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依我看,这大同社,恨的是那些占着万亩良田、吸食民脂民膏还阻碍变革的大地主,对于能创造财富、安置工匠的作坊,似乎并无灭绝之意,反而有意利用。大哥,这是我们的一线生机啊!”
正说话间,堂外传来脚步声。李岩一身簇新的大同服,在几名属吏的簇拥下,大步走入堂中。
“有劳各位久候了。”李岩走到主位前,目光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众人。
“不敢,不敢,李巡抚召见,是我等的荣幸。”众人慌忙起身,纷纷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李岩示意众人坐下,开门见山:“本官蒙元首信任,署理南直隶巡抚一职,首要之务便是安定地方,恢复民生。然如今金陵城内,有十数万工匠、女工因战事作坊停工而失业,家中断炊,饥寒交迫。此等问题不解决,谈何安定?”
他语气加重:“故此,本官今日请各位前来,只有一事:请诸位尽快重开工坊,召回工匠,恢复生产!”
他看到下面不少人面露难色和恐惧,便放缓语气,给出定心丸和实际支持:“诸位不必疑虑。元首有令,对于愿意配合、积极开工的坊主,过往之事可暂不追究,以观后效。
开工若缺本钱,府衙可作保,帮你们向新成立的人民钱庄申请低息贷款;若缺棉麻生丝等原料,官府可设法协调运输;生产出的布匹丝绸,若是一时销路不畅,大同社贸易局可以按市价统一采购,绝不让你们亏本!总之一句话,只要诸位能尽快让机器转起来,让工匠有活干、有饭吃,一切都好商量!”
此言一出,无疑是给这些绝望的商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曹少钦反应最快,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抚台大人如此体恤我等商贾,为我等思虑周全至此!若再不开工,岂非猪狗不如?
大人放心,小人回去立刻就去召集工匠,清理机器,最迟明日,不,今日下午就点火开工!”
“对对对!曹东家说得是,我等这就回去准备,定不负抚台大人和元首期望!”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表态,生怕慢了一步就显得不够积极。
他们这些所谓的“十三行”官商,身上多少都带着与前朝官府勾结的原罪,此刻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无异于绝处逢生,自然要拼命抓住。
看着众人踊跃的反应,李岩微微颔首,而后他拍拍手,两个官吏搬着两堆书籍一本本交给他们。
而后李岩道:“现在金陵也在我大同社的治下,所以有些法令大家该遵守还是要遵守,各位如果一不小心违法了,就不要怪本官言之不预。”
“各位现在都是我大同社治下的百姓,和你们要上的第一课,就是遵纪守法。”
曹少安等人看到《工匠法令》内心感到一阵为难,比以前的规矩还多,但他们却不敢表现出来。都是个个面露笑容道:“多谢巡抚大人的教诲,我等一定做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
第408章 ,江南两百年的积累化做工业化的养份
走出应天府衙门那高大的门槛,曹少安等人仿佛从阴曹地府还阳一般,不约而同地在午后的阳光下长长舒了一口气。
有人甚至夸张地用手帕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彼此对视间,都能看到对方眼中劫后余生的庆幸。
“曹老大,我说的没错吧?”韦富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还有些恍惚的曹少安,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大同社的刀,砍的是那些田连阡陌、脑满肠肥的土豪劣绅,还有前朝那些蠹虫勋贵。咱们这些开作坊、搞买卖的,只要乖乖听话,不但脑袋稳当,这躺着赚钱的机会还送上门来了!官府担保贷款、协调原料、包销货物……这简直是梦里才有的好事!”
曹少安却没有立刻答话,他的双腿忽然一软,整个人几乎要瘫倒下去。韦富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他,惊讶道:“曹老大,你这是……?”
曹少安靠在韦富身上,苦笑着,声音都带着颤:“贤弟……你是不知道……我来之前……连遗书都悄悄交给内人了……库房里哪批货留给哪个掌柜打理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我是真以为……这次进了这衙门,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在绝对的权力和生杀予夺面前,往日里再精明强悍的商贾,也脆弱得如同孩童。
韦富原本还想再调侃几句,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爷们,何至于此。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想起了多年前祖父主持分家时,自己那份对未来毫无把握的惶恐,那种天塌地陷般的无助感。
他拍了拍曹少安的肩膀,语气真诚了些:“好了好了,曹老大,都过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缓了好一阵,曹少安才站稳身形,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重新恢复了往日那个精明东家的模样。
他边走路边拿起方才在衙门里李岩分发下来的那本薄薄的《工匠法令》仔细翻阅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刚才的庆幸渐渐被一股恼火取代。他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道:“这……这哪里是在雇工干活?这分明是请回来一群祖宗!早就听说北方对工匠优厚,却没想到竟优厚到这般地步!每日工时不得超过四个时辰?超时需付双倍工钱?最低月钱不得低于二两?还得提供一顿午食,作坊里需保持通风、确保安全,因工受伤东家须负责医治并补偿,东家还需给付养老钱?”
