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传统,桓玄至少应该是三品起步。
桓弘当年便是承其父桓冲的余惠,接掌青州刺史、征虏将军……
朝廷对付桓氏的意图太过明显。
“如此看来,王恭和殷仲堪也靠不住。”桓弘始终盯着桓玄的手,生怕他再乱砸东西。
这间雅阁里面全是价值不菲的名贵之物。
“莫要忘了,王恭和殷仲堪也是司马家的狗!”桓玄越说越来气,“也罢,晋室的半壁江山本来就是我桓家的。”
桓弘全身一颤,“灵宝,莫要胡言乱语。”
“难道你没看出来,司马家这是要我们的命,王忱步步紧逼,我等不日便会如谢安和谢玄死的不明不白。”
淝水之战后,谢安因功名太盛而被皇帝猜忌,主动交出权柄,避祸广陵,于太元十年(385年)病逝。
谢玄也交出兵权,停止北伐,连上十余道奏疏请求退隐养病,司马道子置若罔闻。
直到谢玄莫名其妙的病死了,司马家方才罢休。
兔死狐悲,西府军在桓冲的率领下,也有抵御氐秦、收复洛阳旧都的大功。
但桓冲因服食五石散太多,于淝水之战的第二年病死,朝廷便急不可耐的对付桓氏。
桓玄也想妥协,保全桓氏,入建康四处求拜,司马道子王国宝置若罔闻,王恭殷仲堪也是不冷不热,也就琅琊王氏的王珣、王谧善待于他。
“连谢太傅和车骑将军都不能幸免,而况我家。”桓弘眼中也掠过一道凶色。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以武功起家的桓氏。
“他司马道子能让谢玄死的不明不白,我亦能令王忱死的不明不白!”桓玄眼神阴沉起来。
荆州刺史本来就是桓氏的,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偏要安插进来一个王忱,安插了也就罢了,士族门阀有互相妥协的默契。
但朝廷只给了桓玄一个太子洗马,破坏了门阀间的规则。
这也说明在朝廷眼中,桓氏是异类,算不得门阀。
桓玄在建康任职太子洗马的两三个月里,遭遇各种冷眼和刁难……
桓弘道:“我桓家在荆、江二州经营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及大江两岸,荆州刺史王忱不是他相当便能当的!”
得到堂兄的支持,桓玄心情好多了,语气也温和起来,“我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桓弘重新将琉璃杯放在案几上,“天师道已经答应,五年之内,必然起兵会稽!”
会稽是司马家和一众士族高门的老巢,如果爆发动乱,会极大削弱他们的实力,那么处于长江上游的桓氏机会便来了。
朝廷要平叛,必然要借助北府军和西府军的力量。
即便天师道不成,只要闹起来,朝廷无暇再顾及荆州。
那三千石粮草,是桓氏送给天师道的,助长他们的势力。
“大善,还有一事,你须谨记,江左唯一能与我桓家抗衡的是北府军,京口位于三吴咽喉,我家能否成事,关键在北府军,京口豪杰极多,尤以刘、檀、高三姓为最,多拉拢他们,还有那个我跟你提起过的刘裕。”
桓玄至今还对刘裕念念不忘。
“一寒门而已……”桓弘不以为然。
“你懂什么?我观此人,在樗蒲秤上输的倾家荡产而面不改色,此豪杰也!”
桓温当年仅以万余兵力西征成汉,朝野上下皆以为不可,唯独刘惔认为桓温擅长樗蒲,既然敢伐蜀,定有必胜把握,后果然成功。
桓玄亦精于樗蒲之道,对敢赌敢拼的刘裕刮目相看。
刘道规莫名其妙的升任征虏中兵参军,其实也是桓玄暗中谋划的。
笼络住刘道规,便笼络住了刘裕。
再施以恩惠,假以时日,不怕这两兄弟不为桓氏所用。
“我昨夜欲拉拢刘道规,奈何此人不识抬举,被沛县刘氏抢了先,这几日他一直在追查那三千石粮,依我看,不如……”
“倒是个不省心之人。”桓玄眉头一皱,肥脸上立即浮起一团戾气。
他虽有惜才之心,但刘道规若是将桓氏与天师道勾结之事传扬出去,桓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关键,刘裕刘道规兄弟与王谧有私交,桓玄不得不防着一手。
自从卢悚之乱后,朝廷对天师道一直暗中防备。
司马道子甚至还征辟了天师道师君孙泰入琅邪王府,放在眼皮子之下看起来。
桓弘慢悠悠道:“不过这人倒也精明,适可而止,没紧咬不放。”
“下次莫要吞吞吐吐,一次说完。”桓玄脸上的戾气有些收不住,抬手准备砸东西,却发现琉璃杯又被桓弘捂进怀中。
“他不掺和进来,留他一条小命倒也无妨。”
“彭城刘氏要笼络,沛县刘氏亦可用,只要是京口大姓,皆可用之。”桓玄身体肥胖,不耐久坐,起身舒展身子。
桓弘从怀中掏出一颗暗红色的丹药,“此为天师道进献的上品五石散,一夜七女不疲,灵宝不妨一试。”
“大丈夫当以大事为重,怎可沉迷于女色丹药之中?你看看你如今模样,印堂发黑,脚步虚浮,当节制。”桓玄一脸正色。
