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眼下的她竟也鬼鬼祟祟的了。
站在门内的莺儿,闻声朝门缝看来,发现了站在门外的薛宝钗,且看见薛宝钗正在对她打眼色。作为薛宝钗的贴身丫鬟的莺儿,立刻会意到姑娘有秘事找她,趁着薛姨妈不注意,走到门外。
莺儿悄声问道:“姑娘有何事?”
薛宝钗悄声回应:“你去房里,将我近日新做的那双鞋悄悄拿出来,可别被奶奶发现了,我在这门口等着。”
莺儿“嗯”了一声,走进了舱房。
过了片刻,莺儿才趁着薛姨妈不注意,将一双鞋拿了出来,忍不住好奇:“姑娘忽然命我取这双鞋作何?是要给大爷么?”
她可是知道,这双鞋子是薛宝钗做给薛蟠的。
薛宝钗瞪了眼莺儿:“你别打听,此事机密,只有你知我知。”
莺儿“是”了一声,心中愈发纳闷了。
薛宝钗这才转身,前往谢嬷嬷所居的舱房,一面走着,一面将薛姨妈命下人在水驿的成衣铺子买来的一双鞋给换掉了,换成了自己亲手做的一双鞋。
这一幕落在了莺儿的眼里。
莺儿惊奇得瞪大了眼睛,心内暗道:“姑娘她竟是要把亲手做的鞋送与那位姜大爷呢!怎会如此?那位姜大爷要姑娘为妾了,姑娘为此委屈得很,怎又要送亲手做的鞋给他呢?”
本来,薛宝钗在犹豫过后,没打算送生日贺礼给姜念了。
姜念突然送她的一副花笺,却让她情不自禁改变了主意,情不自禁想给姜念送上一份自己的贺礼。
这事儿,自然不便让薛姨妈知道的。
薛宝钗也觉得,这事儿不该让姜念知道的,若那个霸道的姜大爷,知道她给他送了生日贺礼,且是她亲手做的鞋,便会愈发惦记她了……
薛宝钗便将自己亲手做的鞋,与买来的鞋,悄悄更换。
如此,谢嬷嬷送衣服鞋袜给姜念的时候,会说都是薛姨妈命下人从水驿的成衣铺子买来的。
而她的一份心意,藏在了其中,虽说他不知,她自己知道就好了……
当即,薛宝钗来到了谢嬷嬷所居的舱房,将事情交割清楚后,眼看着谢嬷嬷走开,她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今日,他送了我一副花笺,上头还有一首我极爱的词,我却又悄悄送他一双亲手做的鞋,这……这岂不就像是互赠定情信物似的了!”
念及此,薛宝钗心中一紧,脸颊发热,想找谢嬷嬷拿回自己亲手做的鞋,却已来不及了,谢嬷嬷已离开薛家大船了。
“薛宝钗啊薛宝钗,今儿你怎也糊涂起来了,怎就突然脑袋发昏,做出这种傻事来了呢……”
薛宝钗愣在原地,暗自抱怨着自己。
好了,进京路上的情节结束了,其实没多少章,接下来,神京城里的好戏要上演了……
第31章 刚进京就被鄙夷了
大庆景宁三十四年,位于通州东关附近的潞河驿,因地震与洪水之灾,受损严重。
为保障漕运,朝廷将潞河驿迁至张家湾萧太后河南岸,与合河驿合并。
这合并成的驿站,成了京门首驿,是大运河北方的终点,也可以说是起点,而且,这是一个罕见的水陆两用驿站。
这合并成的驿站,依然称为潞河驿。
“潞河”是古代通州的别称。
已是泰顺元年三月初七。
暮春时节,天朗气清,正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之际。
潞河驿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官船民舶,首尾相接,舟楫往来,络绎不绝,桅樯林立,商旅云集。繁荣之景,蔚为壮观。
两岸垂柳蘸着粼粼波光,漫天柳絮与明媚阳光仿佛织成了金缕纱。
此时,姜家大船与薛家大船缓缓驶入了驿站码头,两艘大船靠岸激起的水浪,拍打着饱经沧桑的石堤。
贺赟穿着一身五品龙禁尉的官服,率先走下姜家大船,乌皮靴橐橐地踩着老青石,登上薛家大船,与薛家人商议一番后,偕着谢季兴一同下船。很快,两人便雇来了轿子、马车、大车、骡、马等诸般交通工具。
薛姨妈与薛宝钗共乘一轿,同喜、莺儿等丫鬟乘坐马车,薛蟠则骑着一头矫健的走骡。
