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夏允彝默默点头,显然完全赞同张溥的战略。
杜麟徵与周立勋对视一眼,虽仍有忧色,但也知张溥所言在理,此刻他们已无退路。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中,府衙外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和嘶鸣。紧接着,一名满身泥泞、盔甲歪斜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神情道:
“报——督师,大事不好!永宁卫…永宁卫发生大规模哗变!乱兵…乱兵冲出营盘,正在劫掠周边村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指挥使赵大人…赵大人弹压不住,情势万分危急,特命卑职星夜疾驰,恳请督师速发援兵,否则永宁卫乃至泉州府城恐有大祸啊!”
杜麟徵、周立勋脸色骤变,失声道:“哗变?!”
端坐主位的张溥,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这在他的意料之内,朝廷的将门来来去去就这几种手段。
夏允彝早已按剑而起,眼中燃烧着怒火。他抱拳沉声道:“督师!此獠祸国殃民,罪不容诛!此战,请交给某!必为督师擒此国贼,为受难百姓讨还血债!”
“好!”张溥重重一拍桌案,“就由你亲率本部几社士兵,即刻开赴永宁卫!记住:第一,速战速决,以雷霆手段扑灭乱兵,首要保护尚存之百姓。
第二,擒贼擒王,务必活捉赵德全及其核心党羽,我要当着全福建卫所官兵的面,明正典刑!
“遵命!”夏允彝领命,再无二话,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甲叶铿锵作响。
当夏允彝率领一千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几社士兵抵达永宁卫外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曾经还算安宁的卫所周边村落,此刻已沦为无法无天之地,而所谓的“乱兵”,正三五成群,如同蝗虫过境,疯狂地抢夺着最后一点财物,甚至为争抢而互相斗殴,毫无军纪可言。
“列阵!”夏允彝的声音冰冷如铁,响彻战场。
一千火枪兵迅速展开,排成三个紧密的横队。燧发枪冰冷的枪管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纪律严明,鸦雀无声,与对面混乱喧嚣的“乱兵”形成天壤之别。
“目标——劫掠乱兵!自由射击!”夏允彝长剑出鞘,直指前方罪恶的渊薮。
“砰!砰!砰!砰!”
第一排齐射!白烟弥漫,铅弹如暴雨般泼洒而出。正沉浸在抢掠狂欢中的乱兵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一片。惨叫声取代了狂笑。
“第二排,上前!射击!”
“砰!砰!砰!砰!”
第二轮弹雨接踵而至,毫不停歇。训练有素的几社兵熟练地轮番上前射击、退后装填,形成了持续而致命的火力网。
“第三排!射击!”
“砰!砰!砰!砰!”
三轮齐射过后,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乱兵彻底崩溃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高效、冷酷、连绵不绝的火力打击。身边的同伴成片倒下,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什么钱财,什么女人,在死亡面前都成了泡影。剩下的乱兵鬼哭狼嚎,丢下沾满鲜血的财物,如同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上刺刀!追剿残敌!遇持械反抗者,格杀勿论!”夏允彝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杀!”
精锐的几社火枪兵挺着雪亮的刺刀,如同出笼的猛虎,向溃逃的乱兵发起了冲锋。
“打开营寨,放我们进去。”士兵早已被那恐怖的排枪齐射吓破了胆,一个个逃向自己认为的安全之地。
而守营寨的士兵还以为这些人已经完成了任务,正打开了营寨的大门。
士兵们一个个仓皇的逃进了军营,几社士兵也追杀进来。
赵汉全看到情况和他们预料的完全不同,当即带着家丁冲出来而后道:“多谢夏知府平定兵变,某必上报朝廷,陈述夏知府的功劳,剩下的事情交给某就可以了。”
“赵德全!”夏允彝厉喝一声,如同惊雷炸响:“你纵容兵变,为祸乡里,你可知罪?”
赵德全内心一紧看着夏允彝染血战甲和冰冷刺骨的眼神,内心叫苦不已,却没想到引来一个杀星了。
但他还是极力反驳道:“此事与我无关,夏知府你不要诬陷好人。”
“你身为卫所指挥使,出现兵变居然还说与你无关。”
“捆了!”夏允彝厌恶地一挥手。
家丁当即把刀拔出来,把赵汉全护卫在中间。
夏允彝怒道:“还敢反抗,所有人听某的命令不放弃武器者,全部予以击毙。”
几社士兵纷纷端枪对着赵汉全等人,吓的他们冷汗直流,朝廷哪里找来的杀星,大家都是同僚,有必要赶尽杀绝吗?
