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成道:“接受!完全接受!能为元首分忧,是我等的荣幸!就算不赚钱,这任务也一定圆满完成!”
武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对这种表态早已习惯:“好。明日带上你的印章,来扬州府工曹署签正式契约。预付五成定金,验收合格后付清尾款。”
武锋一走,工坊里瞬间炸开了锅!
“师兄!二十多万两的订单啊!”冯远激动地满脸通红。
“这是用来恢复江南农业的!一千台只是开始,江南那么大,水网纵横,需要多少抽水机?五千台?一万台?”孙星已经看到了无限光明的未来。
孔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冯远师弟!你亲自盯着生产线,每一台机器都必须严格检验,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孙星师弟!你马上去劳工市场,再招一百个熟练工!不,一百五十个!从今天起,全体三班倒!工钱按规矩给足,伙食给我加上肉!告诉大家,干好了,年底人人有重奖!”
“是!师兄!”两人异口同声,干劲十足地冲了出去。
不仅仅是“星辰工坊”,几乎整个扬州,乃至接到消息的北方长安、燕京等工业区的机器制造厂,都同时收到了大同社工业署雪花般飞来的订单。抽水机、纺织机、小型机床、农具,铁质工匠,布匹等订单,涵盖了生活生产的方方面面。
资金的源头,正是来自对江南士绅阶层彻底清算。他们两百多年盘根错节积累的财富,大航海时代吸纳的金银。
它们原本是地窖里发霉的银锭、夹墙里的金条、成箱的珠宝古玩、仓库里的绫罗绸缎,现在被大同社以铁腕手段取出来。一个月时间,大同社弄到价值两千万两黄金白银。
它们化作滚滚洪流,通过大同社控制的钱庄和财政系统,精准地注入到北方的工业体系当中。
江南两百年积累资本,在这一刻,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成为了工业资本的养份,成为了滋养大同社旗下重工业、轻工业疯狂生长的最强效肥料。
巨大的需求和丰厚的利润,刺激着每一个作坊主敏锐的神经。他们疯狂地扩大产能,兴建新的工坊,争相购买最新的机器设备,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场饕餮盛宴中分得最大的一杯羹。
机器的轰鸣声从未如此响亮,烟囱的浓烟从未如此浓密。一个以钢铁、蒸汽和资本为驱动的新时代,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这片的土地上隆隆向前,不可阻挡。
第409章 ,徐霞客在东宁
大同十二年(1636年)九月二十八日,东宁岛,清溪县,外海。
一艘约两百五十吨级的西班牙式盖伦帆船,正艰难地航行在墨蓝色的海面上。船身随着涌浪起伏,木质龙骨发出令人不安的呻吟。
它的船舱里,塞满了来自赛里斯的紧俏货物,江南丝绸,精美的瓷器,密封在木箱里的茶叶,还有一大批价格低廉的铁锅、农具和刀具。这些货物足以让它在返航马尼拉时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与这些珍贵货物同处一船的,还有一批特殊的“乘客”:上百名神情萎靡、衣着虽料子不错却已显脏污破旧的男男女女。
他们挤在通风不良的下层舱室里,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呕吐物的酸臭和淡淡的霉味。
与甲板上那些忙碌的西方水手相比,这些人脸上写满了茫然、恐惧和不甘。他们正是被大同社判定有罪、剥夺家产、举家流放至东宁岛的前江南士绅及其家眷。
而这艘船原本是往返于马尼拉和阿卡普尔科之间,贸易线上一艘不起眼的海船,如今却被松江府官员临时租用,执行移民任务。
船长桑秋对大副嘀咕:“这些赛里斯贵族老爷们的战争真是古怪。在我们那里,战败的贵族只要付得起赎金,照样能回家喝酒打猎。
可在这里,高贵的血脉似乎也保不住他们的体面了,竟要像牲畜一样被运到蛮荒之地去。那位‘徐元首’的规矩,真是比海上的风暴还难以预测。”
大副道:“赛里斯虽然富裕,但他们的战争也更加残酷,我们的国王居然还想凭借2万人征服这个国家,这像是在与上帝开战一般。”而后他庆幸道:“万幸的是这场战争没有打起来。”
航程漫长而枯燥。当瞭望手终于喊出“陆地!”时,舱室里的人们挣扎着爬上甲板。
他们看到的,并非想象中繁华的城镇或肥沃的平原,而是一片仿佛亘古不变的原始景象。
目光所及,是连绵不绝、覆盖着浓密得化不开的绿色植被的山峦,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海岸边怪石嶙峋,浪涛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只有在视线焦点处,才有一小片明显经过人工修整的痕迹:一个简陋的木制码头伸入海中,码头后方依稀能看到几条被踩出来的土路和几排低矮的、仿佛随时会被丛林吞没的茅草屋或木屋。蛮荒、原始、危险——这是这片土地给人的第一印象。
“这……这里就是东宁岛?”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不可置信道。
他是徐霞客的长子徐屹,看到眼前的景象,声音因为虚弱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大同社竟真将我等发配至此等瘴疠蛮荒之地!”
他心中积压的不平与怨恨几乎要喷薄而出。在他看来,要是没有松江士绅帮助,大同军没有那么容易打到江南,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不赏,又何至于遭此绝罚?