他气得几乎要笑出来,“照这么算,我这不是雇了几百个伙计,我是凭空认了几百个爹!干脆我再给他们磕头奉茶,早晚请安得了!”
恐惧消退后,逐利和算计的本能又占据了上风。这条例上的每一条款,在他看来都是在从他口袋里掏钱。
韦富看着曹少安气急败坏的样子,强忍着笑意,故作劝道:“曹老大,看开点。能活着,还能继续开工赚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往好处想,不是你一个人要养这么多‘爹’,是全江南的作坊主都得一起养。大家都养,就等于大家都没养。”
他心里其实暗爽不已,你们这些奸商,终于也要尝尝被铁拳滋味了。
他继续宽慰道:“再说了,咱们以前在祖泽润那些官老爷面前,不也一样是装孙子?这么一比,辈分还涨了不是?而且这些工匠总比祖泽润那般贪得无厌、要吸咱们血吃咱们肉的要强吧?”
话虽如此,曹少安心里那股别扭劲还是挥之不去。他曹少安在江南纺织行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却要受那些他曾经可以随意打骂克扣的穷工匠的钳制,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正当他闷闷不乐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街道对面。只见一个穿着破旧灰色号衣、头发花白散乱的老者,正拿着一把比他还高的竹扫帚,吃力地清扫着街角的落叶和垃圾。老者动作迟缓,背影佝偻,与周围逐渐恢复生气的街景格格不入。
曹少安觉得那老者侧脸有些眼熟,眯着眼仔细辨认了片刻,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抓住韦富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贤……贤弟!你看那边!扫……扫地的那个……是不是……魏国公?!”
韦富闻言一惊,顺着曹少安指的方向凝神望去。虽然那老者形容憔悴,满面尘灰,但仔细看那眉宇间的轮廓和气度,不是曾经的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弘基又是谁?!
这位可是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后人!世代显赫,镇守南京超过两百年,在江南根深蒂固,说是一方土皇帝毫不为过。虽然南明建立后,他被侯恂排挤,权势大不如前,但依旧是普通人只能仰望的顶级勋贵。
韦富也愣了半晌,才喃喃低语,引用了两句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真是……一点不假。两百年的勋贵,钟鸣鼎食之家,一朝风云变色,竟落得如此境地……”
曹少安仍难以置信,声音发颤:“这……这可是魏国公啊!怎么能……”
“魏国公又如何?”韦富压下心中的震撼,低声道,“城破之后,大同社的人就直接查封了魏国公府,据说府邸被改成了大杂院安置工匠,两百年来积攒的金山银山、古玩字画,悉数充公,听说大部分都用来购买粮食,赈济城外的灾民了。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侯阁老当初排挤他,让他远离了南明朝政核心,没摊上太多罪责。大同社清算下来,只判他罚没家产,劳动改造,扫大街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他凑近曹少安,声音压得更低:“你是没见保国公朱国弼、忻城伯赵之龙他们……那才叫惨。家产抄没不说,人直接下了大狱,听说审完之后,都要被装上船,发配到万里之外的什么东宁岛,说是那里瘴气弥漫,生番土著横行,能不能活着到地方都难说……。”
曹少安听着,只觉得刚被风吹干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浸湿了内衫。他刚才还在为《工匠条例》愤愤不平。
他觉得李岩好说话,大同社似乎也很讲道理,不像传闻中那般酷烈。此刻亲眼见到徐弘基的惨状,再听到朱国弼等人的下场,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雷霆手段”。
大同社的“讲道理”,是建立在你有用、且服从新规矩的基础上的。若是无用或敢于对抗,最好的下场是像徐国公这样扫大街,差的……就是全家流放海外,与野人为伍,死无葬身之地!
其他一同出来的商贾显然也认出了徐弘基,个个面色发白,噤若寒蝉,刚才那点侥幸和小心思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大同社既有菩萨怀柔,更有金刚怒目的手段,万万不可站在其对立面,必须紧紧跟上!
韦富小声提醒曹少安:“曹老大,我要是你。就趁现在官府包销,政策优惠,正是扩大生产的好时机,多订购一些最新的蒸汽纺织机,把产能提上去,先狠狠赚上一笔。
这种好事不可能长久,大同社这样不挑拣、不压价的大主顾,可遇不可求。纠结那点工钱待遇,纯属因小失大。”
曹少安一个激灵,彻底回过神来。是啊,赚钱多少还是其次,关键是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和不可或缺性,让大同社觉得留着他比清算他更有用!