“你是泉州知府,没资格管我永宁卫之事,你再如此嚣张,休怪本将参你一本。”
“开火!”夏允彝冷脸道。
“砰砰砰!”赵德全和他的家丁身中十几枪纷纷血流不止的倒地,哪怕是在临死之前他还是非常奇怪,大家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
赵德全尸体被拖出营地,永宁卫的士兵吓的和个鹌鹑一样,纷纷躲在营房当中,不敢再出来。
夏允彝站在指挥使衙门的台阶上,望着被浓烟熏黑的天空和满目疮痍的大地,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愤怒,这些士兵为什么可以如此无所顾忌的祸患乡里。
他转身对副将命令道:“传令:一、肃清残敌,维持地方,安抚受难百姓,统计损失。二、接管永宁卫所有文书档案、军械库、粮仓,严密封存!三、即刻张榜安民,宣告首恶赵德全已被击毙,朝廷大军在此,必还永宁卫一个朗朗乾坤!四、准备清丈田亩所需人手、器物,待督师令到,即刻开始清理军田!”
第390章 ,祖宗传下来的富贵没了,妇孺以死相逼
永宁卫兵变平定的消息消息传回泉州府衙。张溥抚掌大笑:“好!彝仲干得漂亮!快马传令彝仲,统计永宁卫的军田数量,为清田做准备,永宁卫暂时由他全权负责。
同时晓谕富宁卫周斌、镇海卫祖呼海!让他们服从朝廷的命令,即刻前往金陵城上任,让张采和雷士俊他们做好准备,两人不愿意,我等就用军队逼他们去上任。”
“遵命!”
大同十二年(1636年)二月二十五日。
富宁卫指挥使府邸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即将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指挥使周斌看着督师张溥的书信,内容还是老一套,让他赶快按照朝廷的命令,去金陵上任,再敢违命不从,他就军法处置,而且在末尾还警告他不要搞事,让他以赵德全为鉴,不要成为朝廷的罪臣。
这话彻底把周斌给惹火了,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愤怒如同火山一般爆发,一把将桌上那件珍贵的瓷器扫落在地,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张溥小儿!欺人太甚!”周斌怒发冲冠,声嘶力竭地吼道。
永宁卫兵变之事,在他们这些卫所将官眼中,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情,不过是他们和朝廷讨价还价的一种惯用手段。
历来朝廷对他们太过苛待,军饷许久未发,他们就弄个兵变闹一闹,引起朝廷的注意,再得到一些钱财,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可这次,张溥却小题大做,枪毙了永宁卫指挥赵德全,还把五个千户、十一个百户送到金陵去审判,几十户军官被抄家,这几乎是将一个卫所的高层连根拔除,200多年来还是头一遭。
要知道福建行省的卫所,几百年来相互联姻,盘根错节,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次的抄家,周斌不知道有多少亲戚也遭到连诛,张溥做的太绝了,一点情面都不留。
在厅中的千户刘友也义愤填膺地说道:“现在想想,朝廷要调我等去金陵只怕是不怀好意,干脆我等宰了张溥小儿。”
永宁卫有一个千户是他姐夫,现在他姐夫一家完了。
在场的军官们感同身受,他们觉得,自己不过犯了个小错,张溥却如此不讲理,当他们是毛文龙,说杀就杀。他们的先祖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怎能受此屈辱。
然而,另一个千户王东却无奈地摇头道:“我等拿什么反击,张溥调了 3万大军在福州,还有几千精锐的几社军,我等就几个家丁,只怕连几社军都打不过。”
福建行省兵源编制虽有五卫十二所,编制加起来总兵力接近 3万人,但现实却是五卫加起来连 1万军户都没有,真正能打仗的只有他们养的几个家丁,一个卫所也就三四百了,再分到他们每个人头上也就几十上百个家丁,就以周斌为例,他是富宁卫指挥使,按理来说他手下的兵额是5个千户所共5600余人,但实际上军户成为农奴没有丝毫的战斗,而他本人也只养了上百个家丁。
江南长期没有军事威胁,当地将门圈养的家丁数量比北方更少,以至于朝廷对付郑芝龙时都没想过动用他们的力量。
他们平日吃的脑满肠肥,但同样到了需要动兵的时候,他们却没有一支像样的军事力量,根本不足对张溥造成军事威胁,在场的千户知道他们没本事,只敢在这里抱怨。
“现在关键不是我等如何对付张溥,而是张溥想要对付我们。”王东皱着眉头说道,“大家不觉得很蹊跷,朝廷把我们五卫十二所军官全部调走,虽说传说是让我们去接管新的禁军,但也不至于整个福建行省连个千户都不留。而现在张溥又屡屡催促我等按照朝廷的命令去金陵上任,不会是侯恂这个老狐狸,想要对付我们。”
周斌有些不相信地说道:“这怎么可能,我等是朝廷的将官,侯恂敢杀我们,不怕军中将士不满,谁给他抵挡大同社?”
王东无奈地摇头:“指挥使,这可说不准,大家不要忘记年初侯恂就不动声色地剿灭了郑芝龙,他还是朝廷的总兵,侯恂还不是说剿灭就剿灭。”
周斌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不可能吧?我等的先祖可是跟着太祖爷打下了这大明的万里江山,天下也有我等的一份,和郑芝龙这个海盗头目完全不同,侯恂敢动我们就不怕天下大乱。”
周斌有这样的自信就是因为他是大明朝廷内部的人,既是勋贵一脉,也是将门一脉,他们的力量虽然弱,但大明的军事力量却是在将门手中控制的,侯恂怎么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动他们。
王东叹了口气:“天下已经大乱了,九边已经被大同社消灭了,现在朝廷的 10万禁军是侯恂亲自招募的,军官都是他的心腹,即便是他动了我们,那些禁军也不可能反的。”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指挥使,城外来了一支大军!”
