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祖父贾代化曾是京营节度使,他的靠山王子腾在不久前是京营节度使,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京营节度使率步军营围府捉拿。
鲁科多指着彭继忠,对贾珍道:“这是秦业家的彭继忠,你必是熟识的。因他告你悖逆人伦,藐视国法,太上皇下旨命我拿你。得罪了!”
鲁科多随即便喝令:“来人,将他拿下!”
话音方落,将士们立刻上前,将贾珍反手缚住。
贾珍挣扎着喊道:“冤枉!冤枉啊!彭继忠这厮诬告!我何曾悖逆人伦?何曾藐视国法?”
鲁科多不为所动:“昨日你喝令豪奴群殴彭继忠,那群豪奴已拿下两个,其他几个是何人?现在何处?”
已拿下的两个豪奴中,包括了宁国府大总管赖二。
贾珍闻言,脸色愈发苍白。他瞥见赖二被将士们押在一旁,双手反缚,神色惶恐。然而,他仍强撑着叫冤:“大人明鉴!我何曾命豪奴群殴彭继忠?这厮分明是在诬告!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鲁科多却不给他借一步说话的机会,神色一厉,沉声道:“太上皇有旨,此案由署理刑部事之礼部尚书汪大人总司谳狱,由我协理刑名。严敕此案毋得徇情,审明即奏,不得稍延。你若不实招,狡辩拒罪,汪大人与我必于奏折中言明,罪必加一等!你可要想仔细了!”
贾珍的身体猛然一颤,双腿如筛糠般抖动。他望着满院披甲执锐的将士,只觉寒光刺目,锋芒逼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刺穿。他从未受过这等惊慌威压,心中防线迅速崩塌,胆气尽失。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赖二,声若蚊蚋般微弱:“昨……昨日那群奴仆,赖二晓得……”
话落,平日趾高气扬惯会拿腔作势的贾珍,竟瑟缩如秋后寒蝉。
鲁科多抚着刀柄的鎏金螭纹,睥睨着贾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内暗哂:“这就是宁国公贾演之裔?这就是昔日京营节度使贾代化之孙?竟懦弱至此!呵!”
……
……
刑部是大庆的司法审判机关,受理地方上诉案件,审核地方重案,也审理都中百官和京师地区案件。其衙门坐落于皇宫西南隅,与都察院、大理寺形成并排的肃穆格局。
贾珍此次所犯之事,理当由刑部谳狱。
此次总司谳狱的是汪廷玉,此人是景宁帝倚重的股肱之臣。
汪廷玉目前担任南书房行走、礼部尚书、诸皇子师傅等职位,且署理刑部事。他此前担任过刑部侍郎,处理过大案。
值得一提的是,汪廷玉已被任命为下月恩科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
鲁科多率领着步军营的将士们,迈着有力的步伐,押解着贾珍、赖二及一众豪奴,来到了刑部衙门。随着他们的到来,在衙门檐角栖息的几只麻雀,似乎感受到了紧张压抑的气氛,“扑棱棱”惊飞而起,于空中盘旋鸣叫,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审判奏响前奏。
贾珍被紧紧束缚着双手,面上已是一片灰败之色,他的步履蹒跚踉跄,似乎每迈出一步都显得艰难,整个人如同一具失掉灵魂的行尸走肉,往昔的威风与权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此时,汪廷玉正待在刑部的一间房间。
这间房间不算宽敞,房中摆放着一张紫檀木案,案上堆着案牍,一叠叠公文错落有致地摆放,每一份都承载着或大或小的案件与事务。案牍一侧摆着一方端砚,砚台的石质温润如玉,其内松烟墨已研得浓稠,散发着墨香。
