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承认天子的怀疑有道理。
好在天子并没有因各处连绵不绝的叛变而被冲昏头脑。
而是很特别信任地将此事交给了他,还专门表示此事已经过去六七年了,便是查不出什么也是正常的……
可天子越这么说,贾诩就越想查出些什么。
回到校事部所在,贾诩略加思索,对手下一个卫士吩咐道:“唤王粲来见我!”
等到王粲抵达,贾诩说清来龙去脉后,对着见猎心喜的王粲说道:“许攸之案,有嫌疑者甚多,但最有嫌疑的,乃是北海国与下邳国之间琅琊、东海二地之长吏、大族。”
王粲闻言,应命道:“此案虽难,但校尉尽可以放心地交给我!”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此案只能在暗中调查。”
王粲闻言,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问贾诩道:“校尉,若我说这一年多来我在校事部待够了,校尉愿意将我调任他处吗?”
贾诩心头一动,笑着说道:“若你好生跟本校尉说也就罢了,若是恃才傲物,少不得要奏请将你贬官至地方,去当个郡丞、长史之类的。”
王粲补充道:“为了不让我安稳,每到一地不久,校尉就会想着打击报复,将我迁到别处。”
“这些地方最好再有些案子,让我在查案的同时翻一翻过去的陈年旧事,同时还能避免打草惊蛇。”
说着,王粲忽然摇头叹息一声:“只是这样,未免对校尉名声有碍,不可取,不可取……”
贾诩眼见王粲这时候开始装模作样了,当即卷起面前的卷宗,丢向了王粲,笑骂道:“快滚吧!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显然,他并不在乎自己摊上一个睚眦必报的名声,甚至心中还有点乐于见到呢!
王粲却不急着走,他尤还在同贾诩拉扯:“此去东行,校尉得给我些帮手啊,怎么着也得是牵子经一般的人物吧?”
“我可手无缚鸡之力……”
“牵招?你还真敢想!”贾诩望着不给人手就不走的王粲,说道,“牵招早就在徐州露过面,不过前段时间校事部从各处收来了一些好苗子,其中有个人瞧着不错,南阳魏延。”
“你自己去瞧瞧行不行。”
王粲得了许诺,满心欢喜的离开了。
只留下贾诩叹息一声——王粲自此离开校事部,只怕不会回来了。
过目不忘,多好的人才啊!
可惜,这里不能让王粲施展出全部的才华。
也罢,趁此机会让王粲再帮他带一带新人。
不过,贾诩想着,还得防一手,别教王粲再把新人给拐跑了,他遂又吩咐道:“等王仲宣见过魏延后,将魏延带来。”
有他出马,不愁魏延不肯留下来。
次日,被火速贬官为琅琊国长史的王粲便带着刚刚出道的魏延连同家仆等人离开了雒阳。
不知缘由的孙策、马超、诸葛亮几人前来相送,但见王粲虽被贬官,脸上却带着喜色。
“此去东行,正好游遍大汉河山。”
“我欲趁此机会,著书一部,名曰东游记,如何?”
孙策几人不明所以。
王粲说这话时并没有避着人,当日便传到了校事校尉贾诩的耳中。
据闻当时贾诩正在见客,闻言嗤笑道:“他王仲宣既然要游遍河山,那我就助他游個遍!”
路上,知道内情的魏延见王粲笑容满面,不由请教道:“君之笑容宛如发自内心,不知是如何装出来的?”
王粲一愣,指着周边问道:“我二人奉命出游,你难道不开心吗?”
“是查案!”魏延强调道,他是部曲出身,身份低微,但他却不甘心如此,是以才抓住机会加入了校事部。
原本被派来跟着王粲查案,魏延很是激动,可现在,他却觉得贾校尉所托非人。
“你得先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魏延听到这话,一时如雷贯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着王粲拜道:“多谢君不吝赐教!”
“小事,也是你有悟性。”王粲摆了摆手。
魏延则效仿方才的王粲向四下望去——如今已是初春时节,草木开始发芽,路边田地里的麦苗郁郁葱葱,一片繁荣景象。
看完一圈,只觉得自己心中的焦躁不复存在。
这或许是王君故意告诫他的吧?
而王粲则眨了眨眼:他竟然信了?
……
重启许攸之案只是个插曲,刘辩的重心终究还是要回到度田上来。
度田之事所涉繁杂。
即便刘辩很不喜欢一层层的叠加监督,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以河间王刘陔为代表的宗室、以董卓为代表的干吏、以袁绍为代表的名士……
复核之后,还要复核。
这将会是光熹七年仍要继续的大工程。
为此,刘辩已经做好了效仿光武帝,杀一批度田或是监察不力的二千石、刺史等高官。
只是目前第一批复核的结果还没出来,而领头的董卓早就忍不住喊打喊杀了。
一些乡吏看到朝廷复核度田成果的力度后,还想要补救,如此,罪责还能稍轻些,可若是执迷不悟的——“陛下,兖州陈留、济阴、山阳三地已粗疏复核过一遍,地方田亩和人口大都与乡里对得上。三郡国共查证小吏失职者百零三人,其中与人勾结隐没田亩、证据确凿者一十三人,皆坐死抄家,妻子流放边地。余九十人,视失职有差,流放至考评下等……”
刘辩听着董卓的汇报。
虽然他已经要求根据小吏的罪行来判定处罚,像那种一里之中漏了些犄角旮旯的田亩这种无心之失,自然不可能处以流放之刑,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刑罚过重的问题。
但这已经是他所能维持的最好结果了。
“准卿所奏!”
