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第20节

  这年头,大伙儿都不容易。

  刘道规家艰难,其他几家也难。

  别人帮自己,没道理不帮别人,世道这么乱,互相扶持,抱团取暖,才能过下去。

  再说铁甲还是孟龙符抢来的,虽然他没提此事,但刘道规不能就这么算了。

  “阿规所言甚是,不能寒了其他兄弟的心。”刘裕点头赞许。

  “那买官之事……”

  “兄长勇武过人,先给兄长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刘道规十分大度。

  机会多的是,以刘裕的勇猛,在军中肯定能逐渐展露头角,到时候再回头拉一把自己也是一样。

  山不转水转,事急从权。

  “唯有如此了。”刘裕轻叹一声。

  “行。”刘怀肃不是拖泥带水之人,留下五百钱买药买肉,其他钱都带走了。

  有了这些钱,刘道规买来汤药和肉,给刘裕养病补身子。

  刁家这顿打着实不轻,好在刘裕体魄强壮,有了药和肉汤,没几日便能下床行走。

  有钱能使鬼推磨。

  很快,刘怀肃就带着北府军的军令来了,刘裕在北府军冠军将军孙无终麾下,担任司马,八品的浊吏。

  孙无终是北府军老将,晋陵郡人,寒门出身,性格豪爽,在北府军中人缘不错,与刘敬宣父子关系亲密,所部就驻扎在京口。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美差。

  刘道规松了一口气,这么多波折,终于还是挤进去了。

  刘家这一代若再挤不上去,连寒门的地位都保不住……

  “先别急,阿寿央求刘将军,为你也寻了个出身。”刘怀肃满脸欣喜。

  “这倒是一桩喜事!”刘裕大喜,一把从病榻上弹起,比刘道规还激动,“阿规有勇有谋,若是从军,定然不差。”

  “是北府军哪位将军麾下?”刘道规充满期待。

  最好能跟刘敬宣混在一起,互相照应,又不用太出力……

  不过这个愿望注定落空,刘怀肃神色古怪道:“青州刺史、征虏将军桓弘麾下的征虏将军府担任中兵参军。”

  参军通常是诸曹之长,其人数依曹而异,一般是从六品到从九品,有高有低,也看军府的品类,征虏将军府是朝廷开设的军府,而孙无终的冠军将军没有开府。

  所以名义上,刘道规的中兵参军比刘裕的冠军司马要高一些,看上去是个美差。

  但问题在于,征虏将军府不属于北府军体系,而是隶属荆州的西府军。

  桓弘是桓冲第四子。

  桓冲在淝水之战不久后病逝,将兵权分于诸子,桓嗣官至建威将军、江州刺史。

  桓谦官至西中郎将、原荆州刺史。

  其他几个儿子也坐镇一方。

  如此大的势力,自然遭到了司马道子的打击,王国宝之弟王沈为荆州刺史,坐镇西府,一心一意对付桓家。

  桓弘也被边缘化,一脚踢到了广陵,挂了一个青州刺史不痛不痒的虚职。

  其地位,实则桓氏放在朝廷眼皮下的质子……

  给他当掾吏,没什么前途也就罢了,万一哪天桓氏倒下,刘道规还有性命之忧。

  但这又是刘敬宣求来的,不去还不行。

  刘道规感觉一个黑锅直直的砸在脸上……

第29章 取字

  有总比没有好。

  至少比赋闲家中强太多。

  唯一让刘道规的欣慰的是,可以带五个从属,不然孤身一人前往,真就两眼一抹黑了。

  刘氏宗族内,一同前去的有五人,刘遵、刘黑皮、刘钟、刘广之、刘镇。

  刘黑罴和刘广之是北府老卒,参与过淝水之战,跟随谢玄北伐,是刘裕从族中寻来的得力帮手。

  刘钟与刘镇是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论辈分,刘道规还要喊刘镇一声“叔父”,刘钟则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同乡中山太守刘固门下求活,北府军得到喘息,便毅然投军。

  这年头寒门庶族家的子弟,年纪轻轻便出来讨生活。

  “从今往后,刀山火海,只消阿规一句话!”刘黑罴和刘广之是熟人,当初分肉分钱,都有他们的份,早就是一条心。

  刘镇和刘钟年纪轻轻,又是同宗兄弟,自然唯刘道规马首是瞻。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向是北府军的老传统。

  秋收时,五人主动来帮忙,刘怀肃、孟怀玉、向靖知道刘裕病重,刘家缺人,一同前来,十几亩田,九个壮丁,一天就收拾完了。

  家中有了粮食,刘道规也放心了。

  刘裕的伤基本好转。

  眼看冬日就要来临,也到了离家的时候。

  恰好舅父萧源之从建康返回,带了半扇羊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年头吃上一口肉不容易,尤其是羊肉,士族高门才吃的起。

