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做到了九卿,阴脩关键时候还有些脑子,他问道:“天子今日去西园军处了是吗?”
“备车……不,直接骑马去西园。”
“家里有荆条吗?”
……
“卿这是何意啊?负荆请罪?”
刘辩命人将阴脩扶起,但阴脩并不起身,请罪道:“臣一时行差踏错,本无颜面见陛下,可臣子之罪,唯陛下圣裁,不敢擅专!”
刘辩都差点忍不住想笑——自己的罪,不敢擅专,说得好像他要是自杀谢罪刘辩会把他从坟里挖出来再杀一遍一样。
只是西园之外到底人多眼杂,阴脩选在此处,已经把姿态放到最低了。
若是刘辩真的忍不住笑出声,传出去恐怕真要把阴脩给羞死了。
强忍着笑意,刘辩问道:“卿有何罪?朕怎么从未听说过?”
“陛下颁布新税制时,臣曾有反对之心……但是臣早就想通了,也早就告知了南阳的族人,一定要尽心执行陛下的新政。”
“既是如此,卿何罪之有?此处人多,卿为少府,不如去西园中说话?”
这一回,刘辩又命人扶起阴脩,后者也就半推半就的起身了。
取了荆条,又穿戴整齐之后,阴脩老老实实地跟在刘辩的身后,此时的西园颇多盛景,但阴脩根本无心欣赏。
“朕的确没想到卿会这般做。”
阴脩立马躬身附和道:“臣有罪!”
“你的确有罪!”刘辩忽然回身厉声呵斥道。
这突然的动作,让本以为已经被原谅了的阴脩立马被吓得伏跪在地。
“南阳阴氏,自卿成为少府以来,族中的田亩是越来越多,前阵子,南阳有几个县的百姓甚至驱赶了前去收税的小吏。”
“当然了,这些都和阴氏没什么关系!”
阴脩哪里听不出皇帝的阴阳怪气,连忙请罪道:“臣惭愧!是臣家教不严,致使子弟肆意妄为!”
刘辩继续说道:“说起来,朕乃是光武皇帝与光烈皇后之后,与卿也能攀得上关系吧?”
在本朝,提及南阳阴氏,避不开的便是光烈皇后阴丽华。
阴脩忙道:“臣不敢!”
光烈皇后都去世一百多年了。
“不,你敢得很!南阳之事,你当真不知?”
“那卿与南阳每月这么多来往信件,都是说的什么?如何教养子弟?”刘辩质问道。
“臣死罪!”
刘辩语气一缓,说道:“不过,卿既然都负荆请罪了,看在光烈皇后的份上,朕愿意给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南阳郡人口众多,抗拒新政的不在少数……阴氏在其中应该还颇具分量吧?”
阴脩伏在地上:“臣……臣……领命!”
“必不负陛下所托!”
刘辩一挥衣袖,扬长而去,留下一句——“好!朕就等着少府卿的名单!”
感受到皇帝已经离开,头上、脸上冷汗直流的阴脩终于支撑不住,趴在了地上。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只剩庆幸。
起码,他和他的宗族应是都保住了。
“少府卿?”
阴脩被人温柔地搀扶着,结束了方才狼狈的姿态。
他认得来人,昔日在司空府,似乎曾在司空府为掾属,但随即又想到,此人前段时间加入了校事部。
阴脩终于想起了此人是谁——唐群,宦官之后,荀彧的妻兄,唐昭仪的堂兄。
“阴公莫慌,阴公当初为颍川太守时曾提拔了下官的妹婿文若,下官与公并非外人。”
才怪!腹诽一句后,阴脩注意到唐群的身后还有一人端着笔墨纸砚。
唐群解释说:“陛下要的名单,阴公还需要写信回南阳询问吗?”
“若要细则,是得去南阳一趟。”
“那还请阴公给予下官信物,免得徒生事端。”
阴脩知道,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第440章 谏言
作为上位者,特务政治用起来很爽。
一直用,一直爽。
阴脩能这么果断的负荆请罪的确有些出乎刘辩的预料,但还是被已经掌握了情报的他轻松拿捏。
只是当朝九卿之一的少府卿至西园负荆请罪,如何说来都不是一件小事。
在自西园回宫的路上,在宫门口,郭胜忽然对刘辩说道:“陛下,太常卿蔡公正在前面等着,说是想见陛下一面……”
蔡邕都找上来了,不见着实不好,刘辩想了想,走出了车驾,见蔡邕站在宫门旁,似是等了许久。
“唉,蔡师,这又是何必呢?”刘辩来到蔡邕面前,见蔡邕因为正被下午的太阳晒着,额头上已经出了不少汗。
看到宫门令在一旁候着,刘辩责怪道:“见到太常公在此,不知道为太常公寻一个遮阳的物什吗?”
“莫要怪他,是臣不用的。”蔡邕说着话,还不忘暗讽一句刘辩,“不然,若不辛苦些,如何能见到陛下?”
刘辩尴尬一笑,拿出了一套老说辞:“蔡师莫要见怪,朕这段时间是在宫中待少了些,可这政务不也没耽误吗?”
