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服侍。
贾琏原有两个,只是,王熙凤嫁他不到半年,便寻出这两人的不是,打发出去了。
王熙凤嫁来时,有四个陪嫁丫鬟,结果,她将其中两个嫁了人,还有一个被整死,只剩下平儿这个心腹。
王熙凤强逼着平儿做贾琏的房里人。一则,贾琏若连一个房里人都没有,显得她不贤良;二则,她想用平儿拴贾琏的心,好让贾琏不在外头鬼混。
然而,平儿做了三年的房里人了,到现在竟还没与贾琏行过房,甚至很难与贾琏单独待在一处,一旦被王熙凤发现,两人都要被王熙凤痛骂。
平儿尽管对此很郁闷,却忠心赤胆服侍王熙凤,偶尔被逼急了才会哭闹一场。
傍晚,大雪停了。
凤姐院的屋顶上积了雪,阶下青砖亦被雪掩,偶有丫鬟婆子踩过的脚印,深浅不一,倒似画上添了几笔闲笔。檐下冰锥垂挂,晶莹剔透。
贾琏独坐屋内,面前摆着一壶酒,自斟自饮,眉头紧锁,显是心中郁结难解。
正饮间,忽闻外间脚步声响,接着便是凤姐那熟悉的嗓音:“哎哟!可累煞我了!”
只见王熙凤掀帘而入,头上金钗微颤,身上彩绣辉煌,她一面解下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递给平儿,一面冷笑道:“大姑娘不过是回来待嫁给那姜念的,又不是贵妃省亲,何须这般兴师动众?倒累得我脚不沾地,跟个陀螺似的转了一天!”
贾琏只低头吃酒,并不答言。
凤姐见状,眉梢一挑,径自在对面坐下,丹凤眼儿斜睨着贾琏,道:“近日我瞧你总闷闷的,今儿大姑娘回来,合家欢喜,偏你还是这副模样,你到底想怎样?”
贾琏鼻子里哼了一声,将酒杯重重一放,道:“我想怎样?我不过是要个平儿!她早就是你许给我的房里人,几年来你百般拦阻,如今你怀了胎,竟还不许我近她!今儿我偏要定了她,看你能奈我何!”
一旁侍立的平儿听了,登时面红耳赤,低头绞着帕子,心中又羞又闷,却不敢言语。
王熙凤登时把头一梗,腮上似笑非笑的,盯着贾琏道:“哟,琏二爷今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是当真的还是玩话?”
贾琏酒意上涌,索性豁出去了,冷笑道:“你别总拿捏我!还当是从前呢?舅老爷被贬作总兵都大半年了,你还指望他给你撑腰不成?”
这里的“舅老爷”显然指的是王子腾。王子腾是王熙凤的叔叔,不过站在贾家的角度,一般称呼王子腾为“舅老爷”。
王熙凤一听,登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啪”的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乱响,厉声道:“好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怀着身子,明年生孩子是死是活还未可知,你倒惦记起平儿来了?还敢拿舅老爷说事?我告诉你,平儿这事儿,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有胆量,尽管试试!”
贾琏被她这一吓,酒醒了大半,登时蔫了,讪讪地哼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走。
王熙凤犹不罢休,冲他背影喝道:“你若敢在外头拈花惹草,仔细你的皮!”
贾琏闷头离去,屋内一时静极,唯闻炭盆里火星“哔哔剥剥”微响,偶有几点红光闪烁。
平儿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手中帕子早绞得皱了,心中百味杂陈。
凤姐越想越气,瞪向了平儿,两道柳眉倒竖,冷笑道:“主子们拌嘴,你这蹄子倒装聋作哑,莫不是心里乐开了花?”
平儿忙道:“奶奶这话,我如何当得起?我不过是……”
话未说完,王熙凤“嗤”的一声截断,丹凤眼儿斜睨着她,道:“不过是什么?打量我不晓得你的心思?成日家打扮得妖妖调调,在二爷眼前晃来晃去,打量我是瞎子不成?”
