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谢迁点头。
王鏊再道:“就说先前倪侍郎也兼任了讲官,本以为陛下要对太子授课多一些监督,谁知到现在为止,倪侍郎也只是负责其本衙工作,并未曾参与到这边事务。”
谢迁摇头:“张来瞻可不一样……陛下让他到东宫,就算不时常露面,我等也得小心提防……他可能负有秘密使命。”
王鏊微微颔首,继而问道:“所以……于乔你是觉得,张来瞻乃陛下安插到东宫的眼线?”
“济之,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夸张,什么眼线不眼线的……陛下要监控咱的一言一行,需要额外安排人手吗?太子身边的太监,文华殿的侍卫,还有负责记录的史官,哪个不可以上报?”
谢迁不由摇头苦笑。
听王鏊话里的意思,东宫讲官好像是在防着皇帝,而皇帝对他们这些东宫讲官也不信任……
王鏊道:“那张来瞻到底谁安排进东宫讲班来的?目的真的是为协助太子办差吗?太子平时除了日常听讲外,还有什么差事非要让他去做?”
“嗯!?”
谢迁似受到启发。
不明白皇帝安排张峦加入东宫讲班的目的,那就想想,张峦的靠山是谁,以及张峦的靠山有什么需求便明白了。
“莫非陛下是想让张来瞻,在太子于文华殿视事时,从旁做一些注解,以及参与到日常问政中来?”
谢迁分析道。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王鏊道,“于乔,既然人已安排到咱这一班,你最好还是亲自去见见张来瞻。先前有传言,说是梁芳和韦兴被逐出京师,就是张来瞻在背后运筹,事情或许并不简单。”
“好。”
谢迁终于打定主意,道,“这两日,我一定去馆内见他一面。”
……
……
谢迁的想法,趁着哪天自己不轮值时,去翰林院见张峦一面,当面问问情况就行。
可当他问过翰林院的同僚,得知张峦基本不在翰林院露面时,就感觉这个太子的岳父当官有点儿太过随心所欲了……
别人都以进翰林院做事为荣,而张峦则好像故意避着去翰林院,还是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皮赖性子。
没办法,谢迁只能亲自到张府拜访。
这天谢迁来到张府门前,投递了拜帖,在马车上等了很久张峦才迎出门口。
谢迁看着前面干瘦的小老头,并不觉得张峦有什么大的才华,这厮看上去更像个混迹市井的酸秀才,说话办事都很讲究排场,实际上却是那种之乎者挂在嘴上,却没几句正话掉进书袋子里的那种人。
可当进门,坐在张家正堂,跟张峦闲话几句后,谢迁对张峦的印象马上改观。
首先第一条。
张峦说话,竟连一个“之乎者也”都没有,听起来像是没什么水平,但一点儿都不酸腐,相处起来很轻松。
“谢谕德,在下其实也对入值东宫讲班之事很迷茫,不知该如何完成自己的差事,已上了奏疏请调他处,却迟迟未见回复。”
张峦显得很为难。
谢迁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而本身翰林院和詹事府又是一家,互相兼职。
别看张峦初来乍到,但他的太子洗马跟谢迁其实是平级的,都是从五品。
当然,翰林院跟别的衙门有本质的区别,这里非常讲究论资排辈,谁先进谁后来,排得清清楚楚,当然若是官职高一级,那又另当别论。
二人官职其实并不算平级,因为张峦还兼任鸿胪寺卿,官品要比谢迁高多了……但在东宫讲班中,谢迁就是上级领导,而他张峦则是下属,必须听从命令。
谢迁问道:“那……你是因何得到此差事?”
“我也费解啊。”
张峦解释道,“话说先前太子身边的常侍蒋琮,到我府上来,我跟他提到万和寺重修之事存在猫腻,有人以旧料冒充新料,以次充好,从中捞取好处,谁知太子殿下听闻后就去找了太后,将此事上报,而后……朝廷就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谢迁瞠目:“这事真出自你的手笔?”
张峦的话把谢迁吓了一大跳。
能在短短时间内把梁芳给搞下台,所有人都觉得是梁芳做事不当,惹恼了皇帝,跟下面的大臣无关。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子岳父。
张峦道:“我这人是个急脾气,听说什么事,心有不忿之下我是一刻都不能忍,随即就给报上去了。也是因为他处……我实在没什么门路。”
谢迁听了不由哑口无言。
别人说这话,那肯定是惺惺作态彰显自己,或者说是吹牛逼。
但张峦这么说……
听起来像是牛逼吹大发了,但仔细想想……张峦还真是秉承这原则在办事。
先参劾了一圈朝中权贵,把到手的鸿胪寺卿给弄丢了,随后又跑去太子那儿搅动风浪,竟真把不可一世的梁芳给搞垮了?!
这是真不怕事啊。
谢迁心想,你说你是急脾气,我不信都不行。
张峦道:“这事发生后,为了让太后能在浴佛节前顺利完成礼佛,这不朝廷就找到我,让我协助太子重修寺庙?顺利完成此事之后……我就得到了这么个差事……”
“可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
谢迁提醒了一下,你说这话不觉得有问题吗?
你在重修万和寺之事上立下功劳,可那都是过去式了,跟你现在晋升东宫讲官有什么联系?
张峦问道:“难道还有旁的缘由吗?”