姜家这边,姜念与香菱共乘一辆马车,孟氏与封氏共乘另一辆,贺赟骑马。
自潞河驿至神京城,尚有数十里之遥。
因薛家男人仅剩四人,这一路仍需仰仗姜家的照顾与保护。
贺赟骑马先行,独自快马加鞭赶往神京城。
盖因,他要去找忠怡亲王,为姜念安排住处。
此事机密,唯有姜念、贺赟、孟氏三人知晓,连姜家下人都不知晓,更别说薛家人了。
另外,薛家请求贺赟,顺道告知王子腾所在的王家,遣人来接应薛家。
……
……
忠怡亲王,又称十三王爷,今年三十八岁。
他是景宁帝齿序的第十三子,是当今泰顺帝最亲近的兄弟,也是最倚重的臣子。泰顺帝甫登大宝,就晋封他为忠怡亲王,委以重任。
他文武双全,颇有办事才力,识人明达,手段老练。
忠怡王府坐落于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府邸宏伟壮丽,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气派。
贺赟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至忠怡王府,守门的护卫亲兵并未刁难。
然而,贺赟未能如愿见到忠怡亲王,忠怡亲王此时不在王府,身在畅春园。
王府的长史高撰,将贺赟召至跟前,道:“咱们王爷曾与我打过招呼,说是若有江宁来人要房舍安顿,已预备了一所,只是不知你家那位大爷与咱们王爷有何渊源?”
贺赟拱手道:“请长史大人包涵,此事不便与大人明言的。”
高撰闻言,顿时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此事能有何机密可言?连我这王府长史都不便知晓?难道你家那位大爷是王爷的亲戚不成?”
言罢,鼻孔中哼出一声轻响。
贺赟神色自若,再拱手道:“回大人,并非亲戚。”
高撰又接连盘问了几句,见贺赟始终隐晦其词,便暗自思忖:“若那位所谓的姜大爷,与王爷关系匪浅,王爷何以只备了一所位于城外东郊的陈旧小宅?眼前这人虽是五品龙禁尉,也不足为奇,此事不值得我重视的。”
念及此,高撰端起一个雨过天青釉茶盏,用盏盖拨了拨浮茶,呷饮两口,才重新看向贺赟,语气冷淡了几分:“我今日事务繁冗,不便亲自招待的。我派一名典仪领你去东郊那所房舍便是。”
说完,高撰目光转向一名叫柯世节的典仪,简单交代了一番。
忠怡王府共有六名典仪,四、五、六品各两名,专司王府的礼仪事务。
柯世节是其中品秩最低的六品典仪,他领命后,便带着贺赟前往房舍。
房舍坐落于神京城东郊,是一所陈旧的小宅院。所谓“小宅院”,是相对于巨室豪族而言。事实上,这是一座二进的四合院,于寻常百姓,已算得上体面的居所。
柯世节将贺赟领到这所宅院后,便匆匆离去。
贺赟翻身上马,快马加鞭,与正赶路进京的姜家、薛家一行人重逢。
贺赟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姜念,姜念心中暗叹:“我这是刚进京就被鄙夷了?那王府长史显然未将我放在眼里。”
姜念当即前往小宅院。
此时王家尚未来接应薛家,而姜念的小宅院位于进京路的附近,薛姨妈便跟着姜念来到小宅院,想借此一探姜念的底细。
来到小宅院后,薛姨妈的锦缎绣鞋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目光审视着院中陈旧的建筑,唇角勾起了讥诮的弧度。
她一面看着姜念,一面在心内忖度:“我薛家在都中有几处房舍,任取其一,也胜于这所。这姜念不是应该来历不凡吗?何以在都中居住如此简陋的房舍?且地处郊外,非城中繁华之地……难道我头里揣度错了,他的来历并非显赫?如此看来,那许妾文约倒像是成了笑话,我必请宝丫头她舅舅断了这姜念的痴心妄想!”
薛宝钗则心怀忧虑:“若姜大爷来历并不显赫,我做了他的妾,岂不是更加卑微?”
