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都护早就在筹划将西域都护府搬迁至焉耆国与龟兹国之间的乌垒城……那里在两百多年前也曾是西域都护府的治所,后来班定远重新开拓西域,亦曾在此设立西域都护。而海头城,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的安顺。”
乌磊城,即轮台。
刘熙想要细问,但却被刘范回以神秘的微笑——“待你到了,便知晓了。”
刘邈见刘范的表态,意识到海头城就算不安顺问题应该也不大,便没搀和进去。
而刘范则继续向刘熙介绍着西域经营的大略,将刘熙的心思吸引过去,不再刨根问底——“待到都护府稳定在乌垒城,搭配车师国的屯田,这西域北部便定矣。”
“而西域南部本就自商路中获益颇多,可以缓缓经营……”说到这里,刘范还是略微向刘熙和刘邈透露了一些情况,“这南部诸国见到我汉室派了如此多的百姓前来,不免心有疑虑。”
……
等到刘熙一路抵达海头城,这一路已经将他的好奇心给消磨的差不多了。
西域的风景虽然壮观,但看久了,刘熙都有些习惯了,他甚至有些想家了。不过,作为堂堂琅琊王,他自然不愿半途而废。
而在抵达海头城后,他总算明白刘范所说的问题是什么了。
——“大王远道而来,我这做主人的肯定要尽地主之谊啊!”
“这海头城和楼兰城本就是我鄯善国故土……只可惜楼兰城废弃了……”
“不会,怎么会反对王师在此屯兵呢?……昔日要不是王师雄武,驱赶走了鲜卑人,我鄯善国人还不知被鲜卑人如何欺压呢!”
“只恨我鄯善国人以前被鲜卑人欺压得久了,国内贫困,不能为王师在此屯兵提供什么臂助。”
“不过啊,这蒲昌海中都是咸水,昔日楼兰城之所以废弃,就是因为缺少能喝能种田的水……现在的海头城看着能养不少人,我只担心等到海头城的人多了,会和当初的楼兰城一样……那就太可惜了……”
刘熙听着鄯善王比的话,最开始,他见鄯善王比笑脸相迎,也回以笑脸,只听着刘范和刘邈同他说话,随后,他听出了鄯善王比话中稍稍隐藏的意思,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亏他还以为鄯善王比是真的欢迎他来呢。
等到刘熙听到鄯善王将海头城和因为缺乏灌溉田地的水源而近乎废弃的楼兰城作比,他皱起了眉头。
随着鄯善王比越说越露骨,几乎就要把不愿意汉室再派人来屯田的态度表明的时候,刘熙已经坐不住了。这时,他忽然留意到刘范向他使了个眼色。
刘熙宛如被点燃的炮仗一般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动作把鄯善王比吓了一跳。
他回过神来立马问道:“不知大王怎么了?可是酒菜不合口味?唉,西域物产就这样……大王以后在海头城,还需多多习惯啊……”
“本王是不是对你太讲道理,太讲礼仪了?”刘熙怒冲冲地质问道。
“啊……这从何说起啊?”鄯善王比愣住了。
“称我大王!”刘熙怒气不减,“自见面之后,你便一直话中有话——我还当你不知道,是我汉室不远千里派兵来驱逐走鲜卑人!”
“不敢!不敢……”鄯善王连连推托。
“既然不敢,那就是以为本王这个大汉的琅琊王软弱可欺吗?”刘熙靠近鄯善王,年少的身躯在比看来宛如天神,“记住了,我,汉琅琊王也!”
刘熙的话说完,场面一时安静。
未久,鄯善王比便匆匆离开了。
刘熙有些担忧的问刘范:“兄长,鄯善王不会恼羞成怒,回去后带兵回来报复吧?”
“他不敢。”
“那就好,这样就不用现在把他杀了。”
刘范:???