他连忙对韦富道:“贤弟提醒的是!那就麻烦你立刻帮我联系扬州作坊,再订购十台……不,十五台最新的蒸汽纺织机!要最快速度运来!银子不是问题!我这就回去清理厂房,招募人手,要大干一场!”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不是利润,而是如何让大同社的“李抚台”、“徐元首”看到,他曹少安是能最快恢复生产、安置大量工匠、贡献税收的“有用之人”!
翌日,清晨。
金陵城各大街口,敲锣打声此起彼伏。曹氏作坊的管事们带着伙计,扯着嗓子高声吆喝:
“招工了!招工了!曹氏纺织工坊大量招工啦!”
“月钱二两起,手艺好的再加!”
“一天只做四个时辰!中间管一顿饱饭!有荤有素!”
“待遇从优!机会难得!想上工的快到城南曹家工坊报名啊!”
这吆喝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街头巷尾引起波澜。虽然二两银子在物价尚未完全平抑的当下不算高。
但“一天四个时辰”和“管一顿有荤腥的饱饭”这两个条件极具吸引力。尤其是对那些失业已久、家里早已揭不开锅的工匠来说,这无疑是救命稻草。
不断有人询问:“你们说的可是真的?真只做四个时辰?真管饭?”
曹家伙计把胸脯拍得山响:“当然是真的,我曹氏工坊一诺千金,敢这么宣传,怎么可能说假话,这不是在打我家曹老爷的脸。”
“我去!”
“算我一个!”
“给我也登记上!”
人们争先恐后地报名。不仅是曹家,其他得到消息的作坊主,无论情愿与否,也都纷纷效仿,挂出类似的招工告示。
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在秦淮河两岸响起,久违的生机重新注入这座古老的都城。
与此同时,大同社掌控的官仓大开,源源不断的粮食以“一两银子一石”的平价投入市场,如同定海神针,迅速压下了猖獗的粮价。粮价一稳,其他物价也随之开始缓慢回落。
在广袤的乡村,由大同社员和本地抗旱会员,深入每一个村镇,敲着锣向那些面黄肌瘦、惴惴不安的农户宣布:“乡亲们!大同社元首有令:今年秋收,所有田赋,一概免征!”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宣传队员继续喊道:“地是谁在种,地里的收成就归谁所有!不管是自家的田,还是租种东家的田,只要是你流的汗,打的粮食就你先吃饱!”
“等秋收完了,咱们再一起丈量土地,公平分配!保证人人有田种,有饭吃!”
这消息如同春雷炸响,瞬间传遍江南水乡。无数农户热泪盈眶,跪地磕头,高呼“青天”、“元首万岁”。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辛苦一年的收成能全部归自己所有。
那些原本在战乱中溃散、逃入山林湖泊准备落草为寇的散兵游勇和小股土匪,听到这消息,又见大同军精锐四处清剿,军纪严明且战力强悍。
本就军心涣散,如今再一衡量,当土匪朝不保夕,而投降不仅能活命,还能分到土地当个安分百姓……这选择并不难做。
于是,一股股小武装纷纷丢弃了简陋的武器和刚扯起的旗号,走出山林,向当地的大同军或政府投降,第一句话往往是:“官爷……我们投降……那个……地……还能分吗?”
在大同军强大的军事压力和前所未有的惠民政策双重作用下,不到一个月时间,整个南直隶地区的秩序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市井渐渐繁荣,乡村重现炊烟。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带着它特有的残酷与希望,坚定地碾过旧时代的废墟,蓬勃生长。
大同十二年,九月十八。
秋意渐浓,但扬州城的空气却灼热得仿佛盛夏。若说刚刚易主的金陵城是在战火余烬中艰难恢复生机的伤愈者。那么此时的扬州,则更像一个正值壮年、气血奔涌的巨人,每一寸肌理都迸发着近乎狂暴的活力。
自大同社主导开海及鼓励产业以来,这座位于长江与运河交汇处的古城,便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蜕变,早已超越了它“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旧日容颜,成为整个东方乃至世界都为之侧目的手工业心脏与贸易熔炉。
运河上,舳舻千里,帆樯如林。吃水极深的远洋海船与灵巧的内河驳船交织穿梭,号子声此起彼伏。码头上,工匠们喊着号子,川流不息地将来自吕宋的稻米、暹罗的木材、天竺的棉花、波斯的地毯、乃至欧罗巴的钟表呢绒卸下,又将一捆捆光泽亮丽的丝绸、一箱箱洁白细腻的瓷器、一匹匹结实耐用的“南京布”装运上船,输往四海。
面对爆炸式增长的人口和产业,前任南直隶巡抚罗伟力排众议,做出了一个极具魄力的决定:拆墙扩城!如今,原先城墙的位置已被宽阔的、铺设了碎石子并计划铺设铁轨的“环城大道”所取代。
城市向着四面八方无节制地蔓延,新的厂房、仓库、住宅区如同雨后的蘑菇,一夜之间就能冒出一片。烟囱如同森林般拔地而起,不分昼夜地向天空喷吐着混合了蒸汽和煤烟的浓雾,将天际线染成一片灰蒙蒙的工业色,却也赋予了这座城市一种粗粝而强大的力量感。
