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刘道规一阵郁闷。
“你这是卖草鞋草席卖傻了,还做甚生意?”刘遵直接在无头尸体身上摸索,“嘿,有了!”
一指甲盖头大小,黄澄澄的东西躺在他手心。
“金子!”刘道规心中一震。
汉魏两晋,除了五铢钱,还有麟趾金、柿子金、马蹄金等钱物,刘道规与刘裕经常在集市上卖草鞋,见过一两回。
掂了掂分量,差不多一两上下,但也值三四千钱!
二人连忙在其他尸体上摸索,又发现了两小块和三缗钱,应该是他们用来在黑市上买东西的,加上刀、皮甲、衣物、船,初步估算,这一趟差不多赚了一万一千钱左右。
三条小舢中还有十几斤的肉干。
刘道规嗅了嗅,不像羊肉也不是牛肉猪肉,一点儿腥膻味都没有,心中一寒,索性扔进江水中喂鱼。
“这还卖什么甲?再来几次,咱们就大发了。”刘遵食髓知味。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难怪这世道遍地盗贼,比起苦哈哈在地里刨食的农人,这种无本买卖实在来的太容易了。
不过刘道规还是抵挡住了这种诱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夜是运气好,对方没什么防备,也没带弓弩,不然咱们岂能这么容易?这等勾当并非长久之计。”
另外一大原因是,万一这些人的同党找上来寻仇,己方在明处,对方在暗处,难免着了道。
他们光着脚,不怕死,刘道规却有家有口……
“说的也是。”刘遵没在啰嗦,指着几条小舢板道:“这些如何处置?”
“先找片芦苇荡藏起来,风头过了再卖。”
这年头木柴都值钱,更别提船了。
至少能卖上两三千钱。
忙乎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将几条舢板藏进芦苇丛中。
这时天都快亮了,正准备往回赶,远远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还是女声,令人汗毛倒竖。
乱世多精怪之事,流传江左。
太元四年(379年),大将彭超、俱难率兵六万包围幽州刺史田洛于高邮西北之三阿,前秦毛当、毛盛率两万人马攻堂邑,东晋兵惊溃。
谢玄亲率三万北府兵救援三阿田洛部,进至西侧一水塘时与前秦部将都颜遭遇,晋将何谦斩杀都颜,大败彭超。
民间皆传晋军五战五胜,皆因蒋子文显神,乘白马暗中相助之故。
后人遂将显灵的水塘命名为白马塘(在今金湖县津南镇),塘边建白马祠,广陵和高邮都建白马庙。
而建康城之东北面的蒋山(紫金山)香火越发鼎盛,多有神异之事。
这还是靠谱的,北方更是多不胜数,什么天降巨肉、恶臭百余里、终日哭嚎,女人怀孕生下老虎毒蛇,陪葬十几年后开棺复生,甚至还有黄衣之王……
“这大半夜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刘遵都缩着脖子。
刘道规望着声音来的方向,“这是冲咱们来的!”
晨光熹微,一个青衣女人在前奔跑,褴褛的衣衫被江风吹散,露出大片景致,后面两个壮汉提刀追赶,凶神恶煞。
刘遵眼珠子都直了,“这女人……”
迟疑之间,女人已经跑到了两人面前,刘道规后退一步,让开道路,不想多管闲事。
但这女人也机灵,直接躲到了刘遵身后,“两位壮士救小女子一命,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刘道规看到这个女人的脸和身材,不由一阵心旌摇动,粗布荆钗,难掩其姿色,眼角一颗美人痣,即便在逃命求救,也勾人心魄。
“呔,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敢强掳民女。”刘遵两把环首刀扬起,更像螃蟹。
“劝两位少管闲事。”那两人缓缓停下脚步。
刘遵两把刀一拍,“乃翁就爱多管闲事,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岂有此理!”
那两人又望向刘道规。
刘道规后退一步,懒得管这种破事。
而且以刘遵的武力,对付两个强人,跟捏死两只蚂蚁没什么区别,论武勇,刘遵在彭城刘氏之中,也是排得上号的。
“来来来,乃翁正缺两颗人头!”背后躲着一个女人,刘遵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连头发都翘起来了,红着眼、夹着腿,一步一步向前。
样子说不出的别扭怪异。
这厮血气方刚,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个女人。
对面两人互看一眼,“既然敢管闲事,当有胆量留下姓名。”
“乃翁坐不改姓,行不改……哎哟……”
话说到一半,刘道规一脚踹了过去,摔了个狗啃泥。
“要打便打,要杀便来,何必如此多废话!”刘道规满脸堆笑。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杀人越货也是如此。
“对,哪来如此多废话?快来与乃翁做上一场!”刘遵灰头土脸的从泥地里面爬起,不过眼神清明了许多,头发也垂了下去。
“告辞。”两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多谢两位恩公,小女子云岫愿结草衔环相报!”