“我家有灵宝,何愁不兴?”桓弘满脸羞愧的将丹药塞回怀中。
岂料桓玄舔了舔嘴唇,拉住他的手,“且慢,偶尔一试……倒也无妨。”
第41章 鱼龙
“这是袁司马的一点心意。”杜鼠奴气喘吁吁的从背上甩下一个大布袋子。
解开后,上面装的是五铢钱,下面装的是绸缎。
“在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如何当的这么多赏赐?”刘道规一副感激涕零状,心中却在腹诽,袁鹤是在收买自己。
“袁司马说了,刘参军年轻有为,桓使君亦陈赞不已。”
这句话表面是在称赞,暗地里是在威胁。
如果刘道规不就范,就是跟桓弘过不去……
“谢桓使君、谢袁司马,在下定肝脑涂地,以报厚恩。”
“刘参军既然知晓袁司马的心意,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告辞。”杜鼠奴腰杆挺的笔直,一对鼠眼却盯着钱和锦缎。
刘道规拿起布袋,往里面扒进小半袋,递到他手上,“日后还须兄台多多指点。”
“好说好说!”杜鼠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刘道规亲自将他送出小院。
刘遵气的七窍生烟,“这是咱们的钱,为何给他?”
“你还有脸说,不是动不动就要弄死他,用得着这么多钱赔礼?”
“怎地又怪到我头上了?”刘遵大为不满。
“杜鼠奴在军府二三十年,道行不浅,这种人最不能得罪,这些钱本来就是白来的,分一些又何妨?“
这钱不管是袁鹤送来的,还是桓弘送的,都只有一个意思,让刘道规消停一些,不要折腾。
刘道规心领神会,朝廷、桓氏、天师道,哪一方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即便将此事捅上去也没用,弄不好上面为了安抚桓氏,把自己砍了。
征虏将军府烂,建康朝廷更烂……
剩下的钱有二十五缗,锦帛三匹,加起来差不多三十二缗钱,也就三万两千钱,
还没前几日那场宴会的十分之一。
刘道规按照惯例,分出一万钱,“阿钟拿去送给高司马。”
刘钟一拱手,“唯。”
刘遵又不乐意了,“还要分?”
“你懂什么?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吃肉的时候不叫上别人,吃苦的时候谁跟你一起上?”
刘道规一向仗义疏财。
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人情淡了,想再捡回来就难了。
没有高珣的协助,刘道规大抵过不了这一关。
刘广之赞同道:“高司马是仗义之人。”
“分吧,分吧……反正我今晚要吃肉,羊肉!”刘遵左看看右看看,识相的妥协了。
“放心,不会亏待了你!”
刘道规哈哈一笑。
刘广之心细,“明日要去军府点卯,如今有钱了,参军可买些体面衣服。”
汉魏便有点卯之制,凌晨五更卯时到军府签押。
刘道规这两日劳心劳力,又困又累,一听点卯便头皮发麻。
桓弘、袁鹤、荀信之、桓道真几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不是通宵宴饮,便是在广陵城中的博坊厮混。
军府从上到下就没多少正事。
“我就不去了,你明日待我签押就行。”
“这也行……”刘广之一阵无语。
“怎么不行?袁司马送了的这些钱,就是让咱们别多管闲事,咱们现在躺平,岂不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刘道规非常善解人意。
“领命。”刘广之抱拳。
偌大的军府,不是一个小小中兵参军便能改变的,这个时代本就是士族门阀的,寒门庶族没有实力之前,最好不要太认真。
如今站稳了脚,就要融入他们,至少要做到表面融入。
先熟悉规则,再掌握规则,最后利用规则。
弱者只会怨天尤人,强者不会抱怨环境。
刘道规为生活苦苦挣扎,早就磨砺出坚韧的性格。
征虏将军府再烂,也比喘不过气来的京口强很多。
果然不出所料,刘广之代刘道规点卯,什么事都没有,连袁鹤都是一觉睡到中午才出现在军府中的。
整个征虏将军府加上青州刺史府,清官八十二人,浊吏两百二十一人,到场的也才一百一十多人,全都是浊吏……
点了卯,袁鹤与荀信之立即没影了,只留下记室掾桓道真听各衙各司汇报公事,走个过场。
整整一上午,都没见到桓弘来过。
“刘毅追查那三千石粮食如何了?”刘道规现在脱身了,最关心刘毅的下场。
刘广之道:“正要说此事,刘毅找到了两千余石粮,正在运往广陵的途中。”
“他如此轻易就从天师道手中夺回粮食?”刘道规一愣。
就算天师道不报复他,桓弘也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