走在扬州的街道上,宛如步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万国博览会。金发碧眼的英格兰商人、戴着宽边帽的荷兰船长、葡萄牙水手、穿着朝鲜服装的商贾,以及小心翼翼打量着一切的日本商人随处可见。
甚至还能见到裹着头巾的阿拉伯驼商和来自中南半岛的黝黑面孔。语言的嘈杂、货币的多样、服饰的奇异,构成了扬州街头最日常的风景。
这些远道而来的冒险家们,很快就被这座城市的开放和富庶所震惊。更让他们狂喜的是——他们这些“番商”,竟然被允许在这里购置房产和店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建立永久性的商馆和据点。
能做远洋贸易的,无一不是胆大心细、资本雄厚的狠角色。他们迅速将船上的香料、象牙、白银等货品出手,然后便开始疯狂地购入土地和产业。
商业嗅觉更灵敏的西方海商,他们觉得与其每次都花费巨资采购昂贵的赛里斯成品丝绸,不如就在这里投资设厂,纺织出来再带回本国,这样成本更低,利润更高。
扬州,重工业区。
巨大的厂房鳞次栉比,高耸的烟囱永不停歇,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的焦味、热金属的腥气以及蒸汽泄漏的嘶嘶声。铁轨如同血管般深入厂区,满载着煤炭、铁锭和成品的机车头喘着粗气来回奔忙。
星辰蒸汽工坊内部,景象更是震撼人心。巨大的天轴在屋顶纵横交错,通过密密麻麻的皮带将动力传输到每一台机床上。
蒸汽机是这里绝对的主宰,驱动着龙门刨床发出沉重的轰鸣,车床飞旋切削出耀眼的金属碎屑,铣床精确地雕琢着复杂的构件。
而在车间最核心的位置,一台如同史前巨兽般的庞大水压机正在工作。它是孔成咬牙耗资五万两白银从长安机器厂购得的镇厂之宝。炽热的铁坯被送入巨大的模具中,随着工人扳动操纵杆,高压水流驱动着巨大的压头缓缓而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
“哐!!!”
一声沉闷的巨响,地动山摇。仅仅一次冲压,一个需要熟练工匠反复锻打数日才能成型的蒸汽机气缸毛坯,便如同被无形巨手捏塑的泥巴一样,瞬间成型!
紧接着,工件被吊运到一旁的抛光机上,巨大的砂轮摩擦出耀眼的火花,很快便呈现出光滑的内壁。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工坊主孔成激动地抓着一旁师弟孙星的胳膊,眼睛因为连续熬夜和过度兴奋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十五分钟!只要十五分钟,就组装起来,就是一台完整的蒸汽抽水机!半个小时就能下线一台蒸汽纺织机!值了!那三十万两的贷款,压上全部身家,都他娘的值了!”
当初决定倾家荡产、甚至不惜以工坊和刚买的宅子做抵押,向扬州发展银行贷出这笔巨款时,孔成至今心有余悸。那台水压机运来时,他看着那庞然大物,心疼得直哆嗦,五万两白银啊!但此刻,这“铁怪物”表现让他知道一切都是值得。
孙星满脸钦佩,声音带着颤抖:“师兄,当初你和冯远师弟说要搞这套全蒸汽动力的流水线,我……我差点以为咱们师兄弟要一起跳运河了。现在看来,还是你有魄力,有远见!
现在订单都排到三个月后了,照这个效率,三年能回本,这真是一座能传家的金山啊!”
正说着,工坊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卫兵的问候。很快,一个穿着深灰色大同社制服、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扬州府工曹官员武锋。
孔成不敢怠慢,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堆起热情而恭敬的笑容:“武工曹,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这小庙来了?快请里面喝茶!”
武锋摆了摆手,直接切入主题:“孔老板,客套免了。元首府紧急命令,采购一千台标准型号的蒸汽抽水机,用于江南水利建设和排涝垦荒。你的工坊,最快需要多少天能全部交付?”
一千台!孔成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强压住激动,大脑飞速计算: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原材料供应跟得上的话……他深吸一口气道:“武工曹,我们星辰工坊必尽全力!十天!给我十天时间,一定保质保量完成!”
武锋点了点头道:“好。给你十二天时间,必须保证质量。价格按市价,每台定价二百二十两白银。能否接受?”
二百二十两!虽然比零售价略低,但这是整整一千台的超级大订单,几乎没有任何销售成本和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