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雒阳诏狱的那几年,刘宠每每听到脚步声稍微多一点,就怀疑是不是自己大限将至,等到新君继位,他终于能回到陈国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过去的雄心壮志,对比在诏狱中的心惊胆战,回想起来简直可笑。
相较于诏狱,他原本一直觉得逼仄的王宫可太好了。
也因此,雄心不在的他即便面对儿子们的劝说,也不为所动。
不过同是曾被拉到雒阳审判过,却有人选择了不同的做法——
扬州九江郡合肥县。
合肥侯刘端很开心。
当初王芬谋反,后来事发,刘端这才知道王芬等人意欲在刺杀皇帝后立他为帝。
天地良心,刘端发誓,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王芬等人不说成功了,连一点乱子都没掀起来就被做鸟兽散了,刘端都恨死王芬等人了。
对他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
好在皇帝仁慈,还有时任廷尉卿的羊续为他据理力争,才得以免罪。
如今刘端知道天子要他派上用场,巴不得借此机会表达自己的忠心。
合肥侯国下辖一县之地,刘端趁此机会在侯国中四处游荡,好不快活。
大约是郡中官吏做的不错,这些天来,刘端始终没有干出什么成果。这让刘端有些着急了,前几日新得的一个妾的喜悦也有些遮掩不住他的心焦。
总归要做出点成绩的嘛。
但刘端觉得自己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他的新妾吴氏不仅很润,新妾的父亲吴方也很能干。
这天,吴方再度找上了他:“君侯,大事不好了!我查到合肥侯国相与县中大族相勾结,隐瞒田亩人口,不想竟被他们发现了。”
“刚才有人来报,说是彼辈密谋,要栽赃君侯谋反,还请君侯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刘端闻言,立刻慌了。
他立马向吴方求救:“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为今之计,当先下手为强!君侯可以借天子名义,以合肥侯国相反叛之名,号召百姓攻杀之!”吴方果断地说道。
“这……这不好吧……”刘端哪敢这么干,一旦号召了百姓,哪怕平叛成功,他也说不清楚啊!
当即刘端疯狂摇头,并对吴方道:“事不宜迟,我们直接逃吧,县令有勾结,太守、刺史总不至于有勾结吧。”
“先送我离开,以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吴方也不迟疑,说道:“君侯放心,我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一定护送君侯安全离开!”
刘端跟着吴方上了车驾,因心有恐惧,吴方提出与刘端同乘后者也未拒绝。
只是走着走着刘端发现了不对劲:“这不是离开合肥的路!”
近月来他在合肥四处乱逛,对一些道路还是相对熟悉的。
但刘端说完,却见吴方不为所动,他有些奇怪,正要问起,却听吴方说道——
“果真是一滩烂泥,怪不得当年王芬想要扶持你为帝,原是因为便于把控啊!”
刘端:发生什么事啦?
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妙。
他好像又要变成旁人用来谋反的旗帜了。
“君侯若是好生配合,将来自也能称得上一句陛下,若是不愿……”吴方动了动手中的剑,冷笑两声。
刘端试探性地说道:“不如把剑收了,以后我一定封你个万户侯……”
感受到脖子旁的凉意,刘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许久之后,刘端来到合肥县城城头,在吴方的逼迫下手捧着一纸檄文,但他看着檄文的内容,却是连一个字都不敢念出声。
现在他被贼人所迫,以王芬故事来看,他全家还有活命的机会,可一旦念出了檄文,死的可就不止他全家了。
第484章 檄文
“自古尧舜禹汤之君,靡不祗畏上元,爱育黔首……”
刘端至死不肯读檄文,吴方担心逼迫过甚,万一刘端念的时候起什么幺蛾子就不好了。
毕竟这城下,还有他们想要动员的人呢。
所以,他选择亲自来读。
而吴方生怕城下的一些匹夫听不懂他的话,还专门在城下安排了几个人为他解释解释檄文的内容。
当然,顺便煽动一下情绪。
“桓宪二帝,党锢士人……致于民不聊生,遂有张角之乱……”
果然,当提到十一年前的黄巾之乱,不等吴方安排的托发力,城下听着檄文的人就已经情绪上涌了。
谁让黄巾之乱所造成的破坏这么大呢!
吴方读着,感受到城下之人的反应,只觉得一切都稳了。
有桓宪二帝在前,不愁动员不了城下的吏民黔首。
狠狠地骂了两代皇帝后,吴方的才终于说到了正题——“今之君主,好大喜功,天灾已至,置若罔顾,劳师动众,平鲜卑羌氐未曾有功,兹以田亩贿之而自以为功……至于苛待吏民,抄家掘地三尺谋财以补其私,暴虐之举,枚不胜数……”
吴方说得兴起,历数着刘辩的过失。
在他看来,说到刘辩动辄抄家的时候,城下之人应该再度有动静才对!
不止他这样想,他安排的托也这么想。
遂在吴方稍微停顿的间隙,城下有人喊道:“诛暴君!”