  刘道规干脆叫上孟怀玉、孟龙符、刘怀肃、向靖,在喊上刘遵、刘黑罴、刘钟、刘广之、刘镇,去集市上买了些便宜的猪肉、肥鱼、干柴回来。

  一边熬鱼羹,一边貊炙羊肉。

  所谓貊炙,其实就是一边烤肉,一边用小刀将烤熟的部分片下来,沾着盐吃。

  “广陵与京口一江之隔,征虏将军府虽属西府军,其麾下军士,实则还是北府军,阿规此去,大有可为。”

  萧源之这话让刘道规心中阴霾尽去。

  本质上,当年桓温与朝廷争夺北府军,设了一个征虏将军府,传于桓冲,再传于其子桓弘。

  位第三品,下设长史,司马、记室掾、中兵参军、咨议参军,行参军和主簿等。

  刘道规这个中兵参军是实实在在的军职,刘牢之还是使了劲的。

  还没来得及高兴,萧源之话锋一转,“然则,桓弘此人声名不佳,贪财好色,气量狭窄,自恃门第,常有欺辱士卒之举,与其父桓冲天壤之别。”

  桓温死后,桓冲手握西府和北府的重兵,完全可以继续走桓温的老路。

  但他却调和内外,缓和朝廷与桓氏的关系,让谢家创立北府军,淝水之战,西府北府精诚一致,大败氐秦八十万大军。

  桓冲病逝时,士女老幼皆临江瞻送,嚎哭动天。

  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桓家也才第二代,便已初见端倪。

  当然,朝野上下的风气都是如此。

  “咱家也就这两年难熬一些,待我在北府军中闯出名堂,设法调你回来。”刘裕割下一大块香气四溢的羊肉,递到刘道规碗里。

  刘道规笑道:“我又不惹他,他贪财好色,气量狭窄,与我何干?”

  萧源之慢条斯理的切下一片羊肉,咽下去后才道:“正是此理,我观桓氏诸子,四处奔走,联络旧部,投靠王恭、殷仲堪,野心极大,你莫要与桓氏太亲近。”

  高门斗来斗去,他们未必有事,但跟在后面的寒门会被殃及池鱼,动辄有灭顶之灾。

  “我就算想亲近,桓弘也未必看得上。”

  士族高门与寒门庶族之间隔着一座大山。

  不是刘道规想亲近便能亲近的,如王谧那般人物,终究还是少数。

  “那我便放心了。”

  萧源之不再多言,吃了几口羊肉,便告辞了。

  他走了,众人这才放开手脚胡吃海塞起来,再也不顾什么吃相。

  在座诸人,一年到头别说吃肉,能吃几顿白米饭都不容易。

  每年秋收之后,稻谷收上去,酿成酒,供士族高门饮宴,酒、五石散、清谈,已成风尚。

  连皇帝和相王司马道子整日都醉生梦死。

  众人热热闹闹到了深夜,方才散去。

  刘遵、刘黑罴、刘广之各自回家准备准备。

  刘道规好歹是寒门,还有十几亩薄田,他们几人则是庶族,家徒四壁,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刘镇和刘钟甚至光着脚丫子,大半个屁股都露在外面……

  萧文寿看不过去,为几人各备了一双草履和一张草席,还将他们破衣烂衫缝补了一番,勉强有个人样。

  刘道规取来几把环首刀,分给几人。

  无论如何也是征虏将军府麾下的军吏,弄把刀挂在身上,有个样子。

  至于盔甲就别想了。

  孟怀玉、孟龙符、向靖、刘怀肃都来送行,各自送了些干粮和盐。

  上面有军令下来,但一路上的盘缠,还需自己负责。

  “司马和参军虽是掾吏,但亦有品类,你兄弟二人赴任以后,定要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我刘家的儿郎,论起才干,绝不逊于士族高门。”临去时,母亲萧文寿谆谆劝导。

  “他日北伐,儿定能出人头地!”刘裕满脸自信。

  在场所有人,没人怀疑他的话。

  七八年前,他的武勇就传遍了京口,如果不是烂赌成性,刘家着实离不开人,然后就跟着谢都督北伐去了。

  “兄长努力,到时候提一些小弟一二。”刘道规实话实说,兄弟两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刘裕哈哈大笑,“阿规太没志气了些。”

  “志气又不能当饭吃。”

  “唉,你这厮天生这一身的懒散毛病。”刘裕无可奈何。

  萧文寿也没有苛责,“罢了,你且保重自己,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家一聚,今年你有十九了,不妨先取字。”

  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

  汉魏以来,男子二十岁加冠、取字。

  不过战乱时代,也不必完全照搬古制,十三四岁者成婚大有人在,十五六岁取字者亦有之。

  “请阿母取字。”刘道规行了个礼。

  “你名道规,字道则如何?”

  道规字道则,刘道规本就是一个讲规矩之人,这个字倒也贴切。

  长者赐,不敢辞,寒门没那么多的讲究,有名有字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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