……
时值六月,在夏收夏种之后,刘辩的车驾再度出巡。
在何太后同刘辩说了她想归乡的愿望后,刘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其实严格来说,最好的出巡时间是十月,那时候事毕农闲,皇帝出巡本就是给天下人一个观看天子的机会,正常来说行在都是欢迎百姓在道旁迎接的,虽然这种迎接很有可能会变成政治表演。
上次出巡冀州时,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刘辩专门下令免了这些,就连他自己接触斗食佐史和平民百姓的时间都很少,更多的是采风使来做这桩事。这一次,刘辩打算和他去开封县的时候一样,更进一步的深入民间。就是不知他还能否遇到下一个赵义。
在出发前,刘辩便下了诏书,宣布此行南阳的目的是“以宣声教,考同遐迩,解释怨结”。
说人话就是南阳作为光武帝的帝乡,老牌豪族众多,在度田之时很是被针对了一番。豪族和百姓都民,刘辩此行就是为了宣扬皇恩,消除民怨。
当然啦,顺路去太后的家乡、南阳的郡治宛城,那自然也在便宜之中。
南阳郡毗邻河南尹,来往其实很方便,待到六月中旬,刘辩便抵达了宛城。
论起来,不止是何太后,就连何苗都好多年没有回到宛城了。
倒是何进行踪比较自由些,数年来回来了好几趟,这一回更是在刘辩的行在出发前就已经在宛城准备了。
也因此,在抵达宛城之后,刘辩和随行官员的住处早已经安排妥当了。
而回到自幼长大的家中,何太后兴致盎然,带着刘辩踏遍了宅院各处,向刘辩介绍着她小时候发生的趣事。
顺便弥补一下她未能陪伴刘辩童年的遗憾。
说着说着,何太后忽然想到了把刘辩养大的史子眇,她问道:“自从史道人云游之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我儿可知史道人在哪里?”
如果说最开始刘辩还可能偶尔会担心史道人突然出现,那么到后来,他早就已经无所谓了,而且在刘辩的印象中,史道人是个聪明人。
可他的确没有听闻史道人的消息。
“当年阿父还曾下发文书,想要寻找史师加以赏赐,可最后却没有下文……”
“他不会……”何太后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随后她才说道,“应不至于,史道人是得道高人,定能逢凶化吉。”
觉察到何太后内心深处还在纠结刘辩年幼时的事,刘辩说道:“阿母放心,回头我便让有司刊发邸报,再寻一寻老师……老师云游这么多年,说不定想安定下来了呢?”
何太后嘴角含笑应下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向他道谢,把你教养得这般好。”
“嗯,会有机会的……阿母,去下一处看看吧……”
“好。”
……
除了陪伴何太后之外,刘辩没有忘记自己来南阳的另一项重要目的——数日后,刘辩于道所幸见吏,劳赐省事毕,步观行部署,不用辇。于是南阳官吏皆欢颜。
接下来,他的下一站是光武帝的旧宅。刘辩来南阳不可能不去此地祠之,而旧宅所在的蔡阳县还在宛城的南面。
与此同时,在出巡道路中的义阳县的一处乡里,正有一个妇人迈着欢快的脚步来到了一处院落。
“阿嫂,听说了吗,天子要路过我们这去蔡阳县……我刚从亭长那过来,说是还是十来日天子就来了,到时候让我们都去路边看呢!说不得还有赏赐!”
被唤作阿嫂的妇人瞧着起码五十来岁了,听到妇人来了,很快就从屋里端了一盘糕点出来,最先说话的妇人也不客气,不用招呼就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显然双方的关系很亲密。
“到时候我们提前下地把地里的草除了,然后再去看。”
“要我说啊,阿嫂何必这么辛苦……之前阿延……哦对了,现在改叫文长了……”
“都是自家人,还叫阿延就行。”
“我也觉得阿延顺嘴……阿延不是早就想把你接去享福吗?现在阿延可出息了!”妇人吃完一块糕点,又配了口水。
“唉……阿延忙的连娶新妇的时间都没有,我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又何必去打扰他呢,就让他安心公事就行了。”
“这就是阿嫂不懂了吧……我听人说,现在像我们这些出身低的人家,要是家里有读书读得好的,或者像阿延这样有本事的,都不用着急娶新妇……等到以后,可以娶那些大族的女儿……以前那些大族还讲究门当户对,但现在没以前那么讲究了。要我说啊,阿嫂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想着快点抱孙子。”
“阿嫂享福的好日子还在。”妇人边说话边吃糕点,速度竟然还很快,“对了,之前阿延不是说要把阿嫂接到雒阳去嘛……这一回听说很多雒阳的官员都跟着天子来了,不知道阿延会不会过来……算起来,阿延除了每月派人送来钱财外,已经有七八个月没回来了吧……”
“是啊!”说话的声音有些低落。