“诛暴君!”
“诛暴……哎呀!”
“你这猪狗,方才就看你不顺眼了,当今天子是不是暴君俺们难道不知道?打死你这个猪狗!”
听到城下的惨叫声,吴方心头一慌,这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啊!
他探头往下看去,正有人在盯着他,见他看过来,直接骂道:“贼子,原来你安的是作乱的心,吾近年来少了多少不该交的赋税,受天子如此恩惠,岂能与你同流合污?”
“反贼!”
“走狗!”
听到连绵不绝的骂声,吴方直呼不好,他赶紧招呼自己能控制住的部曲们:“快,去将那些人全杀了!”
部曲们面面相觑,这底下的,可都是他们的家乡父老,其中说不定还有认识的人呢?
“还不快去,违令者斩!”
在吴方的威慑下,他的部曲们总算前去了,而早就看到这一幕的城下吏民登时做鸟兽散。
吴方喊道:“愿意共谋大事者,可免一死!”
回应他的只有吏民们更快的步伐。
倒是有三个人在原地不动,其中一个被打得动不了,另外两個还有些不知所措,三人全是吴方安排的托。
原本吴方为了让更多的人愿意过来,并未安排部曲堵路,如今他派出的部曲刚到,吏民们就已跑掉近半了。
然而他的部曲除了少部分仍坚决执行吴方的命令,大部分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放走的全都放走了。
可即便如此,等到部曲冲杀过后,在场百姓死伤数十人,余者皆四散而逃。
吴方兴奋地拉着刘端从城头上往下看去,大笑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不顺应大道的下场!”
刘端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被吓得腿都软了。
而提着刘端的吴方忽然觉察到自己的鞋有点湿,意识到了什么的他立刻将刘端丢到一旁,拿着檄文咒骂道:“今日之后,这份檄文便会发往四方,这檄文是以你的名义而写的。”
“莫要忘了,这可是你第二次参与作乱了……雒阳那位真的能饶了你?”
“好好考虑一下吧!”
经过了这次被骂,吴方自也没有了当众宣读檄文的想法,甚至于,在被反驳之后,他对于自己事业的前景也开始怀疑起来。
在他看来,皇帝近年来屡屡更改施政,一两年便是一个想法,天下之人应该都如他一般烦不胜烦才对。
从频繁的抄家到新税制后的加税,再到如今清查田亩人口,受害于皇帝新政之人应该很多啊!
“伱莫要白日做梦了!”趴在地上吐了半天的合肥侯刘端到底不是傻子,方才吴方宣读诏书时的景象,就已经说明了民心所向。刘端知道自己决不妥协说不定能换得一线生机,若是与吴方他们同流合污,旁人尚可逃亡,他定然十死无生。
“民心思汉,你成不了事的。方才的民意你也见了,不如现在束手就擒,天子仁慈,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意才是民意!”吴方狠狠地踹了刘端一脚,喊来了人将刘端看押起来。
随着吴方的檄文传向四方,合肥侯公然举旗以诛无道暴君的消息广为流传。
各地吏民,闾左豪右反应不一。
而吴方的势力却没有像刘端预料的那般一碰即碎,合肥周边数县豪强闻诏皆杀逐长吏以应,短短五日功夫,吴方麾下竟集结了一万余众。
九江太守服虔听闻治下合肥叛乱,当即以征召郡兵,合兵五千,领之平叛。
服虔熟读经书,虽然并未真正领兵作战过,但初战之时丝毫不惧。其率军平叛着甲策马冲锋在前,郡兵见其英勇,皆奋进而从,大破叛军。
正欲一鼓作气肃清残敌,不想服虔的坐骑因中箭而倒,将服虔摔于马下。
服虔本就年迈,这一摔下马当即无力再领兵作战了。
叛军趁此时机集结残兵反攻官军,郡兵本就多为临时征募,见状其大部竟直接溃散了。
所幸还有一些精锐护着服虔,让他得以逃回北面的九江郡郡治阴陵县。
而服虔自诩文学大家,尝与郑玄相交,引书做注。不想晚年领军作战,竟因自己马失前蹄而败,回来后便卧病在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是以,目前合肥县贼众人数几何?”在看完服虔的病后,太史慈问道。
他原本是要前往度田不力的广陵郡镇守,不曾想路过沛国之时,恰逢合肥之乱,便得令转道而来,率军平乱。
但乱军的规模着实有些出乎太史慈的预料。
只听郡丞答道:“府君既败,贼人甚为嚣张,对外宣传聚兵十万!”
第485章 状况
合肥能有十万兵?
太史慈根本不信。
但他同时也明白,早在叛军起兵之初就有了一万众,如今气势更胜起初,就算没有十万众,有那么三四万也并非不可能。
就算是三四万,以他手中的八百人,就算是精锐,也难以独立对敌。
所以,还需要重新招募郡兵,以为侧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