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士大夫从来都不是一条心的。
就算是大明自嘉靖之后,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关系宛如仇人的时候,士大夫们也不是一条心的。
蔡琰一向聪慧,在刘辩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寻着刘辩的思路,很快就说道:“夫君所指的,莫非是试举?”
“知我者,昭姬也。”
随着太学策试和郡县试举的进行,科举选材正在渐渐取代公举征辟。有师徒情谊的门生倒也罢了,举主和被举者的故吏关系的存在会越来越少,虽然科举也会衍生出类似于“座师”这样的存在,然只见有故吏为举主守孝者。
在世家门阀尚未真正成型的当下,即将加入士大夫大家庭的,是从乡官里吏这条千军万马所过的独木桥中厮杀出来的寒门子弟。
这些寒门子弟从豪族看不上的乡官里吏做起,虽然在教育资源上有着天然的劣势,但他们同样有着更多的基层经验。
蔡琰见刘辩对于那些参加试举的人报以厚望,当即提醒道:“夫君若是打算重用他们,官吏考评,须得慎重。”
说完后,蔡琰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多言,因为刘辩必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刘辩笑着拱了拱手道:“多谢皇后提点。”
蔡琰见状,却是学着士人的样子拱手回礼道:“寻常之见,何必言谢?”
随后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相比于士大夫,外戚和宦官的下限还是太低了,用他们来制衡士大夫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
而且不用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制衡……不说重新打下天下的光武帝,明章二帝治理天下时,外戚和宦官还不成气候呢,不也有明章之治吗?
刘辩暂时也没有废止两者的打算,万一以后还能用到呢,毕竟历史早就用实际证明了,这两者用起来是真有效果,就是别问效果如何。
……
与此同时,面对如此大的变化,习惯了原本尚书台制度的尚书和尚书郎们也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面对着久在尚书台的荀彧,以及才从校事校尉任上被调来的贾诩,尚书台中并未闹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孔伷心中还是有些想法的。
他所在的由客曹改变而来的礼曹虽然掌管了祠祀事,但祠祀事看似很尊崇,可一切皆有定制,缺乏实权,而且与之交接的太常更是蔡邕,而羌胡朝贺事就更不用多说了。
在荀彧主导的改革中,礼曹的事过于少了。
以往孔伷在这种时候还能美滋滋地替别的曹分担政务上的压力,可现在,他手底下的尚书郎只剩四个了。
虽然自入尚书台以来,孔伷就被荀彧压了一头,他也不得不承认荀彧的才华,可面对礼曹的现状,他是不怕跟荀彧争上一争的。
只是……
“孔尚书有何事?”
孔伷瞧着正在同荀彧相谈甚欢的贾诩……一直以来,孔伷内心都有些害怕执掌校事部的贾诩,因为他害怕某一天贾诩拿出他曾经和何颙、伍琼等人非议朝政的证据。
何颙虽然回来了,但何颙已经在右扶风付出了代价,孔伷可没有。
瞧着贾诩脸上的笑容,孔伷总觉得贾诩笑容里藏着尖刀。
原本准备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最后只说道:“已是腊月,值此辞旧迎新之时,今岁不同于往年,我是想问一问,可要趁此机会庆祝一番?”
荀彧想了想,答道:“自无不可,我观民间的风气,本就很喜庆。”
贾诩只在荀彧说完后附和了一声。
可孔伷瞧着贾诩的目光,总觉得自己被贾诩看透了。
而等到孔伷离开后,贾诩忽然叹了一声,对荀彧说道:“文若,你信不信,孔尚书此次来并非是为了他方才所言之事?”
他就这么可怕吗?