谢迁一时哑口无言。
谢迁连皇帝生病与否都不清楚,更不会知道皇帝得的是什么病,也就不明白背后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也就不会把张峦升官之事往皇帝的病情上展开联想。
再仔细琢磨覃昌跟他说的那番话,就只能解释为……
张峦入值东宫讲班,正是因为重修万和寺之事做得趁皇帝心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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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到了分黑锅时
张延龄晚上回来时,张峦赶紧把今天谢迁亲自登门造访之事跟儿子说了。
“爹,您跟谢翰林应该不是第一次会面吧?”张延龄问道。
“嗯。”
张峦道,“先前他受太子请托,替我在翰林院铺路,还与我一起用过午饭。不过也不知为何,那次都是他在说,我就负责听,就像是老师教诲学生一般,显得非常随意,那种感觉很舒服。
“但这次会面,他跟我之间却明显疏离了许多,言语间多有试探之意。”
张延龄道:“上次爹您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翰林,虽是荣升,但翰林院官员那么多,人家压根儿就没把您当回事……但您现在已成功入值东宫,成了他日常可见的同事,他能不试探您吗?”
张峦迷惘地问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张延龄扶额,摇头道:“爹,您这样很容易露怯的……能成为东宫讲官的人,说是人精也不为过,且将来您那些新同僚的前程全都不容小觑,个个都可以当宰相,爹您觉得跟他们相处,能捞着好处?”
“但……我也得努力啊。”
张峦苦笑,“好不容易才当上东宫讲官,而且每个月只能进宫那么几次,要是不好好表现,谁会把我当盘菜?
“吾儿,你可得给为父好好谋划谋划。你先且说说看,这讲官应该怎么当才好?”
张延龄道:“爹您应该是想多了,暂时恐怕没能让您费心的事。这个时间段,太子遇到事情,我们尽量帮他筹谋,一旦过去就最好啥都不干,静观其变即可,实在不宜高调行事。
“比如之前万和寺那种情况,就得瞅准机会,一击必中,然后快速撤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现在朝中一切太平,您只能先熬着。”
张峦不甘地道:“当了东宫讲官,谁不想好好表现?算了,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走一步看一步吧。”
……
……
端敬殿内。
晚上朱祐樘回来,赶紧把好消息告诉妻子。
“玗儿,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令尊以后就是东宫讲官之一,来日我见到他,应该尊称一声张先生。”
朱祐樘脸上带着惊喜。
对朱祐樘来说,这次的事,等于说他在东宫讲班中多了个真正的“自己人”。
由于自小便缺乏父母的关爱,妻子就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妻子的父亲自然就是自己的至亲了。
至亲来到东宫给自己当讲官,以后真就是翁婿同心其利断金。
张玗惊喜地问道:“是吗?怎会这么快呢?是你跟父皇提的吗?”
“没有。”
朱祐樘摇头道,“我可不敢随便提,但不知怎的,事情就这样安排下来了……听老伴说,连那些先生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觉得很惊讶……也有传言,说是因为令尊把梁芳和韦兴给扳倒,父皇这是在嘉奖他。”
张玗想了想,问道:“万和寺重修存在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之事,父皇知道是谁上告的吗?”
朱祐樘无奈道:“玗儿,其实这些事你不该问我的……我对外面的事根本就不清楚。但事情既然是我跟皇祖母说的,想来父皇早晚都会知晓吧?”
“唉!”
张玗幽幽叹了口气,道:“就算家父能到文华殿讲习,也不能带到端敬殿来,我要见他一面还是挺难的。”
“玗儿,你想念家人了吗?”
朱祐樘感同身受道,“确实,进宫来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宫墙太高了,想出去见亲人一面都不容易。
“这样吧,回头我可以安排个机会,让你在文华殿远远看一下。”
张玗摇摇头:“我是太子妃,随便出入文华殿,会被人说闲话的……好了,别担心我了,以后总会有机会跟家人会面……你跟家父好好相处,有事就问他,就算家父暂时解决不了,他也会找人帮你。”
“找谁?延龄吗?”
朱祐樘笑着问道。
“不在于找谁,而是如此安排让你有机会跟外面的人沟通,不好吗?”
张玗郑重地说道,“就说你想获取外间消息,旁人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跟你明说,但家父就不同了,他了解到不利于你的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你,而不是帮那群人遮瞒。”
朱祐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玗儿,你这话倒没说错,就算是那些先生,有些事也不会跟我明说。大概他们以为是为了我好,让我避免被凡尘俗事干扰向学之心,同时还可以减少麻烦。”
“哼!”
张玗冷哼一声,道:“我从没见过隐瞒别人是为别人好的,先不论事情对你是否有帮助,让你明确知道前因后果与利害得失,不好吗?
“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这时候差不多该吃晚饭了……也不知怎的,最近我胃口不太好。”
朱祐樘瞪大眼,惊喜地问道:“不会是有喜了吧?皇祖母一直都在催我呢。”
“我不知道。”
张玗摇了摇头,“回头找太医来看看。如果有喜……还不是你害的?”
“那我赶紧让他们换上趁你心意的饭菜……你可千万别累着了,这两天也先别熬夜。”朱祐樘就像个勤快的小蜜蜂,知道妻子可能怀孕,赶紧找人去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