平儿听了这话,登时如万箭攒心,泪珠儿似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却不哭出声,只低声道:“奶奶何须拿我撒气?我何曾敢背着奶奶?若奶奶不信我了,只要你发句话儿,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王熙凤见平儿哭得梨花带雨,意识到自己不该拿平儿撒气的,因她在气头上,也不与平儿道歉,只是冷哼了一声。
窗外北风呜咽而过,似替平儿叹着一腔委屈。
第111章 大婚(下一)
大庆神京有小年祭社的习俗,且有着“官三民四”的区分,即,官宦之家腊月廿三祭灶,平民百姓腊月廿四祭灶。
姜家自然属于官宦之家,家中一个正五品三等侍卫,加一个五品龙禁尉。
于是,腊月廿三这日,姜家在厨房里设了香案,供奉灶神,案上摆着糖瓜、蜜饯、果品,又有新蒸的灶糖,甜香四溢,祈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祭灶既毕,开始大扫除,称为“扫房”,寓意除旧迎新。
连姜念、薛宝钗都参与了大扫除。
正房里,香菱持着鸡毛掸子,踮着脚尖去拂那高处的蛛网灰尘,偏生个子娇小,够不着梁上,急得跺脚。
姜念笑道:“我来帮你。”
说着便接过掸子,轻轻一扬,那积尘便簌簌落下,惹得香菱掩面而笑:“还是大爷个儿高!”
封氏见雕花窗棂缝隙里藏了尘,便取细布蘸了水,一点一点揩净。
孟氏笑道:“还是你仔细。”
封氏亦笑:“既是要除旧,自然要彻底些。”
西厢房里,莺儿正将薛宝钗的贴身衣物装进一个雕花木箱,忽然惊疑一声,从箱中一件肚兜下拿起了两份花笺,对薛宝钗道:“姑娘,这箱中怎还压着这东西?”
薛宝钗登时羞恼,上前抢过两份花笺,瞪着莺儿:“不该问的就别问!”
莺儿“哦”了一声。
一时间,姜家上下,洒扫庭除,笑语盈门。那拂尘掸灰之声,搬挪擦拭之响,混着众人的说笑,竟似那市井庙会一般热闹。
唯有西厢房里发生了一件令薛宝钗羞恼的小插曲。
……
……
小年一过,便是年关。
“年关”其实并非好词,原是穷苦人家的难处,欠租负债的须得在此时清偿,过年像过关一般艰难。
姜念自然不用还债,却是要花钱,因要在年关时置办年货。
年关时的神京城可热闹了,各庙市商铺售卖各种年货。
姜家在东郊,好在东郊也有闹市。
这日,东郊的闹市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卖着各种年货,有米面杂粮、肉类鱼类、干货果品、菌菇海味、酒类调料、春联门神、年画灯笼、香烛纸马、布料服饰、日常杂项、文房雅玩、儿童用品,等等。
这日,贺赟夫妇领着贺忠、封氏出来采买年货。莺儿得知,央着跟来。她一年到头难得出门,想瞧瞧年关的热闹。
香菱原也要同往,却被姜念拦下。因香菱长得很漂亮,模样招眼,出现在闹市容易惹来麻烦。姜念虽不怕这种麻烦,能避免还是避免。
此时,莺儿随着封氏走在闹市里,但见两旁商铺摊贩林立,货物堆积如山,莺儿看得眼花缭乱,扯着封氏的袖子笑道:“封大娘,真真是热闹极了!”
正说着,忽听一阵清亮的吆喝声传来——
“卖蜜饯荔枝呦,一颗能甜透年节!只剩最后三瓶,不买就没了呦!”
莺儿忙拉住封氏道:“大娘且慢!我家姑娘最爱吃鲜荔枝,只是这季节哪里寻去?不如买些蜜饯的回去,姑娘见了必定欢喜!”
封氏笑道:“既如此,咱们买回去便是。”
二人循声走进一家商铺,见这家商铺专售各色蜜饯,除蜜饯荔枝外,还有蜜饯红枣、蜜渍杨梅、蜜腌桃条、糖霜金橘、糖渍杏脯,林林总总,摆得满铺生香。
蜜饯荔枝装在陶瓷罐里,共有三瓶。
莺儿正吩咐掌柜的统统包起来,忽见瑞珠提着裙角跨了进来,莺儿登时变了脸色。
冤家路窄!
