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嫡长子,
却又不是“嫡长子”。
按理来说,
受到父亲这样的厌弃,扶苏早就应该被驱逐出朝堂,成为皇帝众多子嗣中不起眼的那一个。
但是偏偏,
皇帝抹除了他最重要的政治身份,却还允许扶苏坐在朝堂上,成为唯一参政的皇子。
这让群臣都摸不准,皇帝对自己这位长子的态度究竟为何,
扶苏也因为父亲这样的做法,而饱受痛苦。
有时,他希望自己可以发挥作用,为嬴秦的统治做出贡献,但他的意见屡屡同父亲相反。
父子之间的对话,常演变成为剧烈的争吵。
有时,他希望自己可以一走了之。
被流放也好,被抹杀也罢,只要不要在立于朝堂上,承受父亲给予的“痛苦折磨”。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能对母亲敬孝,也不能带给别人仁义,让他们受到照顾……我什么都做不了!”
扶苏悲泣着说道。
他的妻子面对哭泣的扶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只是轻轻走过去,将扶苏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
……
而在宫中,
始皇帝也在心里发出疑惑,“朕还能对扶苏如何?”
“朕给他的东西,难道还不够多吗?”
他的两个舅舅背叛了秦国,这是应该被夷三族的大罪。
他只是不承认扶苏的嫡长子身份而已,其他该给的,仍旧给了他。
没有册封太子,
可他是唯一被允许议论朝政的皇子啊!
为什么扶苏还在不断的跟自己提出相反的意见?
他应该感激自己这个父亲的仁慈宽厚才对!
而扶苏现在,已经迎娶了妻子,是一个全然的成年人了,难道还不能明白自己这个父亲的苦心吗?
扶苏对他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这么急切的一统天下。
可他为什么不想想,自己和历代秦君的差别有多大呢?
始皇帝放下手里的政务,闭上了眼睛。
他忍不住想:
扶苏真的很像他那位柔和温顺的生母,他的身上情感充沛,就像浪漫多思的楚人一样,跟崇尚苍健雄壮的秦人之间,有很大不同。
可如果母亲对孩子影响深重,那为什么愚蠢的赵姬,却生下了这样的自己呢?
在扶苏跟他争吵了许多次后,
始皇帝便意识到:
这个孩子,
并不是一个开拓之主。
如果不能在他这一代,便将天下揉合起来,那等扶苏继位之后,指不定秦国数代为之奋斗的事业,就要在他手中凋零。
因为扶苏没有那么强烈的野心和手段,去夺取天下。
而始皇帝的性格,
也让他在“追逐世间最高权力”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至于郡县天下一事,
始皇帝认为:
既然秦国当年可以接受这样的制度,为什么山东六国却不行呢?
前者在变法之时,残余的旧势力比六国还要浓厚,
而现在的六国,多少是革新过的,本身便存在不少郡县。
那些六国遗民凭什么不能接受?
他因此不认为自己的决策有问题。
何况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陛下,小公子吵着想见您。”
就在始皇帝沉思的时候,
赵高脚步轻巧的过来,向他禀报。
公子胡亥,
因为出生在秦国一统天下的那一年,被皇帝认为是一个很有福气的孩子。
而皇帝为了治理好更庞大而复杂的天下,去后宫的次数又减少了许多。
所以胡亥很有可能,是这几年中唯一诞生的皇子。
是故,
皇帝很疼爱这位幼子。
而在胡亥学会走路后,也时刻缠着父亲,向他撒娇求宠。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降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应该依附谁,讨好谁。
“让他进来吧!”皇帝允许了胡亥的求见。
于是,
赵高便退出去,从仆人手里接过了小公子,将之抱在怀里。
他微微低头,看了胡亥一眼。
胡亥正在咋咋呼呼的把玩手里的老虎玩偶,发出“嗷呜”的叫声。
赵高见状,对他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他对懵懂无知的胡亥说道:
“小公子,让我带您去里面吧!”
去皇帝的怀里,
去触碰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位子。
胡亥高高兴兴的回应他,“好!”
“那你可一定要把我抱稳了哦!”
第232章 东巡
始皇帝二十八年,
统治天下的君主为了加强山东六国遗民对嬴秦的臣服,决定听从齐地儒生们的号召,前往泰山封禅。
皇帝本以为,
自己这次行动,应该会得到长子的支持。
毕竟,
这是儒家士人的提议,
而且有关“泰山”的神话,向来在齐鲁之地流传,深得此地之民信奉。
皇帝愿意去泰山祭天,
实际上就是在向这些人宣告——
他愿意接受齐鲁之地的文化和学说,
并彰显自己不仅要在疆域上一统,还要在思想上一统的决心。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安抚手段,也是符合扶苏之前一直提议的事。
但扶苏还是表示了反对。
他说,“如果要东巡齐鲁之地,那么只要巡视就好了,再去泰山的话,一定会浪费太多民力物力。”
“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难道可以行走在平民登山而踩踏出的狭窄山道之间吗?这必然是不可以的!”
“所以,陛下就会下令,征发民夫去为您修建宽阔牢固的阶梯,从山下延伸到山上。”
“我听说泰山之高,是可以连接到天上的,现在陛下驱使民夫而修建登天之梯,我实在不敢想象,会有多少人因此而疲惫死去!”
“而这,也不过是为了让陛下登山而做的一件小事罢了!”
“祭祀神灵的其他消耗,我更是不敢想象!”
皇帝因此气的又训斥了扶苏一通,并且宣称自己不会带上他同去泰山,将扶苏禁足在家中。
“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伤他了?”
黑状听说这件事,前来替扶苏求情。
皇帝沉着脸说,“这是一个孽障,你不用管他!”
他禁止了黑状继续开口,只让他回去做好陪同自己,一起封禅泰山的准备。
黑状因此闷闷不乐。
他回到家里,对已经高寿,但仍旧精神奕奕的父亲说,“陛下和长公子之间,永远都是这样!”
一个要往东,
一个要向西。
一个说要有君子之风,“得人心者得天下”。
一个就驳斥“天底下没有谁用仁义就取得天命的,即便是汤、武革除夏、商天命之时,也是经历了鸣条、牧野的战斗!”
这世间太多的东西,
让这对本该亲密无间的父子产生冲突和争吵了。
已经老得掉光牙齿的黑户哈哈笑着,让儿子不要太过担心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