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年头世态炎凉不过如此,我绝不会怨天尤人,怪只怪,我这人一不会炼丹,二不会搞什么修道之事,看来还是我学艺不精啊。”
李孜省的话分明在暗示,邓常恩现在之所以得宠,全是靠歪门邪道。
李孜省并没有为难徐琼。
不管怎么说徐琼也是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且徐琼还是张峦的妹夫,自己没理由跟一个“自己人”吹胡子瞪眼,所以直接回家去了。
“道爷别生气了,今日让教坊司好好安排一下,您过去喝个小酒,要是可以,把张翰林也请过去,一同探讨一番。”
庞顷见李孜省垂头丧气回来,问明了情况,随后劝说。
李孜省道:“我心里不痛快,喝顿酒就能好?”
庞顷道:“一醉解千愁嘛。”
“那也要看跟谁喝。”
李孜省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吩咐道,“那就安排下去吧,让来瞻随我一同前去……哦对了,把张家二小子叫上。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顺带让他帮忙出谋划策。”
……
……
当晚,教坊司内,李孜省安排了一桌宴席。
他来得很低调,只带了几个随从,甚至谢绝了教坊司奉銮的拜见请求,毕竟像他这级别的官员,已很少踏足教坊司这种地方,有什么事都是在自家院里开堂会,根本无须出面,都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罢了。
可能是李孜省觉得教坊司这地方,人多眼杂,反倒是灯下黑的安全场所,要应酬张峦也比较合适。
更为重要的是,他之前还从未在教坊司请过张峦。
当天张峦带着儿子张延龄前来赴约。
“吾儿,进去后你可千万要谨慎……你知道教坊司之地,都是些有才情的女子,表现不要太过粗俗。”
张峦提醒。
张延龄笑道:“爹,不管这是啥地方,您觉得以我的年龄能干啥?嘿,您是在提醒自个儿吗?”
张峦一时间面子有点挂不住。
二人一起到了楼上,庞顷已等候在那儿,随后便把父子俩带进宴客厅内。
……
……
一张桌子,只坐了四个人。
大圆桌上本来还有空位,应该留给陪酒女子,但李孜省并没有第一时间叫女子来助兴,而是准备先跟李孜省喝几杯酒解解闷再说。
“来瞻,我心里不痛快,你先陪我喝几杯……咱喝过酒,再说事吧。”
李孜省拿起酒壶,站起身亲自给张峦添酒。
张峦一副毕恭毕敬领受的模样。
等酒过三巡,李孜省让人在不远处的帘帐后,请来乐伶以小曲助兴。
李孜省愁眉苦脸道:“陛下闭关修道,只允许邓常恩一人进出,连我都没资格入内。”
“嗯。”
张峦点头。
“你说陛下……他怎会轻信邓常恩?明明有你献的药,全是靠这药他的身体才逐渐好转,他非要认为是邓常恩进献的‘仙丹’起了效果……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
张峦有些惊讶:“那是不是意味着,陛下不再服用我的药了?”
李孜省非常好奇:“来瞻,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很高兴啊?”
“没有,我只是觉得……哈哈哈哈……”
张峦还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我生怕自己开具的药方出问题,皇帝会把他病情加重的责任往我头上栽,现在却选择了邓常恩进献的“仙丹”,不再服用我的药,简直是天助我也!
庞顷听到笑声有些茫然,诧异地问道:“张先生,您对自己的药这么没信心吗?”
张峦侧头看了眼儿子,这才摇头叹息:“实不相瞒,我开的那个药方,主打就是尽量拖延病情,减轻一些病人发病时的痛苦,使病人生存质量变好,除此之外并不能将陛下的病给治愈,所以我……”
李孜省听到这儿,突然想到什么,皱眉问道:“那来瞻,要是陛下不服药,半个月下来……会怎样?”
“这……”
张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又看了看儿子,意思是你出来说啊。
张延龄正在吃教坊司精心烹饪的美食,还别说,这里餐食的味道真的挺不错的。
难得出来吃回席面,还是这种超高规格的宴请,他心里在想,教坊司果然是声色犬马之所,席间菜肴几乎可以跟后世五星级酒店餐厅大厨所出相媲美,且原材料还都纯天然无污染,看来以后自己还真应该多来品鉴一番。
他见几人都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当即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后果会如何。不过照理说……病情会加剧!”
李孜省略一沉吟,道:“来瞻,我琢磨了一下,你们父子的话是这么个意思……你看对不对?”
“李尚书请讲。”
张峦说话间,还拉了儿子的袖子一把,意思是你赶紧听,李孜省要说话了。
他看似是在对我说,但你要是没听清楚,这问题怕是没人能回答。
李孜省也有意把头往张延龄那边侧了下,似乎是怕这小子听不清楚,朗声道:“陛下就算是一直按时服药,肝病还是会逐渐加重,势头是不可逆转的,对吧?”