刘道规总感觉这女人眼中带着几分邪气。
刘遵的头发又翘了起来,“这……嘿嘿……我家也不会亏待了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那两人已经走远,就此别过。”刘道规拉起刘遵转身就走。
“恩公!恩公!”女人还在后面叫唤。
刘道规忽然拔刀,冷冷道:“你再跟着我们,休怪刀下无情!”
女人呆立当场,瞬间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再不滚,剁了喂狼!”刘道规杀气腾腾。
三更半夜,荒山野岭,送上门的女人,只要脑子不傻,就知道其中有问题。
刘道规和刘遵两个提着刀的大男人,都能遇到强人,她一个女人,怎会这么巧跑到这里来?
第28章 买官
女人哭哭啼啼的向东南方向去了。
刘道规拉着刘遵躲在芦苇丛中,一炷香功夫,天色便彻底亮了。
来往行人之中有扛着撑竿的艄公,有起早贪黑的农人,还有几个头带絮巾、行色匆匆的道人……
没有追兵,刘道规和刘遵这才钻了出来。
“哎呀,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那个女人……”
“你不觉着这女人有些怪?”刘道规好色,但更惜命。
“你管她怪不怪,拖回家,门一关,事一办,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完了?她一个弱女子都不怕,你怕甚?”
刘遵一脸认真。
他今年也十八九岁,一身血气无处发泄,见了女人,连头发都能翘起来。
还是这么一个有姿色的女人。
刘道规也拿不准那女人究竟有没有问题,但这种事,还是不要赌为妙。
刘遵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不怕,刘道规不能不为刘家着想,公羊传中,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坏在女人身上。
“行了,我们兄弟即将从军,正事要紧,等从军之事顺了,让阿母做媒,给你寻个良家女人。”
“你到现在都没娶亲,何时才能轮到我……”
“能别一天到晚女人女人吗?”
“你是圣人,你不想女人?”
“你若真想,我回去给你编个草人,先凑合着用,你要胸大的,还是屁股大的?”
“屁股大好生养!”
“你当真?”
“我……”
两人一边瞎扯,一边赶路,回到京口刘家。
望着堆在木案上的刀、皮甲、衣物、金子和钱,萧文寿、刘裕都愣住了。
再看看刘道规和刘遵一身的血,刘裕正色道:“你二人莫非昨夜作了打家劫舍的强人?”
“儿啊,咱家虽然穷了些,但也不能令祖先蒙羞……”
刘道规一番解释,才让他们放下心来。
“五万钱还算良心,铁甲之事你不用操心,我让孟怀玉拿去卖,他认识的人多,那就艘船也一并让他去办,你昨夜大闹津口,说不定被人盯上了,他去放心一些。”
刘裕处理此事也十分小心。
不怕贼来抢,就怕贼惦记上了。
“兄长做主便是。”刘道规困得不行,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也就懒得再管这些琐事。
睡了一个上午,醒来时,铁甲、皮甲、刀、衣物、船都换成了钱,堆在正屋。
足足有两万三千钱之多。
到了晚上,刘怀肃带着一万多钱赶来,满脸惭愧,“跑了一天,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只凑出这些。”
严格说起来,北府军并非朝廷正编的官军,属于北府诸将的部曲,只在京口广陵一带分了些田地,靠种田勉强度日。
南下之初,地多人少,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但落地生根后,北府军娶妻生子,家中人丁越来越多,田地就不够用了。
没有仗打,便没有战功赏赐,也不能去北地劫掠,日子当然不好过。
这年头士卒地位极其低下,跟奴隶僮仆没太大区别。
“能凑出一万多钱,族中长辈已经不容易了。”刘裕叹了一声。
刘怀肃道:“还差一万余钱……”
刘道规将这三万五千钱分成两份,一边两万五千钱,一边一万钱,“这两万五千钱留着买官,这一万钱是卖甲所得,分给当日跟随我们去蒜山的兄弟。”
刘怀肃一愣,“这……”
“这是规矩,他们流了血,担了风险,难道还要让他们两手空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两万五千钱是昨夜的收获再加刘怀肃借来的,另外一万钱则是卖铁甲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