贾诩有些无奈。
尚书台中,如这般表现的,孔伷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荀彧对孔伷还算了解,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孔伷的想法。面对着贾诩,他正在要不要说一句善意的谎言中犹豫不决,还没做出决定呢,忽听贾诩说道——
“文若,你的犹豫已经出卖了你。”
荀彧只好安慰道:“待到尚书台中的官吏都了解文和的为人后,他们会转变态度的。”
贾诩听了心中暗想:那可未必。
第603章 羌中与南中
左仆射贾文和貌状温良,与人语常微笑,然既处权要,涉赏罚臧否之事,时人疑笑中有刀也。
刘辩听着尚书台中对于贾诩的流传开来的看法,再看着贾诩一脸的纯良无辜,刘辩忍不住想笑。
你贾文和不是一贯善于伪装吗?也有今天?
刘辩没想忍,贾诩自然能瞧出来。
于是,他表现得更加委屈了。
到底是自己身边的重臣,刘辩并没有笑出声。
他还安慰道:“文和莫急,待到时间久了,些许误会不攻自破。”
贾诩见天子还在笑,都没停过。
他一点都没觉得被安慰到。
可他的心情已经变得轻松起来。
这时候,贾诩才道明他的来意——“陛下,蜀郡太守审配与金城太守陆俊皆上书言及羌中之事,或云羌中羌人有归附之心,臣以为,可如蜀郡太守审配之议,于羌中设属国都尉,辖制羌中众羌,以免其时常入塞侵扰。”
对于这些事,刘辩一直都是知情的,审配在蜀郡,一直尝试着联系招揽更多生活在羌中的羌人,而今年在陆俊他们取代了马腾进而掌握了金城郡的权力后,他们也联合了陇右主动向羌中进攻。
益州和凉州两个方向一同出力,然后才有了如今羌中的局面。
贾诩建议道:“臣以为,今之局势,已经可以尝试于羌中设立属国都尉,只需以少许兵力镇之,可免周边多郡戍边之费。”
这是一笔很容易就能算明白的账,若是不想夜夜防贼,那就直接派兵到贼窝里去。
由此派出的兵力,及钱粮上消耗,绝不比各郡防备羌中所用的人力钱粮要高。
刘辩想着,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部曲暂时都被归于了西园军中,但设立在羌中的属国都尉还是不太适合让他们去,最好是由附近的凉州和益州选拔兵卒前往镇守。
略加思索之后,结合着贾诩的建议和审配以前曾上书过的对于羌中属国的设想,刘辩做出了决定:“以羌中设青海属国,分为两部,一部以金城起为青海属国西部都尉,一部以蜀郡起为东部都尉……先各以一郡之力,缓缓图之,再辅以邻郡。”
刘辩还记得陆康对他的谏言,不搞什么大动作,一点点慢慢来。
贾诩复又进言道:“臣闻南中四郡之地,其蛮族闻耕种之法数年矣,然仍有大军镇守,以防不测……臣以为,或可先行撤军。”
刘备至今还是安西将军,依旧领着兵在南中安民。
刘辩问道:“近期南中之奏书公文中可有什么要事?”
贾诩答道:“臣观之,皆是言明南中教化蛮族之进度,益州于南中投入颇多,然臣观文书之上所言,仍有些蛮人惯于取食于山林之中,对于朝廷所发之稻种,或随意播撒于田地之中不加打理,或私自以种为食,而官吏不能止。”
“是以,臣以为当先撤军,且暂不提供稻种等,以观过去数年之成效。”
刘辩明白贾诩所想,他派刘备等人去教南中的蛮族如何耕种,当然是希望让这些蛮族能够过得更好,也能更好的融入大汉的大家庭。
可若是因此让一些坐享其成的人把这种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的话……
刘辩虽然说不出“救灾是社会主义的事”这样的话,但他也不愿意去当冤大头。
思索之后,刘辩决定先把这件事的决定权交给刘备,并让贾诩直接草拟一份诏书。
汉家的诏书相对而言并没有那么制度化,尤其是这种传递命令的,连套话都不需要加。
写诏书的专用竹简刘辩这边就有,很快,贾诩就拿着毛笔在写好了,并在主书者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后还给后面预留下了一个位置。
然后,诏书更快进入到了下一步的审核。今日在尚书台中负责此事的尚书正是杨彪,他很快就通过了审核,随后有尚书台的令史将诏书的内容誊抄在了另外一份竹简之上,这个时候,两份诏书又被送回了云台殿。
其中只包含了诏书内容的那一份只有两节竹简,在经过刘辩的确认之后,很快就有宦官来把两节竹简写有字的那一面对着,并用绳绑好,最后再以专门的封泥匣将绳子全部覆盖住,最后,负责为刘辩保管天子六玺的郭直取出了对应的玺印,在印泥之上留下印记,完成对诏书的封装。