“呃……对……”
张峦看到儿子在桌子下比了个大拇指,便顺着意思作答。
李孜省再道:“不服药的话,病情恶化得会更快,可能几天下来人就不行了……”
张峦再瞅了瞅桌子下面,又是个大拇指,这下明白了,叹息道:“很可能几天内就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呼!”
李孜省差点儿原地蹦起来。
“道爷,您这是……?”
庞顷望向李孜省,笑问,“就算这结果符合您的心意,也不该这样啊。”
“什么叫符合我心意?陛下能认清楚邓常恩是不是个神棍,根本就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列,要是这十几天,陛下在出云观内出现什么重大变故,到时……场面该如何收拾?是否代表,邓常恩传出来的话,就相当于圣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孜省到底有着缜密的政治头脑。
他很快就意识到,皇帝是否意识到邓常恩的药不管用,已不是当下关注的重点。
他最怕的就是,皇帝垂危时身边只有邓常恩,那事情就有点儿玄妙了,很可能会出现有人假传圣旨易储,以及将他李孜省干掉的可能性。
张峦安慰道:“李尚书,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事情或许不会……”
“来瞻,你的话,算是启发我了。”
李孜省决然道,“我不能与你在这里共饮,我要即刻赶回去……这样吧,炳坤,你给我好好招待来瞻和延龄贤侄,今天你哪儿都不去,给我把人招待好就行,所有用度,明日回府支取就行。”
“是。”
庞顷没想到李孜省做事如此果决。
感觉到巨大的危机,马上就回去布置应对措施。
李孜省道:“来瞻,或许你所说的大变局,真要来了。谁曾想,竟来得这么快……都怪邓常恩这神棍,让陛下听信他那些鬼话,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
……
庞顷下楼送李孜省,顺带有一些话要单独说。
张峦父子俩暂时留在教坊司宴客厅内。
“儿啊,你知道接下来李孜省要做什么吗?”张峦问道。
张延龄一边吃着桌上的美食,一边摇头:“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
张峦很好奇,吾儿不是神通广大,几乎每一件事都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吗?
张延龄道:“虽不知,但李孜省说的有一点颇有道理,那就是未来半个月,陛下出事的可能性很大,要是陛下真有什么……不测,身边有谁,谁就可能是顾命大臣,他的权限就可以无限大。”
张峦瞪大眼睛,问道:“那是不是意味着,连易储也大有可能?”
“嗯。”
张延龄点头道,“若是邓常恩跟万安、刘吉连成一线,他们想要推动易储,届时将易如反掌。何况现在……覃昌还被下了司礼监掌印之职,新上来的韦泰无论从资历还是威望都远有不及……这会让太子和李孜省都陷入极大的被动。”
“那……咱也不能在这继续枯等啊。”
张峦听了难免有些着急。
张延龄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笑着问道:“那咱回去吃?”
张峦闻言顿时泄气了:“也对,我离开这儿,也只能回家干等着。我不像李孜省,我又没什么人脉和可以动用的关系,这大晚上的,我啥事都做不了,还不如留下来安心享受……”
第349章 阴损手段
成化帝朱见深前去出云观闭关。
其实他这个皇帝闭关与否,对朝中事务影响微乎其微,因为本身朱见深也不上朝,长期对朝政懈怠的他,在成化二十三年更是一次朝都没上过,基本上充当着甩手掌柜的角色。
不过因为作为皇帝代言人的前内相覃昌被投闲置散,这次朱见深在朝政上的缺席等于是朝中权力重新划分。
邓常恩郁闷了大半年,突然间成为众矢之的,且他能自由出入出云观,立即成为京师官场的香饽饽,一时间很多人都前去巴结他。
李孜省没有入宫机会,但他还是通过关系,通知到韦泰,愿意跟他一起联手对付邓常恩。
但刚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韦泰,对跟万安为首的文官队伍抗衡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以至于竟临阵退缩,回信婉转表达了谢绝之意。
如此一来,等于是让李孜省一个人面对来势汹汹的邓常恩。
朱见深闭关第二天。
刘吉带着万安的嘱托,去到出云观外等候邓常恩。
邓常恩出观后,刘吉第一时间将他请到不远处的茶寮内。
“刘阁老,您有何要紧事交待?”
邓常恩此时风光无限,说话口气异常倨傲。
刘吉心中不喜,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微笑着说:“先前朝中有人无事生非,提出要彻查通州粮仓,这件事陛下一直未予首肯。如今最好是……请邓仙长帮忙运作一番,把这事给……驳回去。”
“贫道有这权力吗?”
邓常恩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眼角却隐含笑意,似乎在问,我帮你做事,你给我什么好处?
显然,邓常恩是那种一旦得势就容易忘形之人,说他跟阁臣间的联盟有多深厚,真不一定。
刘吉低声道:“此事能成,某愿意给贵府送上白银三千两。”
“才三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