檐角的旧铜铃,在春风中摇曳作响,落在薛姨妈、薛宝钗耳中,仿佛分别成了讥讽之声、呜咽之音。
姜念倒是觉得,能居住在眼下这所小宅院,已算舒适。
呵,若是放在他的前世,眼下这所距离朝阳门不算远的二进四合院,价值可是惊人的,能拥有这所“小宅院”,就绝对称得上富豪了。
只是,此时他倚着龟裂的柏木廊柱,看着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树,心中不禁疑惑:“我毕竟是泰顺帝的儿子,又是泰顺帝允许进京的,泰顺帝赐了贺赟五品龙禁尉的官职,又吩咐忠怡亲王安排我的房舍……这种情况下,怎会给我安排一所位于郊区的陈旧小宅院呢?这究竟是泰顺帝故意的,还是忠怡亲王故意的?”
还有一更,正在修改。
第32章 我王子腾岂会降伏不了他
相比于姜念在东郊的陈旧小宅院,王子腾在都中的宅第则显得气派,彰显权贵之家的奢华与威严。
按大庆之制,公侯以下、三品以上官员之居,一般称为“第”。
王子腾乃从一品京营节度使,未封公侯之爵,他的住宅便是“王第”。
王第坐落于神京内城繁华之地,占地广阔,门庭巍峨。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铜钉,熠熠生辉。门前两尊石狮子,凛凛生风。宅第之内,雕梁画栋,后园之中,亭台楼阁参差错落,景致宜人。
当薛姨妈一行薛家人,被王家的接应人马,由姜家小宅院接到王第,通过两家宅院的对比,薛姨妈便愈发觉得王子腾足以降伏姜念了。
薛姨妈由江宁动身进京前,本打算进京后寄居在荣国府,既因荣国府恢弘壮丽,足以容纳薛家众人,也因荣国府实乃豪门贵胄,薛家可攀附仰仗,还因方便撮合贾宝玉与薛宝钗的姻缘。
而如今,因许妾之事,薛姨妈不得不改变主意,决定先暂居王第,待王子腾妥善处理此事后,再寄居到荣国府去。
……
……
王第内宅中路的正房堂屋,较为宽敞,陈设雅致且不失威严。堂屋正中悬一幅山水画,笔致雄健,气韵磅礴。画下置紫檀木雕花长案,案上陈青铜香炉,青烟袅袅升腾,淡淡檀香飘散,增添了几分庄重与肃穆。
王子腾独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相貌魁伟,身姿挺拔,神态威严,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左侧坐着他的续弦夫人袁婉翠,衣着华丽,头戴珠钗,面容端庄,自有一股高贵之气。右侧则坐着薛姨妈,神色略显拘谨,目光不时在堂内扫视,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堂内还站着薛蟠、薛宝钗、王熹等晚辈。
袁,乃是大庆皇室的姓氏!
袁婉翠出身于大庆皇室的旁支,其高祖父做过宗室亲王,曾祖父封过镇国公,祖父做过镇国公,父亲做过辅国公。
袁婉翠并非王子腾的原配夫人,王子腾的原配夫人早已病故,此后才娶了袁婉翠为续弦夫人。
虽说袁婉翠所在的这一支宗室早已衰落,她的父亲更是英年早逝,年仅二十四岁便病故。王子腾能娶这么一位出身高贵的宗室女子为续弦夫人,就可一窥他在朝中的地位与影响力。
此时,薛蟠一副畏缩的模样,站在堂屋一角,目光闪烁,不敢直视上首的王子腾。他一向惧怕这位威严的舅舅,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薛宝钗则低眉垂首,神情紧张。她知道,她母亲要请王子腾降伏姜念了。
薛姨妈已与王子腾、袁婉翠寒暄了一番,说了些家常闲话。
气氛看似融洽。
不料王子腾突然开口:“你们来得倒是巧了,就在近日,今上颁布了一道旨意,降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可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你们家因是内务府的皇商,宝丫头也可待选的。”
薛姨妈对宫事了解不少,立刻领悟到,若薛宝钗被选中,就有机会飞黄腾达了,甚至有机会被皇帝看中——这可比撮合薛宝钗与贾宝玉的姻缘更为诱人。
然而,薛姨妈心中却五味杂陈。她终于按捺不住,请王子腾屏退了数人,包括了王子腾的儿女,仅留下她与王子腾、袁婉翠、薛宝钗、薛蟠,才郑重其事地对王子腾道:“宝丫头若能待选,自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只是……”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无奈,“宝丫头目今倒是不便的。”
王子腾眉头一挑,眼中闪过诧异与不悦:“哦?有何不便的?”
薛姨妈神色悲戚,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痛心:“宝丫头她……她已许人为妾了!”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一片死寂。
薛宝钗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脸颊微微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显得既紧张又尴尬。
薛蟠则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王子腾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