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手持兵器,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四周,生怕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领头的是一位中年文士,长着一张娃娃脸,身材矮胖,肚子高高挺起,像是十月怀胎的妇人一般。
他头戴乌纱帽,穿着淡青色的官服,衣服上的补子绣着一只小鸟,显得颇为别致。
然而,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一种深邃和睿智,仿佛能洞察人心。
苏哲并不认识这位文士,也不在乎他的身份。
在这个衙门里,官再大也没有林岳父大,因此他并没有叫停亲兵的行动,任由他们将那几个林家人赶了出去。
众盐丁没有得到上官的指令,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位文士却仿佛视若无睹,笑着上前来给苏哲行礼道:“下官给苏哲苏少爷请安,可是这几人冒犯了苏少爷?下官愿意为苏少爷效劳,将他们绳之以法。”
苏哲微笑着拱手回礼道:“客气客气,还未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和官职呢?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拜访。”
文士笑道:“下官姓李,名文优,现任盐政衙门的师爷,苏少爷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苏哲便带着亲兵离开了前院。
而李文优则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他的心中暗自思量着:这位苏少爷来头不小啊!看来以后得好好巴结一番才是……
林卫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御史佥事韩志远韩大人,老爷卧床养病这几个月,一直是韩大人代为处理公务,盐院衙门的大小事务都离不开韩大人的操劳。”
苏哲心头一凛,他深知这位韩大人在盐院衙门的地位,不仅是林岳父的副手,更是实际上的掌权者。
他微笑着拱手道:“原来是韩大人当面,真是失敬失敬。早就听说韩大人勤政爱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志远也连忙回礼,笑道:“岂敢岂敢,能结交苏少爷这般人物,下官才是幸甚。
苏少爷年轻有为,又深受林大人器重,以后前途无量啊。
以后有什么事,苏少爷尽管吩咐便是,在扬州城我们盐院衙门说话还是管用的。”
韩志远像个笑和尚,一团和气,言语间透露出对苏哲的赞赏和拉拢之意。
苏哲心中暗想,这位韩大人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请我喝茶,恐怕不只是为了叙旧那么简单。
“那就请韩大人吩咐守门的盐丁,那几个人净捣乱,以后就不要放进来了。”苏哲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同时也想试探一下韩志远的态度。
“下官遵命。”韩志远爽快地答应道。
“苏少爷放心,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来捣乱了。
未知苏少爷可有暇赏光,下官那倒还有些好茶,是从江南名茶之地特意采购回来的,正待苏少爷这般高士品评一二。”
苏哲微微点头道:“那就叨扰大人了。
不过,我今日来盐院衙门,本是有些公务要与林岳父商议,不料他病重未愈,只好改日再来。
既然韩大人盛情相邀,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嘱咐林卫好生款待孙逸尘,便随韩志远去了。
前衙大堂东西两侧是盐院衙门的公房,苏哲抬眼一扫,从左至右分别是经历司、司务厅、照磨所、司狱司、巡盐所等办事部门。
他不禁暗自感叹,盐院衙门真是权势熏天,既有职权,又有武力,还有监狱,但凡与盐业有关的人,谁敢不敬着三分?
“苏少爷这边请。”韩志远领头走进西侧一间宽大上房,这正是他办公的值房。
苏哲第一次进古代官员的办公室,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
长方形的大屋子被隔成了几个部分,中间是会客厅,摆了几把太师椅,显得庄重而典雅。
南侧有个小间,里面四五个文书正在忙碌地处理着公务,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北侧则是一个大书房,四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一张黄梨的大书案上,文牍如山,堆积着各种文件、账册和信函,显然公务相当繁重。
苏哲心中暗想,这位韩大人倒是个勤政的官员,不过请他喝茶,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单纯的拉拢关系,还是有其他的目的?他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同时也提高了警惕,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书案后的格子上,各式精美玩器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它们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在烛光下更显古朴典雅。
瓷器上的釉色宛如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澈透明;玉器则温润细腻,仿佛蕴含着千年的灵气。
即便以苏哲那并不算精深的鉴赏眼光,也能一眼瞧出,这些玩器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诉说着主人的非凡品味和深厚底蕴。
韩志远一路引领着苏哲向里走,他的步伐轻盈而稳健,显然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
他轻轻掀开一道精致的帘子,书房后面的小间便映入眼帘。这个小间显然是用于会见重要客人的内书房,装潢布置比起外间更加精致了几分。
墙壁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笔墨间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息;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典籍和珍本,散发出淡淡的书香。
里面还有个房间,苏哲猜测应是韩志远平日小憩之处,想必那里会更加私密和舒适,或许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少爷请坐。”韩志远热情地招呼道,他的声音温和而亲切。他拿起红泥小火炉上的黄铜水壶,亲自给苏哲倒了杯茶。
茶香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房间内,给人一种宁静而惬意的感觉。苏哲接过茶杯,轻轻品了一口,只觉茶香醇厚,回味无穷。
“大人这‘陋室’在无数官员看来,却是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了。”苏哲笑着回应道。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韩志远品味的赞赏。
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精致与典雅,不禁对这位御史佥事的审美眼光刮目相看。
“苏少爷过奖了,过奖了。”韩志远笑着摆手谦虚道,他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但又不失谦逊。
他知道,在官场中,能够拥有这样一处静谧而雅致的办公之地,实属难得。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韩志远斟酌着用词,缓缓说道:“听说苏少爷请来了一位神医,不知盐院大人如今可好些了?
