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为了迎接天子亲临,代行太常事的太常丞与太学祭酒举办了一场典礼,还精心挑选了四十名太学生听太傅讲经,并在需要时接受天子和太傅的考校。
卢植其实很明白,来听他讲经的太学生大概不是为了经学而来,只是因为他是太傅罢了。
原因在于他所讲的古文经学注解,太学里不考。
太学的考试内容是严格按照十四个博士所传的家学来定的。
光武帝时就有一个博士,在向太学生讲解经典时,并不局限于一家之言,反而告诉诸生不同家学的解释,让太学生们自己思考,择其善者而从之。
然后,他就被太学生们举报了。
因为这个博士不划考试重点。
光武帝知道后,罢免了这个博士。
受限于场地条件,更多的太学生们只能在外听别人转述的卢植讲经内容。
在卢植讲完经之后,刘辩顺势宣布,将要在太学中举行下一次策试。
错过了上次策试的太学生们听此消息,纷纷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榜上有名。
距离首次策试快要过去一年了,刘辩觉得,是时候进行下一次了。
选出来的太学生不仅可以安排在中央军中,三辅屯田也用得着,后者是皇甫嵩的请求,随着屯田面积的增多,官吏不够用了。
这次刘辩就不用向太学生们宣告他们将来的去处了。
上次策试一口气安排了五百多太学生,刘辩希望这次诸生能再给他些惊喜。
在刘辩巡视太学的过程中,他发现,太学诸生中竟有白发耆老者。
他向太学祭酒杨众问起此事。杨众是杨震曾孙,杨彪从弟。
他向答道:“此生年逾六十,远离家乡多年,但所学不得专业,屡试不过,又不愿白首空归,是以仍苦苦坚持。”
刘辩一听就知道这位大概出身不佳。
他问道:“太学诸生中如他这般的,还有几人?”
杨众答曰:“回陛下,年过六十者,二十有余。”
“去年朕举策试,这些人中可有参与者?”刘辩问道。
杨众作为袁隗为太常时留下的祭酒还是十分称职的,对答如流:“有三人奉命往乡里为吏。”
刘辩没想到还有三个能务实的,决定在之后留意一下。
如果他没准备再次策试,大可以展示自己的恩典,将这二十余人升为太子舍人,反正他们年纪大了,也当不了多久,这也是有传统的。
想了想,刘辩对杨众说道:“朕愿效仿昔日故事,以太学耆儒为太子舍人,卿不妨派人问上一问,看看他们是愿意当太子舍人,还是参加今年的策试。”
只是当了太子舍人,就别想更进一步了。
杨众赶紧应下。
此事虽有过旧例,但终非定制,出现在他的任上,也不枉他一任祭酒。
刘辩补充说:“让他们不必思虑过度。”
若真是才能不够,以太子舍人养老会是不错的选择。
杨众听罢拜道:“陛下仁德,臣代诸生谢陛下恩德!”
之后,刘辩亲自见了太学的十四个博士。
曾经光武帝、明帝重视太学,博士们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宪帝不喜太学,干脆设立了鸿都门学,其选官名额一度超过了太学。
多少年没有皇帝亲临太学了,博士们当然希望能借此机会得到天子看重。
祭酒杨众一一为刘辩介绍。
直到——“陛下,此乃左冯翊李儒,字文优,善治《礼》。”
李儒急忙向刘辩拱手做拜。
刘辩先是一愣,后马上反应过来,让李儒免礼平身。
“陛下?”卢植轻声询问。
“无碍,只是想到了一个同名故人。”刘辩暗自反省,明明董卓都见过了,一个李儒而已,还是不够镇定啊!
李儒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担心天子无缘无故地厌恶他呢。
还好只是恰巧同名。
要离开太学时,杨众告诉刘辩,那二十余年纪超过六十的太学生已经考虑清楚了,愿意参加策试者六人。
听到这个数字,刘辩看了一眼杨众。
这位出身弘农杨氏的祭酒倒是个有德之人,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刘辩更看重参加策试之人。愿意放弃二百石太子舍人参加策试的人数越多,越能给他长脸。
刘辩问道:“可有名录?”
