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内院,只见白幡高悬,随风轻扬,仿佛片片素雪。院中设素椅,椅上覆白布,以供吊唁宾客休憩。院角设一茶棚,内置方桌,桌上置茶壶茶盏,供人饮用。
贾珍立于院中,拿腔作势地对彭继忠问道:“秦老爷因何而亡?难道其中有何隐情?”
彭继忠低声将秦业的死因详述了一番。
贾珍听罢,面色已是大变,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秦业竟是这般死的!竟是与王子腾有关!昨日王子腾竟是与适才那无礼竖子大闹了一场!而那无礼竖子竟是请来忠怡亲王镇压了王子腾!秦业却因此事而冤死,说起来算是被王子腾害死的!只不知,王子腾会否因此事受惩?”
贾珍与王子腾自然熟悉。
贾珍的祖父贾代化曾做过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能担任京营节度使,宁国府出力相助了的。
王子腾也是宁国府的靠山。
此刻,贾珍震惊之余,竟是不禁对灵堂内那无礼竖子心生畏意……
第51章 可卿心动
贾珍今日本为秦可卿而来,却悻悻而去。
且说,贾珍走出灵堂后,灵堂内的紧张气氛消散。
姜念对秦可卿温声道:“秦姑娘,忠怡亲王已为令尊雪冤,请随我入里间,我将详情告知。”
秦可卿抬眸望向姜念,目中闪过感激与好奇,轻轻颔首。
她特意叫上了贴身丫鬟瑞珠及管家彭继忠夫妇,主要因为灵堂内外的人不少,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不便单独与姜念待在里间的。
姜念见状,亦叫上贺赟、孟氏夫妇一同步入里间。
这里间原是秦业生前的卧房,房内陈设简朴。
众人入内后,将房门阖上。
姜念面朝窗棂而立,神色肃然,对秦可卿道:“昨日之事,忠怡亲王已陈奏圣上,圣上又禀太上皇。二圣皆怒,下旨惩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贬为总兵,并偿你家三千两银子,以慰秦老爷在天之灵。至于那名推倒秦老爷致死的官兵,则遭革职。”
说完,他掏出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递到了秦可卿面前。
秦可卿没有立刻接银票,神情惊诧。
瑞珠与彭继忠夫妇面面相觑,亦难掩惊诧之色。
彭继忠忍不住道:“姜大爷,此事竟惊动了太上皇与圣上么?”
姜念微微颔首,语气平静:“王子腾虽位高权重,然其行径已触怒天颜。二圣明察秋毫,自不会姑息。”
秦可卿听罢,心中震撼难平,暗想:“眼前这位姜大爷竟与忠怡亲王如此亲厚!忠怡亲王竟惊动了二圣!”
这一刻,秦可卿、瑞珠、彭继忠夫妇都不禁敬畏姜念了。
秦可卿抬头,目光正撞进了姜念的双眸,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万福礼,感激道:“若非姜大爷与忠怡亲王亲厚,我父亲也不会如此快就得以雪冤。这三千两银子,你取一千……取一半,聊表我家谢忱。”
姜念摇了摇头:“我不缺银钱,更不会取慰秦老爷在天之灵的赔偿银,你都收着吧。”
秦可卿见他神色淡然,眼神深邃,没再犹豫,从他手中接过银票,期间她的柔荑微微发颤,怕触碰到他的手,可心中又有点子想触碰到他的手……
此乃心动之兆也!
……
……
姜念徐步走出灵堂,对贺赟低声吩咐:“传彭管家来隔壁,我有事与他商议。”
说完他便返回隔壁的姜家小宅院。
小宅院的正房面阔仅三间,中间是堂屋,左侧房间作为姜念的卧房,右侧房间则作为书房使用。
姜念步入书房,坐于书案旁,刚端起茶杯轻啜两口茶,贺赟便领着秦家管家彭继忠来了。
彭继忠是秦家的家生子,他的名字是三十多年前秦业取的。寓意简单明了,他的父亲作为秦家奴仆,对秦家忠心耿耿,秦业希望他能继承他父亲对秦家的忠心。
彭继忠一出生便是秦家的奴仆,如今他已三十多岁了,且已在秦家做了多年管家了。这么多年来,他小贪是难免的,但大错未犯过,总体而言,对秦家算得上忠心。
彭继忠对姜念可谓敬畏有加。昨日,他于姜家宅门外,目睹忠怡亲王亲临,更见忠怡亲王邀姜念同乘马车。此情此景,令他震撼不已。而在方才,他又闻得太上皇与圣上对昨日之事下旨惩处。在他眼中,姜念已然是一位身份显赫、深不可测、不可得罪的贵公子。
贺赟领着彭继忠走进了书房,彭继忠毕恭毕敬对姜念问道:“姜大爷传小的有何吩咐?”