董卓继续奏道:“经查,东郡聊城县长收受本县大户钱财,于官册之上为其隐瞒三成田亩。臣以为,可囚车押入雒阳受审。”
刘辩:“准卿所奏!”
董卓仍在继续:“东郡太守刘翊有失察之过,臣以为,可先发公文斥责!”
“准卿所奏!”
第505章 拿捏
王粲与魏延相处了几日,便发现了,魏延此人的确很有潜力,一身武艺也算不俗,看得出是认真打磨过的。
不过王粲多与孙策和马超相处,见惯了两人之间的比试,并不至于被魏延的武艺所惊叹。
王粲觉得魏延很像马超。
当然,不是现在的马超,而是当初他来雒阳后才认识的那个马超。
有武艺,但鲁莽、敏感,魏延就处于这个阶段,甚至因为魏延的身份低微,他比马超更加敏感。
而王粲并不缺乏与这样的人接触的经验,对待魏延,只两个字——拿捏。
念及此处,王粲在心中默默感谢马超——
“阿嚏,阿嚏!”连打了两个喷嚏的马超揉了揉鼻子,然后看向了身后的北军兵卒。
他握紧了手中前头裹着白色抹布的木棍,将另一侧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大声问道:“还有谁?”
他眼前的这些兵卒多是父死子继世代传承,对于外人素来有傲气。
马超便打算趁着这個机会彻底打服他们。
兵卒们见到他们曲中最能打的已经被马超三两下就给打趴下了,哪里还有人敢上去丢脸。
随着一人喊着“军候威武!”其他人皆跟着呼喊起来。
近年来北军出战频率虽比不上西园军,却也是有的,尤其是现在,跟着一个武力出众的军候在战场冲杀之际毫无疑问更有生机。
马超的所作所为只是其中一出,曾经的羽林郎们逐渐在各军中站稳了脚跟。
……
是夜,火把烧的通明。
“服了吗?”
“服了!服了!求公饶过我吧!”
魏延见状,这才将眼前之人丢在了地上,不过眼神仍紧紧盯着……若是对方敢跑,那就别怪他下手重了。
他口中继续不留情面的骂道:“小贼竟敢偷到了乃公头上,也不看看乃公是谁!”
“好了,文长。”王粲说道,“你看他衣衫褴褛,想来做贼也是生活所迫吧!”
王粲此话算是说到了小贼的心里头,他也不想着跑了,直接趴在地上哭诉道:“公说的对呀,若非饥寒交困,小人如何愿意来当个人人唾骂的贼呢。”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王粲想到了自己离开洛阳之前天子交待他时说的话——“仲宣此处,日常当低调行事,唯有如此,才能发现寻常时候发现不了的问题。”
这是他除了查案之外的另一项任务。
天子出巡时所见,未必是真实的民情,但他这个得罪了权臣后遭贬的官吏就不一样了。
而今看来,果然如此,他们出河南尹来到陈留国的第一夜,借住农家,就遇到了贼。
想到此处,王粲止住了想要继续咒骂训斥的魏延,耐心地问道:“据我所知,去年朝廷曾召集无地、少地的百姓前往南方,你既然家境贫寒,缘何不去?”
小贼答道:“家有老母年迈多病,去不得。”
魏延插嘴道:“君莫要被此小贼给骗了,要我说,他有没有老母在家还不一定呢!”
小贼见状,登时怒了,诅咒发誓道:“若非担心老母死在路上,我去年早就去南面了,若我此言有假,只管教我万箭穿心而死。”
魏延还要再说,却听王粲说道:“真假与否,一看便知。”
“这样,若你当真是为了母亲才沦落至此,我见过令慈之后,非但不会追究你偷盗的罪过,还会因为你的孝心赠送你些钱财。”
“如何?”
小贼难以置信地问道:“公所言当真?”
“我有必要骗你吗?”王粲昂着头,“我这辈子,最看重孝子!”
“那我现在便带公去见我阿母。”
“王君!”魏延提醒道。
“明早出发。”
听了王粲的决定,魏延才闭上了嘴。
但他随后又尾随起了王粲:“王君,方才那小贼说话时的眉眼一看就知是假话,君久在校事部,难道看不出来吗?”
王粲却不在意:“真也好,假也罢。他既然以此为理由,那么乡野之中总归是有此种人存在的。”
“我想要见的,便是这些人如今如何维持生计。”
眼见魏延面露思索之色,王粲拍了拍魏延的肩膀,说道:“文长啊,道阻且长,这一路你可要好生学,贾校尉对伱寄予厚望,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