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宛城近在眼前,本就不愿意来的黄承彦愈发不愿往前走了。
他对蔡瑁说道:“内兄原本就是安南将军府的司马,去年只是因为恰好生病了才没选官。内兄若想要再度入仕,只需要去找景升就举荐就可以了,景升娶了内姊,又为司农卿,总比我这个乡野闲人要强吧!”
“我已经说了好多遍了……阴脩得了天子的亲口夸赞,正是因为他教授了许多门生了。而妹夫虽然教授的弟子数量没有阴脩高,但弟子才学皆假,且不乏出身寒微者。而且他们去年在雒阳直接被朝所征辟,去往了朔方、北地。”蔡瑁从来没有掩饰他找黄承彦来的目的,“在我看来,妹夫到了宛城,一定能够得到天子的召见。”
“而且,你那几个精心培养的弟子年纪和月英比起来都大了不少,年岁不合适,正好来南阳看一看这里有无佳婿。”
就算黄承彦他自己不在意仕途,但他不可能全然忽视宗族,忽视自己儿女的前途。
说完这些后,再度陷入纠结的黄承彦又被蔡瑁推进了马车中,这一回,直达宛城。
眼见着宛城尽在眼前,蔡瑁不禁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当初刘表初入荆州之时,正是靠着南郡襄阳县的蔡氏和蒯氏两族鼎力相助才在荆州打开了第一个缺口。
作为回报,在刘表担任安南将军期间,蔡氏和蒯氏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蔡瑁作为替刘表掌管军事的司马,蔡氏在荆州的州郡兵中有着许多故吏,在刘表在时,蔡氏在荆州的势头要胜过蒯氏许多。
但这一切在刘表要卸任时就变得不对了。
没有了安南将军这么一个掌荆州军事的存在,就算蔡瑁在军中的门路再多又如何?接下来没有仗打了,是文治的时候了。而且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刺史也没有兵权,各郡自行其是,曾经的门路也会因为各郡的自行其是而落寞。
按理说,以蔡瑁在司马任上的功绩,就算不能外任太守,当个比二千石的都尉、校尉也是绰绰有余。但屋漏偏逢连夜雨,蔡瑁去年生了场病,不得不因病辞官,无奈错过了这一次机会。
如今他病愈才休养好,恰好听闻了阴脩的事,这才好不容易说动黄承彦与他同行。
在蔡瑁看来,若是能让他的名字通过处士黄承彦出现在天子的面前,必然会胜过司农卿刘表之口。
等到一行人经过关卡的巡查进入宛城之后,蔡瑁发现这宛城可比他印象中要热闹了太多。
不仅是人口,还有气氛。
这时候,早就有蔡瑁的好友前来迎接了,得知名扬荆州的处士黄承彦也来了,蔡瑁的好友更是欢喜,急忙地请求蔡瑁替他引荐。
这时,蔡瑁才终于敢让黄承彦下车,因为黄承彦已经没法回头了。
在蔡瑁的种种手段之下,黄承彦抵达宛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也不可避免地传入到了刘辩的耳中。
对于这一位培养出了徐庶、庞统、孟建、石韬等贤才的名士,在他主动抵达宛城之后,刘辩自也乐得给他个面子。
虽然在知道和他同行而来的人是蔡瑁后,结合蔡瑁的履历,刘辩就已经猜出了蔡瑁所想。
对他来说,把蔡瑁任命到荆州之外的地方为官,不失为一种好选择,包括蒯良、蒯越。
黄承彦比刘辩想得很年轻些,看起来也就五十多岁的样子。相比之下,把妹妹嫁给了黄承彦的蔡瑁才刚到四十……典型的老夫少妻了。
心中这样想着,刘辩表面上不动声色,与黄承彦并未多聊几句就直入正题,问起了朝政得失。
毕竟两人也没啥共同语言,总不能不问苍生问鬼神吧。
黄承彦能和庞德公两人培养出徐庶等贤才,本身的造诣自然不俗。
他虽不在朝堂之上,却知民间疾苦,在说了一些圣贤道理作为铺垫之后,很快就引出了他发现的两个问题——其一是官吏为了完成政绩甚至会违逆法度纲常。
这是刘辩在去年底从赵义那里就已经了解到的事情,他正在整改。
而其二便是民间奢侈之风愈重。
这又是一个新的角度。
黄承彦说道:“自陛下即位以来,凡事从简,力求节俭。老朽虽为居于乡野之间,却也早就听闻陛下不爱铺张浪费之名。”
“只是早年间,无论皇亲贵眷还是豪强商贾,皆爱奢华。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老朽治经多年,知修身之难也。盖以节俭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甚寡。”
节俭本身也是儒家士大夫对自己的要求之一。
但有条件享受却一直能够克制住,不以物喜的,只有少数大儒了。
就连刘辩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到。
“官吏为了彰显廉洁,公府县寺所在,即便年久破败,也只是稍加修缮,甚至任其破损,以显节俭之名……然后院之中,妻妾奴婢成群,所用华服珠宝,无一不良……”
黄承彦就差直言说皇帝的面前有表里不一之人,他们的节俭只是表面上的节俭,背地里还不知奢侈成什么样呢。
相比之下,从始至终都维持着奢靡生活的袁术看起来反而因为表里如一被彰显出来。
袁术根本懒得装。
对于黄承彦所反对的情况,刘辩全盘接受,他对黄承彦说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此事朕知矣,然世间之事,唯人心难测也。表里不一之事,平常很难发现……所谓贪心不足,义阳之事卿知否?”