姜念让贺赟退下,然后目光如水地注视着彭继忠,缓缓开口道:“忠怡亲王命我帮忙料理秦家丧事,实则亦有托我照顾秦家之意。”
他故意停顿,似在观察彭继忠的反应。
彭继忠连忙躬身道:“多谢姜大爷的照顾。”
姜念继续道:“既是照顾秦家,自当照顾秦老爷的嫡子与养女。”
彭继忠再次躬身道:“有劳姜大爷了。”
姜念目光微凝,语气渐重:“我知秦老爷生平为官清廉,然家产虽不丰,还是有些的,适才我又交予秦姑娘三千两银子的赔偿。秦家的这些家产,自当归秦姑娘掌管。我不愿见人觊觎,乃至抢夺,其中亦包括你。你可明白?”
彭继忠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姜念神色一肃,沉声道:“若有谁敢觊觎秦家家产,无论是亲戚,抑或家仆,乃至外人,但凡有异动,你须即刻禀报于我,我自有手段整治!”
彭继忠道:“是,姜大爷,小的明白了。”
姜念神色稍缓:“此外,秦姑娘乃未出阁之女,年已及笄,容貌出众。如今秦家无主事男子,或有人对秦姑娘心生歹念。”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再度转厉:“譬如方才那位贾珍贾老爷,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灵堂之中,秦老爷棺椁之侧,公然冒犯秦姑娘!日后无论何人,但凡冒犯秦姑娘,你亦须即刻禀报于我,我也有手段整治!你可明白?”
彭继忠:“……”
他心中暗自嘀咕:“这位姜大爷未免管得严苛了!若说外男接近我家姑娘就属冒犯,他不也是外男么……莫非他看中了我家姑娘?”
他觉得,姜念多半是看上了秦可卿。
这时,姜念拿出了一张银票,递与彭继忠,淡淡道:“这是赏你的,望你牢记我方才所言。若办得好,日后另有赏;若办得不好,致使秦家家产遭人侵占,或秦姑娘受人冒犯,我不饶你!”
彭继忠略一迟疑,伸手接过银票,低首一睨,见是一百两的,心中惊喜,感激道:“谢姜大爷赏赐,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姜念端起茶杯,说了句“你回去吧”,便轻啜香茶。
彭继忠躬身告退,甫至姜家宅门外,忽见一辆马车徐徐停下。窗帘轻掀,露出一张约莫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面容,神态端庄,头戴珠翠。
彭继忠并非贪色之徒,眼下却觉得,这妇人的年纪或许跟他老婆相仿,姿色气质则都远胜他老婆。
他故意驻足,听到车夫向姜家看门的小厮董丰说了句:“薛家奶奶与姑娘登门拜访姜大爷……”
第52章 薛家母女来了
未几,驻足的彭继忠,看见一位年轻姑娘自马车上款款而下,举止娴静,气质温婉,瞧着年纪与秦可卿差不多,面容白皙,两弯远山眉衬着秋水明眸,鼻梁纤巧,唇色淡绯,姿色比起秦可卿也只是稍逊。
这年轻姑娘便是薛宝钗了。
彭继忠虽觉得薛宝钗美丽动人,却并不心动,倒是适才那个轻掀窗帘露脸的妇人,让他不禁心动。
这时,彭继忠看见,妇人在年轻姑娘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只见这妇人身着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裙,裙摆绣金线牡丹,熠熠生辉;发间簪金丝嵌宝步摇,耳坠明珠,典雅贵气。
这妇人就是薛姨妈了。
彭继忠愈看愈觉此妇人风姿动人,心中暗叹:“如此贵妇,岂是我这样的奴仆可觊觎的?也不知她是哪位老爷的夫人,来拜访姜大爷所为何事?”
