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
不是那个想哭却不能哭,只能缩在自己小房间里,裹着被子偷偷抽泣的孩子。
但他听到扶苏说:
“可是征战过急,手段过烈,即便得到了土地,人心也不会归附啊!”
这位秦国的公子怀抱着跟历代先君全然不同的仁爱之心,指出了父亲的问题。
“攻破邯郸的时候,您还下令坑杀了其中一些人,这是不好的!”
“去年新郑的暴乱,难道不就是人心未归附的证明吗?”
扶苏觉得,
赵氏,也是嬴姓的子孙。
秦赵之间,本应该亲密无间。
征服赵国之后,秦国更该把它树立起来,成为秦国治理新土的一个榜样,减轻他国之人对秦国统治的排斥。
而不是一破邯郸,
就展开杀戮。
而第一个被秦国征服的韩国,也正是因为看到了秦国在邯郸的举动,从而吓得产生了民乱。
秦王政默默听着,但只听了一点,剩下的落到耳中,全都转为嗡鸣。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下来了。
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
“住口!”
秦王脸色森冷的向自己素来疼爱的长子,发出了从未有过的严厉呵斥。
扶苏被他的震怒吓到了,但他遗传自父亲的倔强,却不合时宜的发作起来。
他挺直腰板,目光坚定的和自己的父亲对视着。
他的相貌,其实和秦王很像。
但是因为所思所想,还有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又跟秦王全然不同。
于是秦王政悲哀的想:
扶苏,
你也要背叛我吗?
“出去!”
“给寡人出去!”
他抬起手,将扶苏驱离。
然后,静静的坐回自己的王位上。
秦王政注视着面前,那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政务,面色深沉。
很久之后,
他缓缓伸出手,拿来一份新的文书,让人点亮灯火,仔细的看了起来。
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书写着他的国家、他的子民,最近发生的事。
内容是很枯燥的,
无非是土地又扩张了多少,人与人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
但所有人都站在下方,翘首等待着君主的裁决和奖惩。
而一切本该如此!
这世间的运转,
都需要他这个君王去指引!
只要他掌握住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就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物!
秦王政的手指抚摸过一份文书,他垂下眼睛,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
“人心似水,是把握不住的。”
“权力……”
“唯有权力,是最可靠的!”
但即便心里如此想着,
秦王还是忍不住对一些美好的东西生出期盼来。
只要不再有人背弃他,
只要有人一直跟随他,
秦王还是想要去感受爱的。
……
扶苏离开了父亲的宫殿,转回母亲那边。
王后伸出自己久病干枯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她询问自己的儿子,“你好像很疑惑啊,是为了什么呢?”
扶苏便将刚刚的事告诉了母亲。
王后听了之后,愣了一下,然后颤抖着对扶苏说,“你这样的想法,和你的两位舅父有关系吗?”
扶苏说,“舅父他们的确跟我提到,对秦国迅猛扩张的担忧。”
“……母亲,你为什么要哭?”
扶苏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莫名悲伤起来的王后。
他伸手将泪水,从母亲瘦弱干瘪的脸上抹去,很担心她的身体,“是因为病痛吗?”
王后艰难的摇了摇头。
她只是抓着扶苏的手说,“我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扶苏很急切的抱住母亲,“怎么这么说?”
“你的病不是稳住了吗?”
王后捂着脸,想要阻止泪水的滑落。
她没有多解释,只是告诉扶苏,“不要担心我,死亡对我来说,只会是一种解脱!”
“而在我死后,你不要再跟你的两个舅父往来了!”
“多去定阳君那边,跟你的未婚妻亲近!”
“这对你来说,才是一件好事!”
定阳君,
是黑状帮助秦王政平定嫪毐之乱,并且在征战中取得一些战功后,所得到的册封。
黑氏的宅邸之前,也早就树立起了高高的阀阅,如今完全是秦国的显贵了。
更不用说,
黑状跟随秦王一同长大,
他的女儿在十岁以后,就跟扶苏定下了婚约。
黑氏的未来注定更加光明而远大。
扶苏还想问她理由。
但王后只是痛苦的抽泣着:
“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
昌平君府中,
兄弟两个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们要回到楚国!”
“不能再迟疑了!”
他们眺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想到端坐在其中的王者,想到双方从小到大的情谊。
但最后,
二人扭头向南。
第226章 楚亡
秦王政二十三年,王翦攻伐楚国,占领了郢陈以南至平舆的地区,并俘虏楚王负刍。
而在此之前,
利用“平息楚国旧都陈郢暴动”这一理由,昌平君兄弟已经回到了楚国。
他们走出咸阳的时候,
秦王政亲自送别,黑状也跟随在旁边。
四个一块长大的伙伴,在咸阳的城郊团聚,然后就要分离。
秦王政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静静看着兄弟二人远去。
等楚国公子的车马行走到天尽头,再也看不到背景之后,秦王抬起头,看向郊外的枯藤老树。
一只黑鸟正蹲在树上,压的老树弯腰哈气,十分疲惫。
而当感受到秦王的目光后,
黑鸟也转过头,瞪着眼睛与之对望。
秦王的神色动了几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很快,
他看到有几只羽翼未丰的小鸟从黑鸟的身下探出头,叽叽喳喳的大叫着。
于是秦王想:
原来是一只母鸟!
那肯定不会是当年的那只了。
他挪开目光,落到一旁的流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