“而且蔡师的奏书朕一本不落,全都看了。”
“蔡师进宫说话?”
蔡邕虽然心中对于天子这段时间的懈怠十分不满,迫不及待地想要当面劝谏,但见刘辩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尊重,也没在意他言语间的讽刺之意,也就听了刘辩的话。
入了宫门后,在继续往里走的路上,刘辩明知故问道:“蔡师这么急着在这里等,是有什么急事吗?”
“若是大事,朕不在时,可先送往尚书台,亦或直接告知太傅和两位平尚书事。”
急事自然是有一件,蔡邕虽还不知道阴脩负荆请罪的缘由,可是以如今雒阳的风气,猜也猜到了。
他谏言道:“陛下,阴少府终究是九卿,其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负荆请罪,损害的不仅是朝廷的威严,更是百官之心。”
“如今因校事部之事,雒阳群臣人心惶惶,不安便会滋生事端……”
“蔡师,”刘辩忽然插嘴问道,“我有一问,蔡师会惧怕校事部吗?”
“臣自是丝毫不惧!”蔡邕挺直了腰板昂首说道。
刘辩微微一笑,答道:“这就是了,若是阴少府能够像蔡师这般立身持重,言行一致,凡事问心无愧。便是朕要逼他负荆请罪,他能愿意吗?”
蔡邕话语一滞——天子所言,的确有些道理。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又劝道:“昔日孝武皇帝笃信绣衣使者,所托非人,因有江充,遂有戾太子之祸。今校事部日渐壮大,然其内部却无人可制,陛下就不怕出现下一个江充吗?”
在他看来,校事部的危害还要胜过刘辩没有耽误朝政的“懒政”。
“谁说不是呢?”
听到刘辩说这话,蔡邕一愣。
却又听刘辩继续说道:“所以朕才将伍孚安排在了校事部,作为副贰。”
蔡邕立刻回想起了自己记忆中伍孚的形象——性情正直,以口为剑,比御史台的所有侍御史都更像御史。
伍孚的品德应无问题,只是……蔡邕想到他记忆中的贾诩。
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人物,是伍孚这么一个耿直的人能监管住的?
他想到此处,正要说话,却听刘辩又说道:“不过蔡师的话也有道理,的确得加强监管,不如这样,朕再派一個中常侍到校事部,蔡师觉得怎么样?”
“万万不可!臣以为伍孚性情正直,能担当此任。”蔡邕本能地说完之后,忽又觉得哪里不对。
可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
“蔡师慧眼如炬,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马上就要路过尚书台了,刘辩提议道:“蔡师与我同去尚书台看看?”
“臣是外臣,入尚书台不合适。”蔡邕推辞道。
“无妨,有朕在呢!”
入得尚书台,以盖勋为首的一众内臣们见礼自是不提,刘辩让他们继续做事后,尚书台又恢复成了原本井然有序的样子。
各类奏书公文被分门别类的处理好,有已经被送到云台殿处理完亟待发往三公府等执行机构的,也有亟待处理的。
六曹尚书荀彧、华歆、陈群、孔伷、周毖、许靖,按照分工不同,统筹麾下尚书郎们的提供的初步意见,最终被尚书左、右丞汇总起来,并交给尚书令盖勋过目,再送往云台殿。
刘辩带着蔡邕看了一圈尚书台的现状,几乎所有人都忙个不停,之后又将他带入一间无人的房间,问道道:“蔡师方才看见南主客曹孔公绪了吗?”
蔡邕点头。
刘辩说道:“其实孔公绪初至雒阳时,与何伯求结交,言语间颇有怨言。当时其虽有些才华,却更善夸夸其谈。”
“可在尚书台这五年,却能逐渐收敛锋芒,也不再有什么不当言论,是以今年才得以从尚书郎迁为守南主客曹尚书。”
“此时,若是有人翻出孔公绪当年的怨言,朕并不会因此责怪如今的孔公绪,这是因为朕知道他在尚书台五年,已经与往日不同。”
“朕知之,才能用人不疑。”
蔡邕微微叹气,他原本是来劝谏天子的,怎么到头来他好像要被天子给反过来劝服了。
至少,顺着天子的想法,蔡邕觉得没啥大问题。
刘辩又说道:“其实自光武皇帝设立尚书台以来,数次变革,尚书曹及属吏皆有增加。”
“别看如今六曹尚书看着分工分明,实际上,当初的分工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若非眼下时机不对,朕本想要将之再度变革。”
见刘辩说的郑重,蔡邕问道:“陛下准备作何改变?”
刘辩说道:“其实当下,尚书台与三公府联系频繁,而三公府接到尚书台的诏令公文后便又将诏令公文送至九卿……”
“朕有意简化这中间一步。”
“陛下要裁撤三公府?”蔡邕震惊道。
“并非裁撤,只是将之与尚书台合二为一。”
这下,蔡邕更震惊了——“陛下要裁撤内朝?”
这可是自孝武皇帝设立以来,光武皇帝亦全力避免外臣介入的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