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诸位。”刘道规拱手一礼,心中却涌起莫名的酸楚。
这些人为晋室为华夏抛头颅洒热血,以七万人马击溃氐秦八十五万大军,救了司马家和士族高门一命,让他们得以继续偏安江左。
如今却被朝廷如此对待,暂时没有了北方的威胁,便弃之如履……
由此观之,司马家的气数真的到头了。
不是他们没有钱,仅司马道子麾下的一个小吏茹千秋,就敛财千万之巨,还有京口刁氏一族,霸占山泽,良田万顷,逼得百姓走投无路……
他们随便从牙缝里面抠出一点,士卒也不会破落成这般模样。
“愿为参军效力!”众人齐齐吼了一声,精气神十足。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再勇猛的士卒,几年吃不饱饭,也会变成弱鸡。
“我要诸位将整个广陵过一遍,尤其是库房,粮仓、地窖,打探近两月有无大宗粮草出入。”刘道规首先要搞清楚一件事情,这三千石粮食还在不在广陵城内。
广陵坐落在长江出海口上,又是南北运河之枢纽。
虽说来往商贾多如牛毛,但粮食是战略物资,如此巨大的数目,需要人装卸运转,不可能无声无息,总会被有心人看到。
“参军放心,我等定将广陵城翻个底朝天。”当即便有人响应。
“你是寄奴的兄弟,便是我兄弟!“
“我家几十年前也跟着刘太公一路杀到京口立足!”
“都是一家人,我等定不会让参军失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亲热的不得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年头士族讲门第,寒门庶族重籍贯,只要是乡邻便会异常团结。
衣冠南渡已经七十多年,京口侨人早已经融为一体,自从出了一个刘牢之后,彭城刘氏声势大涨,声望最高。
“多谢诸位。”刘道规感激不已。
还是跟这些耿直汉子相处轻松一些。
高珣带着众人去了。
刚才觉得这些人衣衫褴褛,没有半点北府精锐的样子,但现在觉得这种扮相反而更容易打探到消息。
乞丐更能遮人耳目。
“我们怎么办?”刘遵见众人离去,闲不住。
“双管齐下,他们忙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去询问军户。”
征虏将军府名下的军户一共四千,集中在盐渎、淮浦二县。
按说这两县河网密布,水土肥沃,加上士卒屯垦,养活整个征虏将军府不难。
只是两县境内还设置了兖州、冀州的侨县,辖区互相重叠,你中有我中有你,还有这两年南下的流民,聚族而居,村落星罗棋布,横亘在原野之上,将原有的耕田水渠都破坏了。
在几个老卒的带领下,刘道规一行人方才找到了军户。
他们种出来的粮食八成都被各衙门收上去了,留下来的不足两成。
都已经是深秋了,很多人连衣服都没有,披着草席光着脚丫,眼神茫然而无措,带着这时代惯有的憨厚。
不过身材竟然比征虏将军府的士卒健壮。
刘道规大为惊异,这年头的人普遍吃不饱,动辄挨饿,看他们的日子似乎过得还不错,脸上没有菜色。
“参军有所不知,盐渎靠海,我等时常下海捕鱼,方才不至于饿死。”村里的里正也不隐瞒。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士族高门能垄断山川河湖,却垄断不了大海,也挡不住他们下海求生。
而且出海的风险极大,高门子弟受不了这种苦,还是窝在陆地上,躺着压榨境内百姓舒适一些。
“天师道在海岛上都建了城池,开田种稻,下海捕鱼,逃亡的军户不愿投奔胡人,便去投奔他们。”另一个稍年轻些的军户说道。
“天师道?”刘道规心中一动,这些人简直无孔不入,哪里都有他们的影子。
扫了一眼周围的军户,竟然有几个人头戴絮巾,明显是天师道的标准扮相。
“不知诸位可曾知晓天师道所居海岛在何处?”