汪廷玉端坐在案前的官椅上,身上的官袍一尘不染,官袍上的仙鹤栩栩如生,似要振翅高飞。
鲁科多脚步橐橐,来到门槛外,他站定身形,对着房内的汪廷玉抱拳行礼:“汪大人。”
汪廷玉起身相迎,动作不疾不徐,微微一笑:“鲁大人,请进。”
鲁科多走进房内,身躯笔直如松,声音洪亮,道:“宁国府贾珍一干人犯,都已拿来了。”
汪廷玉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鲁科多额上渗出的汗水,温声道:“鲁大人辛苦了。”
鲁科多微笑道:“汪大人客气了。”
汪廷玉的神色瞬间变得肃穆:“二位圣人都在关注此案,咱们须速速审明后即行具奏。”
鲁科多再次抱拳:“汪大人总司谳狱,我只是协理刑名,一切听凭调度。”
汪廷玉唇角微扬:“鲁大人过谦了。”
……
……
只用了两日光阴,贾珍之案就已审明。
汪廷玉、鲁科多联名具奏了太上皇景宁帝。
景宁帝看完二人的奏折,沉思后,朱笔批道:
“着即:
一、革去贾珍世袭三品威烈将军爵秩;敕造宁国府即日收回工部;
二、贾珍杖八十,发往海疆效力赎罪;
三、赖二等恶奴六人,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四、贾珍偿彭继忠汤药银二百两。
此案着刑部明发邸报,传谕勋贵引以为戒!
钦此”
最后一笔落下,朱砂淋漓如血。
搁笔后,景宁帝摸索着案头一方莹洁温润的和田玉镇纸,其上雕刻的螭龙似要破纸而出,想到了与他君臣之谊深厚的贾代善,也想到了宁国府的贾代化,不禁叹了口气。
第69章 荣府惊惶,可卿动情
大庆律例严格,礼法也严格。
若照律例礼法,凭贾珍此次所犯之事,遭到革爵,杖八十,发往海疆效力赎罪,是不为过的。
不过,贾珍此次所犯之事在大庆并不少见,贾珍自己认为并非大事。只因姜念的出手,此事惊动了太上皇景宁帝,便成了大事。
即便惊动了景宁帝,正常情况下,景宁帝也会从宽处理。因为宁国府乃开国国公府,又有荣国府为亲,景宁帝又与贾代善有着深厚的君臣之谊。
然而,此番实在不正常。
景宁帝愤慨了!
秦业是被王子腾害死,王子腾被景宁帝下旨惩处。这种情况下,秦业的丧事刚办完,与王子腾亲厚的贾珍又要谋夺其女。这既是欺人太甚,也算是藐视景宁帝!
另外,泰顺帝、忠怡亲王这对君臣兄弟清查亏空,甚是艰难,亟需景宁帝大力相助。近日景宁帝正打算严惩一个重要勋贵,从而威慑其他勋贵,也威慑宗室官员。恰好这时,贾珍撞到枪口上了。
于是,宁国府成了大庆开国百余年来“四王八公”之中第一个被革去世爵的!世爵没了,宁国府这座敕造府邸,也就被收回工部了。
这对大庆众勋贵的威慑实在不小,也能威慑到官员甚至宗室。
景宁帝令刑部明发邸报,传谕勋贵引以为戒,且会以此告诫众勋贵,若不配合清查亏空,也会严惩不贷。
开国“四王八公”多半都有亏空,贾珍遭严惩,能促使他们赔补亏空,也能促使其他勋贵赔补亏空……
……
……
畅春园。
澹宁居的暖阁内。
忠怡亲王对泰顺帝道:“父皇果然严惩了贾珍,此番雷霆手段,实能威慑勋贵乃至宗室官员,利于圣上与臣弟清查亏空。”
泰顺帝盘膝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明黄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昂首欲飞。他微笑着颔首,却又惋惜道:“可惜,此番只是收回了敕造府邸,没能抄了宁国府的家财。”
忠怡亲王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他知道,他这位四哥可喜欢抄家了。
泰顺帝佯怒,抬手虚点:“好你个老十三!又在笑朕好抄家了?你别笑!朕只是寻思着,宁国府家财甚丰,倘能纳入国库,可稍纾财政之急。”
忠怡亲王敛了笑意,正色道:“圣上所言极是!”