恰在这时,她隐约听见外面似乎有马蹄声……上一次有这样的马蹄声,正是她儿子回来的时候。
“有动静,阿嫂,不会真是阿延回来了吧!”妇人说着话,却见她的阿嫂已经起身出门去了。
她将手中的一小块糕点全部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水,顺手拿了一块新糕点,这才也跟了出去。
她也听到了马蹄声。
出门之后,只见一个看起来十分威武的身影已经下了马,跪在了她阿嫂面前。
“真回来了呀!”她又咬了一口糕点。
然后她朝魏延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留给母子久别重逢相聚的时间。
第613章 衣锦不夜行
魏延上一次回来还是去年,但他已经感觉家乡比起以前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和离开的叔母打了声招呼后,并说了晚些时候再去拜访后,魏延才和他的母亲进屋。
才进到院子里他就看到了糕点和茶水。
魏母解释道:“你叔母家里你也是知道的,自你叔父走后便不好过,也就这两年条件主家收的地租少了,日子才好些,他们见你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又不好意思开口求助……”
“但毕竟你的堂弟堂妹多,饭量大……跟你小时候一样,所以能帮衬着我都尽量帮衬一二。”
魏延对于这些自也是十分了解的。
因为他们本就是部曲出身……什么是部曲?豪族豪强偷偷养的私人军队。他们的地位要高于奴婢,因为他们普遍来源于佃户、宾客,而这层身份也意味着他们缺乏私产,必须仰仗主家才能存活。
在一些情况下,部曲和佃户的身份可以互相转换,而在过去,有些部曲实际上根本就是逃脱了赋税徭役的流民,不过魏延并非后一种。
不过随着近年来朝廷对于部曲的打击,和度田导致的民乱的影响,如今几乎没有什么豪族豪强敢养部曲了,尤其是距离雒阳很近的南阳。
他们的身份也从部曲转变成了佃户。
“阿母放心,近年我攒了不少钱,这一回归家,就是打算先给家中置办些田产……到时候,就让叔母他们种,也不收他们地租,让叔母可以靠着产出再置办田产。”魏延说到这里,不无感慨地说道,“当年阿父走的时候,多亏了叔母的帮衬,不然我哪能养得如今这般气力。”
说到这,魏延再度说道:“阿母,此来我还有公务,明日就要走……待我回雒阳之后,阿母与我同去雒阳吧!”
魏延自觉自己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当初家中生计最艰难的时候,全靠一大家子人守望相助,而今自己发达了,肯定要帮上一帮。
他知道自己刚刚发迹,若是要直接给叔母送田产,叔母未必肯接受,但等到他带着母亲去雒阳后,届时送一封信回来,这地叔母一家还能将之抛荒了不成?
眼见着他的母亲还有迟疑,魏延强调道:“阿母,我现在很得上官看重,虽然旁的事不好同你说,但阿母只需要知道,我现在官秩是比四百石,也只比县中的县长低一阶而已,县尉什么的,都比不上我!”
此前,魏母一直都知道魏延从南阳去了雒阳当官,但对于魏延究竟干的是什么事魏延一直从未说明过。
实际上,若非魏延上次回乡时也是高头大马,还有穿着官服带着印绶,前后送回家的钱财也都是走朝廷驿站的路子,魏母都要怀疑魏延在做什么违法的事了。
现在,魏母听说自己的儿子已经能够和本县的县长相提并论了……她狠狠地握了握魏延的手,在魏延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喃喃道:“阿延,我这不是做梦吧!”
“当然不是!”魏延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幕吗?
他又说道:“阿母,我那上官见我还未娶,还曾提过要替我做媒,聘一位新妇,到时候还得有阿母把关呢。”
听到这话,魏母当即不再迟疑了,高兴地应道:“好,等你忙完了,我就与你同去雒阳!”
魏延重重点头。
他又交待说:“到时候我大概会有公务在身,要是这样我会托付同伴带着我的信物来接阿母……”
约定好后续的种种后,魏延才又跟着他的母亲去了叔母家中,同时还带了一些米、肉。
而等到魏延到了之后,马上受到了他堂弟堂妹的欢迎……尤其是他带来的骏马,引起了孩子们极大的好奇心。魏延也不端着,抱着堂弟妹们上马下马,不亦乐乎。
而后,魏延又受邀在他叔母家吃了一顿。
期间,魏延问起了叔母家的近况——
“现在主家的地租也不敢收太多,生怕我们走了,上回阿延回来买了牛,现在地租只要交四成半就够了。听说三辅那边的屯田朝廷准备把有耕牛的田租降到三成半,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我估计地租还得降,不然我们都去三辅种天子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