对于刘辩的疑问,黄承彦给出了他的回答:“以礼乐经典教化百姓,引领百姓明察善恶。而无论义阳之事还是前俭后奢之事,皆非外人不可知之事。等到百姓们明晰此等恶事,并愿意上报,形成风气,便是表里不一之徒,畏惧于此,节俭终身亦未可知也!”
刘辩听到最后,笑道:“此可谓君子论迹不论心?”
黄承彦听后答道:“陛下明鉴也。”
黄承彦认为解决他所提出问题的方案在于教化,在于引导民风。
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而黄承彦见天子对他的言论并没有其他想法,看起来很满意,心中也松了口气。
他来宛城一趟,就算不是为了他的仕途而来,传扬出去,也难免惹人非议,是以今日对天子说的话都是他苦思冥想后得来的。
只要他的话被传扬出去,今日之后,他还是那个不愿入仕的乡野处士,来到宛城,只是在做一个大汉子民该做的事罢了。
说完了这些问题后,黄承彦又主动说道:“陛下,早年间朝廷推广水车,然这些水车尺寸多大,多用于大河,臣见一小型水车设计之法,试之可行,愿献于陛下!”
听到黄承彦这话,原本还想着试探性的征辟一下黄承彦的刘辩登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在看黄承彦献上的水车设计图之前,刘辩问道:“这水车是何人设计?”
第616章 朕真的只想培养一个发明家
黄承彦想了想,最终决定如实回答:“家中小女好读书,见古籍中有言及水车者,遂改之。”
若是换做他看中的少年郎,那他或许会为了考验少年郎的品行,说一句“身有丑女,黄头黑面,才堪相配”,但毕竟现在面对的是天子,万一他说了这么谦虚的话,以后这话流传出去……要是女儿已经嫁人也就罢了,若是没嫁人……那可不妙。
黄月英?
刘辩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名字。
历史上,对于黄月英有没有发明的才能众说纷纭,如今看来,她既然能根据古籍上记载的老旧水车将之造出来并加以改良,那么其相关的才能定然是不缺的。
现在刘辩对于各种发明创造可稀罕了。
他原本还在想要以什么程度来征辟黄承彦,毕竟黄承彦一看就不像打算入仕的样子。
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吸引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刘辩想了想便说道:“朕观此水车图纸,的确可行……此前朕曾专门下过诏书,似此等情况,须得加以赏赐。卿可去信问一问令女郎,要何赏赐。”
“对了,虽然朕看着这图纸可行,但最好把实物运来,以便仿制。”
黄承彦闻言心头一惊……
真要赏赐,随便赏赐他或者他女儿什么东西不就行了吗?何必要去信去问?