彭继忠见薛姨妈、薛宝钗走进了姜家宅门,才转身回了秦家。
……
……
在粗使丫鬟琪儿的导引下,薛姨妈与薛宝钗款步踏入姜家小宅院的宅门,朝着内院正房徐行。
行走时,母女二人皆举目环伺,细细打量这所宅院。
昨日二人初见这所小宅院时,都觉得陈旧简陋,颇不入眼。
而现在二人再打量,竟就觉得这所小宅院虽不奢华,却有几分清幽了。
既因这所小宅院已精心洒扫整理,也因,自昨日至今,虽仅隔一日,姜念在薛家母女心中的地位就已大增,甚至让母女都对他很敬畏了。
姜念故意不迎接薛家母女,只在书房静候二人的到来。
这时,琪儿引着薛姨妈与薛宝钗来到了书房门口。
薛姨妈、薛宝钗看见,姜念正坐在紫檀书案旁,神色淡然,指尖轻叩案上一本书籍的封面。
琪儿对姜念恭声说了句:“大爷,她们来了。”
姜念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琪儿“是”了一声,转身走出正房。
薛姨妈因羞耻与敬畏,一时竟不敢迈入房门,只是立于门外,面带窘色,喉头微紧,敛衽福身,唤道:“姜大爷。”
姜念见薛姨妈神色局促,其身后的薛宝钗低眉垂睫,显是羞愧所致。姜念神色不变,淡淡说道:“进来吧。”
母女二人闻言,方相继缓步踏入书房。
刚进书房,薛宝钗便对姜念屈膝行了个万福礼:“给姜大爷请安。”
她的头低垂着,不敢直视姜念。
姜念指了指房中的两张官帽椅,语气平静:“都坐吧。”
薛姨妈略一迟疑,坐了下来。
薛宝钗却未落座,只静静垂首立于薛姨妈身侧。
姜念目光玩味,细细打量着薛姨妈、薛宝钗。
薛姨妈虽强作镇定,然目光飘忽。
薛宝钗已颊染微红,格外拘谨,连呼吸都轻柔若丝。
薛姨妈鼓足勇气,望着姜念,面色凄苦,低声致歉道:“姜大爷,昨儿宝丫头他舅舅与你闹了一场,此事是我等之过,还望你宽恕。”
姜念闻言,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道:“‘宽恕’二字,岂是这般轻巧说得?你以为此事只是区区小事?是可轻易宽恕的?”
薛姨妈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令她呼吸一滞,惶恐不安。
姜念神色转冷,继续道:“薛姑娘许妾之事,早在大运河上便已定下,你亦亲书了许妾文约,白纸黑字,岂同儿戏?可你呢?甫一进京,便急不可待地请王子腾来降伏我!”
薛姨妈感到威压更甚,她张口欲辩,却无言以对,面色泛白。
姜念冷哼一声,语气凌厉:“你可晓得,昨日那王子腾先是领一众亲兵前来威胁于我,威胁不成,竟又调集大批官兵将我这里团团围住,欲将我全家上下尽数拿下。若非我及时遣人急请忠怡亲王解围,此刻我已身陷囹圄,且恐怕性命难保了!”
薛姨妈听到此处,心中大急,忙辩解道:“不然!不然!家兄无害你性命之意,他只是……只是想撤销许妾之事……”
言至此处,她羞愧难当,声音渐低,不敢与姜念对视。
此刻,她仿佛重回多年前被丈夫责骂时的羞愧之态。
低眉垂首的薛宝钗,悄然瞥了眼薛姨妈,见薛姨妈也低眉垂首,满面羞愧,薛宝钗不禁惊奇。
薛宝钗并非没见过薛姨妈如此模样,这两日,薛姨妈在王子腾面前就展现过。然而,王子腾毕竟是薛姨妈的兄长,又位高权重,自傲威严。薛姨妈在王子腾面前低头羞愧,不以为奇。可现在,薛姨妈在姜念这般小辈面前显露如此低头羞愧之态,令薛宝钗感到既新奇又诡异。
正当薛宝钗心绪不宁之际,姜念忽将目光转向她,语气淡然地问道:“薛姑娘,你与你母亲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啊?”
薛宝钗心中一惊,举眸瞥了眼姜念,又转头看向薛姨妈,见薛姨妈正点头示意,薛宝钗会意,强忍住羞愧,轻声细语道:“姜大爷可晓得,太上皇与圣上对昨日之事已下旨惩处?”
姜念故意淡淡道:“自然晓得。此事乃忠怡亲王陈奏于圣上,圣上再禀于太上皇的。”
此言一出,薛姨妈与薛宝钗皆心中一震,对姜念的敬畏之情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