盐院大人不在,下官以及衙门里上下人等都失了主心骨,可都焦心死了。”他的语气中透露出对林如海的关心,同时也流露出一种无奈。
苏哲安慰道:“大人放心,岳父已好转了,相信不日便可痊愈。”他的话语让韩志远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好好好,真是上天保佑。”韩志远感叹道,他知道有林如海顶着,上头的压力就落不到自己头上了。
他看向苏哲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敬意,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和依靠。
苏哲笑道:“何至于此,我看大人年富力强,精干老成,代理这几个月不是干得好好的么?”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韩志远能力的认可和赞赏。
他知道,韩志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蔼可亲,但实际上却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否则也无法在盐院衙门中立足。
第219章 改革盐法
韩志远却摇头叹道:“苏少爷不是外人,我便老实说罢。
如今这盐务是越发难办,办不好得罪人,办好了更要得罪人,难啊、难啊。”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无奈,仿佛背负着沉重的负担。
苏哲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他看向韩志远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他知道,盐务是朝廷的要务之一,关系到国家的财政和民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韩志远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摸出几张名帖,递给苏哲。
这些名帖竟全是用紫金箔裹着硬纸片所制,上面錾刻着银色的字迹,显得极为华贵。
苏哲略略一翻,只见每张名帖上都写着邀请他和贾琏今晚前往骑鹤楼赴宴的字样。
他不禁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揣测这背后的用意和目的。
“这是?”韩志远接过苏哲的疑问。
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缓缓解释道:“这几人便是如今两淮地区最大的八个盐商,他们联合起来,几乎掌控了整个盐业市场,合起来还有个响亮的口号,叫‘江河难渡、万流归海’。”
“这也是我刚才所说的难处之一,意指他们的势力之大,连江河都难以阻挡,所有的盐流最终都要归入他们的掌控之中。”
“什么意思?”苏哲皱眉问道,对这个口号背后的含义感到困惑。
韩志远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个口号指的便是这八家盐商,他们分别是江家、何家、兰家、杜家、万家、刘家、归家、海家。
这八大盐商的地位,就如同勋贵爵位一般,世代相传,世代富贵。
他们的财富和地位,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商人,成为了两淮地区甚至整个朝廷都不可忽视的势力。
他们不仅控制着盐场的生产,还垄断了盐的销售和运输,几乎掌握了整个盐业的命脉。”
“商家还可以世袭?莫非他们是皇商不成?”苏哲惊讶地问道,他唯一知道能世袭的商人,只有薛家,而且还是因为薛家与皇室有深厚的渊源,是皇家的亲戚。
韩志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这说来话就长了,苏少爷有兴趣听么?这八大盐商的历史和背景,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大人请说,我颇有兴趣,知己知彼嘛。”苏哲拍了拍手里的名帖,表示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也想多了解一下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盐业市场。
韩志远点了点头,开始讲述起这八大盐商的历史和背景:“历朝历代,盐法都是朝廷的重中之重,因为盐课乃是朝廷赋税的重要支柱。
前朝之时,行的是‘开中法’,因九边缺粮,朝廷便由户部出榜召商,令其输粮于边塞或其它缺粮地方。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边塞的粮食问题,又增加了朝廷的盐税收入。
商人则通过运输粮食换取盐引,再到指定的盐场支盐,然后运往各地销售,从中获取利润。”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开中法’的弊端逐渐暴露出来。”韩志远继续说道。
“一些商人开始囤积居奇,哄抬盐价,导致民间怨声载道。
朝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开始对盐商进行整顿和限制。
但是,这八大盐商却凭借着自己的势力和财富,逐渐形成了垄断地位。
他们不仅控制了盐场的生产,还通过各种手段控制了盐的销售和运输。
朝廷虽然多次想要打击他们,但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未能成功。
这八大盐商之间也有着复杂的争斗和合作,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几乎可以写成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了。”
苏哲听得津津有味,他点头表示理解。
别说古代,即便是后世,盐也是国家专卖的重要物资,因为盐是国计民生的战略物资,关系到国家的稳定和人民的生计,国家对于盐还是非常重视,储备量惊人。
这八大盐商能够世袭富贵,可见他们的实力和影响力之大。
韩志远点了点头,继续道:“正是如此,这八大盐商虽然表面上对朝廷恭恭敬敬,但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较劲。
他们之间的争斗和合作,都围绕着盐业这个核心展开。
如今,他们邀请你和贾琏赴宴,恐怕也是想要探探你们的口风,看看你们对盐业的态度和立场。
毕竟,盐业市场的变动,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属民制、官收、官卖、商运、商销,这些皆是往昔的盐政旧制。”韩志远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缓缓响起,带着一丝历史的厚重感。
“而时至今日,情况又当如何呢?”他目光深邃。
“我朝初建,亦曾沿袭此等旧制,以稳固根基。”韩志远继续说道。
“然而,随着异族势力的逐渐衰败,九边之地久无战事,国家逐渐走向繁荣。
商人运粮的需求因此消失,景和皇帝审时度势,改行了‘开中折色’之法,以应对新的时代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