关系的姻亲联系。
赵威孙闻言,却无视了司马朗的问候,直接质问道:“眼下火都要烧到你我身上了,伯达竟还坐得安稳?”
见司马朗要开口,赵威孙又说道:“别告诉我说你没听说新税制的事!”
司马朗也只好承认道:“确实听说了,只不过此是国策,你我又能有什么样的办法呢?为今之计,只有顺应天意。”
另一位赵咨赵文楚闻言,也附和说:“威孙,伯达所言在理啊!”
司马朗闻言,便知道了今日来此的这两人的态度——
赵咨性情温和,如今对于新税制的态度就如同他的性情一般。
但赵威孙就不同了,他在中平年间乃是宪帝派到黎阳营的监营谒者,负责监督驻守在黎阳县的常备营兵,后来各处变革,人事流动,赵威孙成了黎阳营的军假司马,如今正好是休官假回家。
他很看不上赵咨软弱的态度,对司马朗说道:“只恨满朝诸公皆是庸碌之辈,不能匡扶社稷,才有此恶政!伯达,我知你自幼便颇有见识,总不至于像某些无胆鼠辈一般,满心尽是逆来顺受之念吧!”
“你……你……你!”赵咨如何听不出赵威孙的言外之意?可他指着赵威孙想了半天,都没将脏话骂出口,只留下一句——“若伱执意妄为,我也只好带着家人远离此地了,免得受你连累!”
随后赵咨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拂袖而去,临走时还不忘对司马朗拱手道别。
司马朗不知道赵威孙在黎阳营中学到了什么,才会表现地这般强硬,但他知道,河内郡温县距离雒阳太近了,距离北军八营和西园八校尉也太近了!
且不说赵威孙只是黎阳营的副贰,就算是校尉又怎样?
跟钟繇相比如何?
不说司马朗与赵威孙心思不一的交谈,赵咨出了屋门,刚一转弯就被吓了一跳。
“仲达,你怎么在这?”
赵咨看着老神在在的司马懿,忽然意识到,司马懿刚才该不会在偷听吧?
“文楚公!”司马懿拱手道,全然没有偷听被抓包的尴尬,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本有事来寻大兄,不曾想就遇到了文楚公……”
说着,他指了指屋内,佯装不知地问道:“我见文楚公刚来,怎么又这般急匆匆地离开?”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赵咨虽性格温和,但被同族之人当着外人的面这般奚落,心中那怎么可能没点情绪。
如今心情激荡之间,见司马懿诚心诚意地发问,也就没有讳言。
“新税制?原来如此啊!”司马懿将赵咨请到自己的住处,又听完赵咨的讲述事情的前因,又问道,“钟府君在彼,是必会着重推行新税制的,温县亦不能例外,敢问文楚公,又有何法能够阻挡呢?”
赵咨摇头:“左右不过互相串联、阳奉阴违罢了,所以威孙才会忙着来寻你大兄。”
就他的用词而言,显然对这种行为并不认可。
“前日我读《春秋左氏传》,读之虢射说晋惠公曰——‘皮之不存,毛将安傅’,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文楚公就算背井离乡,又能前往何处呢?”
赵咨一听,就知道司马懿的确在偷听,因为他方才根本就说堂上与赵威孙的争吵。
可转念一想,自己方才也是气话,司马懿说得有理,他总不可能带着家人隐姓埋名、仓皇度日吧!
但赵威孙性格倔强,尤其是在军中为将官后,不对着他横眉冷眼就不错了,他要是能劝住,也不至于想要寻求司马朗的帮助。
赵咨也只能继续摇头。
司马懿也不气馁,又说道:“吾观钟府君行事,素有章法,如推行新税法之事,一旦稍有受挫,只怕会选人立威啊。”
赵咨兀自叹气,自觉要被拖累。
司马懿:?
随后,他又换了数個角度对赵咨分析利弊。
什么离乡后的吃穿用度啊、子孙的前程啊、宗族中的族人啊……
但赵咨虽认同他的话,却一直不说要为此做些什么。
司马懿虽知道赵咨在整个温县都是以性情温和出名的,可温和到这种程度……
年轻的司马懿终于忍不下去了,说道:“文楚公,我两姓有秦晋之好,如今我也不讳言了……值此时刻,文楚公得做些什么啊!”
旁人眼瞎,但司马懿可是很早就瞧出了雒阳方向的杀气腾腾。
你赵氏愿意折腾自己折腾去,别牵扯我司马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