杨众早有准备。
只要这六个人在策试中的表现不要过于离谱,刘辩肯定要全部录用的。
随着刘辩从太学归来,新一轮策试在规划之中,来自田丰言明平丘县诸事的正式奏书终于来到了尚书台。
揭露了地方官吏顶风作案,私自增加赋税的恶举。
三公府是集办公住宿于一体的。成为司徒之后,袁隗便带着全家搬进了司徒府。
田丰的奏书,袁隗作为司徒,是第二批知道消息的人。
今上遇大事常与三公商议,三公不仅代表着自己,也代表着公府的属吏,从属于三公的九卿。
这是公卿们一直以来所追求的越过禁中与内朝的限制,参与决策,而满足他们要求的天子当然是贤德天子。
第174章 心系百姓袁公路
对于袁隗来说,如果今上的变革之心没有这般明显的话,他也会和羊续等人一样坚定地支持圣天子临朝。
可惜没如果。
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
饶是以袁隗的修养,也不免要抱怨两句——“这田元皓,当真不知轻重!”
“为什么其他侍御史巡查地方都没问题,就你田元皓到哪哪有问题……”不过这话袁隗也只能在独自一人时腹诽。
袁隗心知肚明,这等严酷的赋税,要说没有地方长吏和豪族的放任,是绝不可能的。
黔首只要活得下去,轻易不会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可这样,大族的田亩怎么增长?奴仆怎么增加?
他之所以这么一清二楚,因为袁氏在汝南就遵循着这种做法。
坏事小吏做,好事袁氏做。黔首活不下去了?收为奴仆,不缺奴仆就收为佃户,偶尔再给黔首们发发粮食,好名声这不就来了吗!
袁隗清楚这事绝不能扩大化。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绝不能让天子深究。
……
当日下衙之后,袁隗与子侄谈及此事,出乎他的预料,他发现袁术竟隐隐表示不愿参与其中。
河南大治,袁术受益良多。
曾经乡吏的问题刚被爆出来时他被骂得有多惨,现在的他就被吹得有多飘飘欲仙。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当这种圣贤描绘的场景出现在袁术的治下,哪怕只是雒阳周边,他明白,史书上光熹朝的能臣干吏中,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他的住处,则成了来往雒阳的名士几乎是必来的拜访点。
袁术乐在其中,甚至为了证明突出他在其中的功劳,他不遗余力地整顿吏治,周边数县也隐隐有了雒阳的景象。
要知道,并非所有名士都积蓄田亩奴仆,其中不乏崇尚简朴身体力行的。
袁术正在追求成为青史留名的贤臣呢,岂愿意徒生波澜。
“公路骗老夫没关系,莫要连自己都骗了!”
袁隗实在是不想继续包容了,孩子大了,一个个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雒阳的治理,你当真不知?那是你的功劳吗?”
“此前本初不听老夫的劝告,现在如何了?”
原本袁术很是气愤,河南大治,有关羽和太学生的九分功劳。
难道没有他袁术的九十一分功劳吗?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日日心系百姓,难道是假的吗?
袁术正要反驳,忽然听到袁隗提起袁绍,差点没绷住。
袁绍那小婢之子,如何能和他相提并论?
看吧,如今原形毕露了。
袁绍走得越久,袁术越是高兴。
袁隗见到袁术有些压不住的嘴角,更是愤怒,指着袁术斥责道:“老夫这个做叔父的,今日就替汝父好好教教伱!”
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短尺,就要进行爱的教育。
原本在一旁的袁基看不下去了,连忙拉住袁隗为袁术求情:“叔父,公路也是为了实现他心中的抱负……”
一边示意袁术赶紧跑。
袁术本就不是等着挨打之人,见状赶紧拱手向袁隗请辞:“术告退,改日再来听叔父的教诲!”
说罢,又朝袁基拱了一下手,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袁隗见他的儿子袁胤还准备替袁术说两句好话,又作势举起了手中的短尺,骂道:“竖子,你也有公路的抱负吗?滚!你也给老夫快滚!”
袁胤在袁隗的呵斥之下紧随袁术之后气呼呼地离开了。
出府前碰见司徒府的小吏向他示好,袁胤也没给好脸色,终于在袁术上马车之前追上了袁术。
上了马车后,袁胤孩子都不小了,却还是拉着袁术的手大哭不已。
袁术本还在生袁隗的气,见状不用袁胤说他就猜出了原因,只好顺了几口气,才安慰起了袁胤。
“承续,叔父既然不信我等能做下一番事业,你我就该做出一番成就,去告诉叔父,他看错我兄弟二人了!”
“莫要哭了!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你再替我巡视一下河南诸县!”
原本不愿意再做此等劳心劳力之事的袁胤心中猛然生出一股动力,三两下擦干了眼泪,拉着袁术的手,保证道:“阿兄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阿兄失望的!”
心中则在幻想着他日功成名就,袁隗向他承认错误的场景。
……
另一边,在两人走后,袁隗已不复最初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