众人惊恐地问道:“是大同军打过来了?”
家丁回答道:“看装扮是朝廷的军队。”
周斌等人松口气,但却疑惑不解,朝廷的军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富宁卫,而且事先也没人通知。
他们急忙登上城楼,只见城外果然有一支几千人的军队严阵以待。周斌大声喊道:“下面是哪位兄弟的军队,为何来我富宁卫。”
“本官福州知府张采,奉福建督师之命请各位将军去金陵上任。”城下传来一声洪亮的回应。
周斌强装镇定地说道:“本将只是身体有所不适,想要晚几天去金陵,不用搞得如此大阵仗。”
福州知府张采冷笑一声说道:“某看将军没有任何不适之处,只怕是将军不遵朝廷之命,就不要怪本官平叛了。”
说着,张采一挥手,几匹战马拉着 8门红衣大炮缓缓推到了富宁卫前面。
周斌等人惊恐无比,朝廷连红衣大炮都准备好了,这是铁了心要让他们去金陵。
“张采,你什么玩意,也敢对我等卫所军官动手,老子先祖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时候,你张家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你敢动手,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周斌勃然大怒道。
“你敢进攻卫所,老子就去金陵告御状,告你密谋造反,让张家九族歼灭。”其他千户也是纷纷跟在后面破口骂,他们是最清楚富宁卫军队战斗力的人,他们最害怕哪怕是用强制手段,因为这会把他们的底裤都给扒下来。
张采冷笑一声,亲自走到火炮前,命令士兵填上火药,不过却没有装炮弹,而后他点燃引线。
“轰!”如同惊雷般的炮声响起,富宁卫周斌等人和士兵,纷纷躲在墙下,当他们发现只有炮声,没有炮弹的时候,这才再次的抬起头。
张采冷哼道:“这次只是警告,但下次本官就要剿灭叛逆了,给你们一炷香时间,一炷香后再不打开城门,本官就攻城了。”
周斌猛地抽出佩刀,狠狠砍在城楼柱上,双眼通红地吼道:“集中所有的家丁,我等拼一把杀那个张采。他张溥想掀桌子,我们就让他看看,这福建的天,到底是谁说了算!”
众人见状,连忙拉住周斌,纷纷劝道:“将军冷静,现在不是硬来的时候。”
王东道:“他们有红夷大炮,我等根本打不过。”
其他千户也劝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等去金陵看看,难道那侯恂还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暗害我等。”
其实,这些人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但内心早已被红夷大炮吓得腿软。富饶的江南早已把他们养得失去了往日的血性,但凡他们还有些战斗力,李旦、郑芝龙这些人也不会崛起。
最终,在朝廷军队的威慑下,周斌、祖呼海等五卫十二所的军官们,不得不无奈地在士兵的看押下,踏上了前往金陵城的道路。
张溥在成功用武力逼走富宁五卫的主要军官及其亲信家眷后,迅速展开了清田大计。
他命令夏允彝、张采、雷士俊、周立勋、杜麟徵等人带着几社大军驻守五大卫所,以确保局势稳定。
同时,派遣士兵“护送”那些被驱逐的军官及其家眷登船,沿闽江北上金陵。这一行动斩断了旧势力在福建的根基,为清田之事扫除了最大的障碍。
而后,张溥清田的告示如同雪花般贴满了五卫十二所的所有城池和堡垒。
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户围在告示前,其中一位识字的士兵大声读道:“奉督师福建张溥谕:为整饬武备,恢复祖制,特行清丈卫所军田事!
查洪武旧档,福建卫所军田计三百万亩,乃养兵卫国、抵御外侮之根基!今查实,军田流失甚巨,多为不法之徒侵占。
凡侵占军田之官、绅、豪、民,自布告之日起,一月内,持田契至各府县清田衙门自首,退还所侵田亩!朝廷念尔等初犯,或可酌情免于严惩。逾期不退,或隐匿不报、虚报瞒报者,一经查实,视为通敌资寇!严惩不贷!田产抄没。”
当读到“军户可去各大卫所报到,一户可分50亩军田”时,全场瞬间哗然。
一个军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说道:“这告示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把田重新分给我们?”
旁边识字的士兵肯定地回答:“上面是这样写的,一户可以分50亩土地。”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几个穿着如同乞丐一样的军户,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不断地磕头,嘴里念叨着:“张督师,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其中一人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喊道:“还在这里磕头,还不赶快去报名,军田是有限的,人家报名早了就没我们的份了。”
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回过神来,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各自的卫所。
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未来生活的曙光。多年来,他们饱受军田被侵占之苦,生活困苦不堪,如今终于有了重新获得土地的机会,怎能不让他们激动万分。
福州,王家村
王氏族长王仁捻着胡须,看着自己手中抄写的告示和官方发放的大同报,脸上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