瑞珠适才正与彭继忠老婆一起采买年货,也是听到这家铺子的吆喝,要来买蜜饯荔枝的,她家姑娘秦可卿也爱吃荔枝。
瑞珠对莺儿翻了个白眼,对掌柜道:“我买蜜饯荔枝。”
莺儿笑了一声,将三瓶蜜饯荔枝往怀里拢了拢,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可惜你来迟一步,这最后三瓶呀,都归我了!”
瑞珠皱眉道:“你付钱了?”
莺儿道:“虽还没付,可我比你先来的!”
瑞珠“哼”了一声:“你既没付钱,这三瓶就还不是你的!既是你先来的,我便让你一让,你买两瓶,我买一瓶。”
封氏知道这两个丫鬟不和,忙劝莺儿:“既是秦家的要,分一瓶也无妨。”
莺儿对着瑞珠冷笑:“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她来要,我偏不松这个口!”
彭继忠老婆拉着瑞珠劝道:“好姑娘,咱们另寻一家……”
瑞珠甩开她的手,指着莺儿骂道:“你这坏透了的小蹄子!”
莺儿勃然变色:“也不知谁是真真坏透了的小蹄子,帮着家里的姑娘勾搭我家大爷!”
瑞珠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作死!”
说着便扑向了莺儿,两人瞬间扭作一团,你扯我臂膀,我抱你腰肢,你抓我衣襟,我拽你头发……
“别打啦,你们别打啦……”
封氏与彭继忠老婆一边喊着一边将两人拉开。
这时,掌柜的忽然搓着手笑道:“二位姑娘消消气,其实……后头库房还存有蜜饯荔枝的,你们纵要买十瓶二十瓶,都是有的。”
霎时间,铺子里静得针落可闻。
莺儿散着鬓角,瑞珠歪了珠钗,二人都傻了眼。
还是待在家里内宅安全,这外头的世界都是套路啊!
……
……
已是除夕。
这日一早,姜家的三进新宅换了门神、春联、年画,宅门外也挂上了两盏大红灯笼。
今日有一件要紧的事儿,那便是祭祖。
虽说姜念明面上没有父亲,母亲也亡故了,还是在家里设了供桌,虽没有牌位,倒也摆列了香烛、酒食,行了三叩九拜礼。
姜念的心思还短暂地飘到了贾府,暗想:“原著里写贾府除夕祭祖可隆重了。然而,这个红楼世界,宁国府已没了,原本设在宁国府内的贾氏宗祠也迁了,今日贾府祭祖的排场必是大不如往年了。”
傍晚时,正房堂屋摆开了年夜饭。
只见八仙桌上:鎏金暖锅腾着热气,东坡肉红亮如琥珀,四喜丸子圆润饱满,清蒸鲈鱼翘着尾鳍,另有各色吉祥菜式。
除姜念、薛宝钗入席,贺赟、孟氏也入席了。
到了午夜子时,新旧年交替时分,姜念领着薛宝钗、香菱、莺儿,到宅门外看放爆竹。
董良、董丰父子点着爆竹,爆竹声如雷震耳,碎红纸屑纷飞似蝶。
街坊四邻的爆竹声也此起彼伏。
姜念、薛宝钗、香菱、莺儿站在门檐下,两个大红灯笼映得人脸如霞。
香菱捂着耳朵又惊又喜,莺儿扯着宝钗袖子直跳。
姜念看着薛宝钗淡定的样子,暗想:“香菱、莺儿这些丫鬟兴奋成这样,宝钗却淡定,若换成前世的各种绚烂烟火,不知宝钗是否会兴奋?”
这时,薛宝钗看向了姜念,两人对视之际,薛宝钗嫣然一笑,说了句:“新岁安康。”
姜念点了点头:“新岁安康!”
爆竹放完,接下来就是“守岁”,很多人家会全家通宵不眠。
姜念却不如此,只命点着长明灯,由下人们轮值守岁。
正月初一的清晨,姜家宅门打开时,又燃放了爆竹,此乃“开门炮”,象征迎新纳吉。
开门炮的硝烟尚未散尽,姜家上下十五口人已齐聚正房堂屋。
包括了姜念、薛宝钗、香菱、莺儿、贺赟、孟氏、贺忠、蒙雄、封氏、琪儿、琴儿、董良一家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