“我等船小,出海不过二十里,再远便去不得了,只是听说而已。”
刘道规点头,没有多问。
就算他们知道道在何处,也不会告诉官府。
“刘参军名中有个道字,与天师道有缘,不如入我教门如何?一同长生极乐。”那军户目光灼灼,满脸热忱。
刘道规这才想起名中带有“道”或者“之”字的,都与道门有关。
天师道影响巨大,父亲刘翘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也是受到了影响。
北国沦丧,衣冠南渡,华夏前所未有的虚弱,玄学、道门、佛门大行其道,无数人信奉。
不过名字中有这两个字的,不代表就一定是天师道的人。
道门在民间是一种广泛而松散的信仰,就跟逢年过节拜祭祖宗一样,在南北都有人信奉,只是有人想借天师道兴风作浪……
“入教就免了,我等还有公务在身,就此告辞。”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刘道规带着众人离开了。
走访了其他三四个村落,都没问到关于那三千石粮食的蛛丝马迹,倒是问到了不少天师道的事情。
天师道的势力早在广陵落地生根。
第34章 线索
“这一趟咱们不是白来了?”回去的路上,刘遵喋喋不休。
“不,收获巨大。”刘道规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那三千石粮食,如果不是桓弘弄走的,那就只能是天师道了,也只有他们有这个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粮食弄走。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找到那三千石粮食。
另外的一大收获是找到了一条求生之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人以食为天,这年头最大的道理,便是让手下的人吃饱穿暖。
有了这条活路,才能收获人心。
征虏将军府烂不烂,刘道规管不着,只要自己不烂就行了。
“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刘遵脸色一喜。
刘道规望着刘钟,“阿钟,你说是谁?”
刘钟不假思索道:“唯有天师道才有如此大的实力。”
“哈哈哈,知道是谁就好办了!”“啪”的一声,刘遵双手击打在一起。
刘广之道:“只怕没那么好办,天师道非同小可,不是我们几人能对付的。”
“我们对付不了,自然有人对付。”
这位族兄可谓有勇有谋,奈何没有靠山,没有门第,一直在北府军中混不出名堂,遇上朝廷打压北府军,便被一脚踢走。
刘道规想起刘牢之,除了勇猛,并无其他优点,这么多年削尖脑袋往上钻,也没钻出个名堂,彭城刘氏有这么多英雄豪杰,没见他帮扶过谁。
唯一帮过自己一次,却是一个大坑。
刘钟得到鼓励,畅所欲言,“依小弟之见,还是先查清楚粮食藏在何地再说。”
刘道规深以为然,“桓弘在外游猎,事情还没找到咱们头上,当然不必着急。”
之所以这么积极主动,是为了防备哪一天黑锅突然砸在自己头上。措手不及。
只要知道是谁暗中下手,粮食迟早会找到的。
回到公廨,等了一个多时辰,高珣的人陆陆续续返回,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一无所获。
“莫非不在城中。”刘道规疑惑道。
高珣道:“出事之后,桓使君便下令全城戒严,封锁了港口,事关朝廷党争,桓使君亦不敢松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找到的,不必着急,兄弟们寻了一天,也累了,快去买些肉食回来,吃饱才能办事。”
刘道规掏出所剩不多的钱,交给刘广之和刘钟。
人情往来这一块儿刘道规还是拿捏的非常到位。
要向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不能让别人出了力,还饿着肚子。
当初卖甲,手上有些余钱,买几十斤猪肉肥鱼够了,广陵靠海靠江,肉贵鱼贱,一斤鱼的价也就五斤柴的价格。
手上还有几十斤肉干,能让大家饱餐一顿。
“刘参军与寄奴一样豪爽仗义!”
“哈哈哈,我等却之不恭了。”
“我等去弄些干柴来!”
众人兴致高昂,各自忙碌,搬柴的搬柴,烧火的烧火。
高珣暗中将几百钱塞进刘道规手中。
刘道规一愣,“高兄这是做甚?”
“从军多年,只有这么些积蓄,留在我手上也是无用,你初来乍到,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不妨先拿去用。”
“这如何使得?”
“大丈夫何必推来推去,你我一见投缘,既是乡邻,又是同僚,不必见外,等此事过后,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我不迟。”
他都这么说了,若是推辞便是不给面子。
“多谢!”刘道规不禁对他高看几分。
这年头儿仗义疏财的人可不多见,两人关系顿时亲近起来。
饱食一顿后,众人的精神和士气旺盛不少,与刘遵、刘黑罴几人唾沫横飞,吹嘘以往追随谢玄北伐时杀了多少胡人……
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酒。
不过这玩意儿实在太贵,一升酒差不多八百钱,是士族高门享受之物,刘道规买不起。
吃了这顿晚宴,士卒们办事越发卖力了。
不仅广陵城周边,连周围的几个县都跑了一遍。
打探到的消息很多。
最让刘道规惊讶的是,竟然有人将粮食、盐、甲胄、弓弩卖到兖、冀、司、豫诸州的鲜卑人、氐人、丁零人……
果然只要利益够大,就有人铤而走险。
嘴上说着与胡人不共戴天,私底下全是生意。
当然能做这种生意的不是一般人,都是广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查了四五天,仍然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