如此,一份具备法律效力的诏书便完成了,接下来,只需要将这些交由三公府施行就可以了。
当然啦,以目前的制度,三公合力也能阻止诏书的施行。
等到诏书被选派的天使带走后,那些包括原始诏书在内的所有相关文书都会存档,包括刘辩经常用来给尚书台传令的小纸条,抑或是拟定诏书的和审核诏书的人有不同的意见……
经过了一路的驿站奔波后,天使总算抵达了南中,当着刘备的面拆开了诏书,宣读诏令。
刘备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便先延请天使休息,进而派人去请诸葛玄。
这一休息,便是四日,诸葛玄总算得到消息回来了。
“要撤出?”诸葛玄有些犹豫。
刘备解释道:“现在南中安顺,除了因为我等教他们耕种之法外,还因有大军坐镇。南中各蛮族,是否心服,还未可知。”
诸葛玄有些着急地说:“可是如今南中各蛮族并非都愿意,若是大军撤出,只怕不同部族之间会生乱。”
说到这里,诸葛玄忽然明白了什么。
“将军的意思可是依照诏书行事,给他们作乱的机会,从而方便分清敌我……”说到这里,诸葛玄皱起了眉头,“如此这般,那些率先亲近我们的部族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如祝部,他们目前对于耕种学的是各部中最好的,也是最初那一批学习的部族。万一……”
刘备确定道:“那就让他们防守不出,再留给他们一些防守的武器。不把隐患揪出,耗费兵力于此,难以长久。”
最终,他们回复了天使,要先撤兵。
而留守南中的军队中除了一小部分官兵出自西园军外,余下的皆是益州的州郡兵,听闻撤兵的消息,无比欢欣鼓舞。
即便在刘备的安排下,他们驻守在南中的伙食并不差,那南中终究不是他们的家。
本来并不愿意撤兵的诸葛玄在看到这一幕后,也无言以对。将士们已经在此花费了数年,的确该有些成果了。
在撤出南中的路上,诸葛玄对于南中的结果还未有个定论,他询问刘备道:“敢问将军,在将军看来,南中会乱吗?”
“我不知道。”刘备说道。
他的确不知道,因为人心最是难测。
“在南中四郡,能够号召各部民的,一是酋长渠帅、二是郡中大姓。昔日大姓犯法而长吏不敢治,而酋长渠帅多有好战之辈……”
到现在,瞧着那些因为回家而一路欣喜的士卒们,诸葛玄也不好说刘备在诏书抵达后选择撤出南中是错的。
刘备最后说道:“不过,我相信,我们这数年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刘备期盼着能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随着汉军和教导各部族耕种的官吏的撤出,虽然官吏们承诺在开春之后还会归来,但南中四郡还是不可避免地暗流涌动起来。
而来自孟部的孟获,和其他来自各部族的可造之材一样,原本受简雍教导,又跟在刘备身边被言传身教过。这个时候,他被刘备放回了部族之中。
孟获跟在刘备和简雍的身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到部族之中了,身为酋长之子,部族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但这一回孟获回来后,却感觉到来迎接他的部众们没有那么热情了。
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氛,当即找上了他的父亲。
“阿父要动兵?”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小点声!”
孟获看到他的父亲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才对他说道,“人多嘴杂,部众中的有些人若是他们知道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一定会按捺不住的。这些蠢货,连忍耐都学不会。”
孟获瞧了瞧他的父亲,心中暗想,学不会忍耐的何止是部众?
“阿父真的要动兵?”孟获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心中已经肯定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