黄承彦原本想着近年来在天子及蔡邕、郑玄这样的大儒带动下,那些研究制造奇巧之物的人,只要怀着利民之念,而非单纯为了制作玩乐的用具,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容易受到轻视了。
黄承彦本来想的是,他女儿设计的水车的确可以在溪流众多的南方使用,这也算是利国利民。其次就是他的小小私心——设计了新水车的女儿,要是还能得到一句天子的夸赞那就更好了——就算他对女婿看走了眼,她的女儿也能靠着这样一句夸赞安然地度过一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黄承彦觉得自己已经考虑周全了,但没想到天子竟会有此念……
他女儿还未谈婚论嫁呢,若是得了天子的赏赐——黄承彦的脑海中闪过“世人见此,提亲不止”的画面之后,他意识到只怕相对于前者,世人觉得天子对他女儿有意的可能性更高。
眼见着黄承彦似乎有些迟疑,刘辩在思虑之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还是想鼓励黄月英继续搞发明创造,于是刘辩说道:“朕会让太后赏赐,以显其设计此水车之功。”
“朕当初发布诏书,民间有发明利于国民之器物者,爵位、钱财,朕不吝封赏,自不会因男女而有异同!卿且告知令女郎,似此等水车,多多益善……”刘辩想了想之后说道,“若是能再多些可以媲美此水车的器物,朕不吝封侯。”
黄承彦听后就明白了,天子之意已经不能改变了。
不过,封侯?
虽然汉室以前也有过女子封侯的故事,但……黄承彦想到他女儿的聪明才智……也未必不可能啊!
想到这,黄承彦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写信告诉他女儿这个好消息了——不,得让他女儿带着一架造好的水车过来,最好再看看有没有能够媲美水车的新器物……
至于原本天子所提的由他女儿自己说想要什么,黄承彦心中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一定是为了鼓励他女儿更好的……按照天子说法——发明新器物。
若是刘辩知道黄承彦所想,一定会告诉黄承彦,他猜对了。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刘辩终于想起了他还没有问黄承彦要不要入仕呢,当即许以议郎之位。
而黄承彦也不犹豫,表达了自己隐居山野的志向,委婉地拒绝了。
刘辩也不纠结,黄承彦原本就不是他的目标,如今更不是了。
……
“南郡黄承彦之女?婉儿,你可听闻过此人?”何太后问唐婉道。
“妾并未听闻过……”唐婉听了心中有些酸涩,她倒是听说过黄承彦是海内名士,心中想着——“莫非夫君对此女有意?”
可想到刘辩相较于先帝无比单薄的后宫,唐婉心中的酸涩感一下少了许多。
她对何太后说道:“在来南阳前,昭姬阿姊曾专门交待过妾,若是陛下有中意的女子,只要身家清白,言行得体,可由妾禀告太后,为陛下纳之……”
何太后听完一愣。
她清楚地记得刘辩对她的交待——“黄氏女发明有功,还请阿母代我赏之。至于如何赏赐,待到黄承彦接到回信便知,我先知会阿母一声……”
就是单纯的为了避嫌才让她出面赏赐的啊。
怎么到唐婉这里就变成刘辩有意纳之了?
不过何太后顺着唐婉的思路想去,她的儿子一向对于发明什么的很是热切,因为这个黄氏女的发明而爱屋及乌也不是没有可能。
或者说刘辩心中有意,但是没好意思开口……毕竟宫中的妃嫔都已经入宫好些年了,上一次有新的妃嫔还是在她和宗正卿的要求之下才开始擢选采女的。
这样想着,何太后越发觉得唐婉说得对。
看向唐婉的眼神愈发柔和——何太后本身性情就有强忌的一面,只不过在有了孝顺的儿子陪在身边后收敛了许多。她拉着唐婉的手说道:“婉儿,多亏了你提醒了,不然我险些会错了意……”
“在这后宫之中,还是你和我最贴心……以后,若是辩儿敢欺负你,我可不依他。”
唐婉到底陪何太后陪得久了,面对何太后非但不畏惧,反而开玩笑地说道:“妾只怕到时候阿母只顾着关心夫君了。”
何太后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一会儿她才说道:“那倒不会,我帮你,也是关心他。”
说罢,两人齐齐乐了。
许久之后,待到唐婉走了,何太后才对着身边的女官说起正事:“虽然那黄家女有发明的才能,但其性情才貌如何还未可知。你亲自代本宫去瞧一瞧,若是性情不好,便是皇帝有意也不行。”
“现在宫中这么平顺,本宫可不愿意这等氛围被外人破坏。”
……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黄月英很不解。
她只是接到了来自父亲的信件,让她带上一架自己造的水车和类似于水车的器物,寻蔡家的舅父护送她去宛城。还说天子准备让太后赏赐她,还准许她自选赏赐。
这二者都是好事,黄月英也痛快地去找了蔡家舅父。
但在路上,事情却变得不对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