泰顺帝却笑道:“往后朕常命你去抄家,如何?”
忠怡亲王:“……”
暖阁蓦地静了。
……
……
荣国府。贾母院。
暮春的阳光透过荣庆堂半开的雕花槛窗洒在青砖墁地上,青砖似变成了金砖,这阳光却驱不散堂内沉重压抑的气氛。
堂内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尤氏等人。
贾母倚靠在榻上,一串沉香木佛珠在她的指间拨动不停,不断发出低沉的珠粒相撞声,似在祈祷着什么。
尤氏坐在下首。
她是贾珍的续弦夫人,今年不过才二十几岁,颇有姿色,眉目如画。
此时她却满面悲戚,似一朵被风雨摧残的梨花,娇弱而无助。手中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已被她攥得皱皱巴巴,帕上还残留着泪水洇开的湿痕。
这时,贾政、贾琏匆匆踏入堂中。
贾政官袍未换,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从衙门赶回。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清晰:“东府的事,太上皇下旨定了。珍哥儿革去世爵,敕造府邸收回工部,杖八十,发往海疆效力赎罪,偿秦家管家汤药银二百两。赖二等奴仆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话音未落,堂内已是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尤氏脸色煞白,身子一晃,险些从椅上滑落。她声音颤抖地喃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指间的沉香木佛珠停止了拨动,急切地问贾政:“咱们西府可受牵连了?”
相比于宁国府,她当然更在意荣国府。
贾政摇头:“倒是没受牵连的。”
贾母松了口气,身子微微放松,不禁感叹:“那个叫姜念的哥儿,惹不得啊!前番太上皇下旨惩处王家,裁撤薛家皇商,都与他有关,宝丫头还许他为妾了。此番珍哥儿之事,又是他领着秦家管家状告,才惊动了太上皇。”
此话一出,堂内之人纷纷对姜念好奇起来,包括王熙凤,也包括尤氏。
当即,贾母仅留下贾政、王夫人,屏退了其他人。
众人退去后,自鸣钟的声响骤然清晰,咯当咯当,如打箩柜筛面。
贾母长叹一声,对贾政道:“适才你说咱们西府没受牵连,这话怕是错了。宫里大姑娘那里,怕是要受牵连了!”
王夫人闻言,身子猛地一颤,手中帕子险些落地:“老太太的意思是?”
贾母又长叹一声,道:“当日,咱们预测四皇子或十四皇子可继承大统,这二位皇子皆是德妃所出。为保咱们府上长久荣华,我竭力促使大姑娘选成了德妃的女史。随着今上登基,德妃晋为皇太后。头里我入宫觐见皇太后,恳求助元春为今上妃嫔。皇太后虽未明许,观其意,此事大抵能成的。然而,近日王家、薛家及东府,接连触怒太上皇下旨惩处,大姑娘那里怕是要受牵连了啊!”
王夫人手中的帕子已被攥得皱皱巴巴,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那株精心栽培的牡丹,怕是要萎在了风雨里……
……
……
神京城东郊。
秦家小宅院。
脸上淤青未消的彭继忠,刚将太上皇下旨惩处贾珍之事告诉秦可卿,接着道:“此事多亏了姜大爷!若非姜大爷鼎力相助,我怕是要被贾珍害死,贾珍也必会对姑娘纠缠不休。咱们须好好谢姜大爷才是。”
此番,彭继忠虽挨了一顿打,姜念却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贾珍及一群豪奴则被太上皇景宁帝下旨严惩,景宁帝甚至令贾珍赔他二百两汤药银。他的大名连景宁帝都记住了,且入了景宁帝的朱批,也在朝堂传开……
这让他现在对姜念实在是很敬畏!
秦可卿眸光微动,轻声道:“咱们是该好好谢姜大爷。”
心内悄悄感叹:“经此一事,我日后想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他……他意似属我,而我已似对他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