一旁,一位年近五旬、皮肤因长年在外游历而显得黝黑粗糙、但身形依旧挺拔健硕的男子叹了口气:“我徐氏能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就不错了,又何必再自哀自怨。”
他便是名满天下的旅行家徐霞客,与周围那些养尊处优、此刻面无人色的同乡相比,他虽也面露忧色,却显得镇定许多,他在外游历多年,这种景象他也看多了,并不会像他儿子一样,对这样的蛮荒景象感到恐惧。
“松江府多少高门望族,如今已是阖家覆灭,尸骨无存。我等能活着踏上这片土地,已是元首……法外开恩了。”
他故作轻松道:“东宁岛,古称夷洲、流求。为父昔年游历天下,唯独对此海外仙岛心向往之,只可惜海路艰险,未能成行。未曾想今日竟以这种方式得以踏足,倒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然而他的话并未能驱散家人心头的阴霾,反而更添几分悲凉。
徐屹猛地捶了一下船舷,压低声音不甘道:“父亲!您何必自欺!我徐氏诗书传家,竟要沦落至此,与刀耕火种的生番为伍!这让我们如何甘心?那徐元首分明是鸟尽弓藏,过河拆桥!”
徐霞客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捂住长子的嘴,厉声道:“逆子!休得胡言!此话若被旁人听去,我徐氏满门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到了此地,以往的身份、荣华皆如云烟!你若再存此怨怼之心,不知进退,才是真正将我徐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他的目光严厉而沉痛,徐屹在他逼视下,终于悻悻地低下头,不再言语,船上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继续航行了半个小时,“圣菲利佩号”终于停稳在清溪县那简陋的码头上。
船长桑秋第一个跳下船,拿着一份盖有松江府知府大印的文书,找到了清溪县令叶汉。
“尊敬的县令大人,”桑秋操着生硬的汉语,配合着手势,“这是宋知府阁下签署的契约。上面写得很清楚,每安全运送一人抵达东宁岛清溪县,贵方需支付我价值二十两白银的货物。船上共计一百零三人,这是名单,请您验看。您需要支付我两千零六十两的货物。”
叶汉面无表情地接过文书,仔细核对了印章和条款,然后示意身后的两名吏员上船清点人数。吏员拿着名册,一一核对身份,确认无人中途病逝或“意外”失踪。
完毕之后,叶汉才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书吏吩咐了一句。书吏很快写好一张提货单,叶汉接过盖上自己的县令官印,递给桑秋:“凭此单,可去码头三号仓库提取等价的白糖或冰糖。价格按本月官价结算。”
东宁岛在被大同社掌控后,利用其温暖湿润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壤,尤其是引入了鸟粪石作为肥料后,粮食和经济作物的产能大增。
东宁岛原本就是郑芝龙打算作为产糖基地建设的,大同社占据此地之后,在解决了粮食问题后,大规模推广甘蔗种植。
同时,新建的糖厂装备了最新的蒸汽压榨机,改进生产工艺,能生产白糖,冰糖,而且品质极高且产量巨大,已成为远东市场上最富竞争力的商品之一,也是各路海商最喜爱的硬通货。
桑秋接过提货单,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声道谢:“多谢县令大人!慷慨!您的慷慨如同这大海一般广阔!”
他将提货单收好又道,“我的船需要在此停留几日,补充些淡水和新鲜食物,还请行个方便。”
叶汉摆了摆手:“可。码头章程贴在那边告示栏,遵守即可。”
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那群刚刚下船、惶惶不安的流放者们。
叶汉走到这群人面前,文吏搬来了桌椅和文书,叶汉坐好,开始登记户籍
“姓名?”
“徐霞客。”他拱手答道。
“何方人士?”
“南直隶松江府江阴县人。”
“可有功名?或有甚技能?”
徐霞客闻言一愣。功名?他一生不乐仕进,连秀才都不是。技能?他一生所长,在于探幽览胜,考山问水,著述地理。但这在官方面前,似乎都算不得“正经”技能。
他沉吟片刻,只得道:“略通文墨,读过些诗书。”
叶汉打量了他和他身后几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儿子,点了点头:“看你们样子,像是书香门第。既识文断字,眼下倒有两个去处可供选择。”
众人顿时竖起了耳朵,这是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时刻。
“其一,”叶汉道,“岛上土著部落,社学初开,亟需教授汉文、汉语的夫子。你们若去,可免垦荒之苦,由社里提供食宿,每月还有些许津贴,最重要的是这是我大同社的事业,可享受社内的福利待遇。”
去土著部落教书?
徐霞客和儿子们面面相觑,想象中与“生番野人”为伍、语言不通、习俗迥异的画面让他们不寒而栗。众人面露抗拒。
“那……敢问大人,第二个选择是?”徐霞客谨慎地问道。
“其二,”叶汉语气平淡,“按《东宁拓殖令》,凡迁移至本岛之民户,每户可授荒田百亩,官府贷予种子、农具、口粮,三年起科。
你们不愿教书,便去下溪村划地垦荒吧。那里是新辟的村落,地广人稀,只是万事都要自家动手,艰苦得很。”
徐霞客与家人低声商议片刻。相比起深入未知的土著部落,似乎开荒种地虽然辛苦,但更自在一些,至少家族人能聚在一起。
很快,徐霞客代表家族回道:“回大人,我等选择去下溪村垦荒。另禀大人,我等家中子弟皆已成年分灶,可否……可否按户授田?”
叶汉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但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道:“可,需立下分户文书,各自承担税赋。不得反悔。”
很快,徐家北被分成了四户:徐霞客和幼子一户,长子徐屹一户,次子徐岘一户,三子徐峄一户。如此,理论上便可获得四百亩土地的开拓权。
叶汉的吏员面无表情地为他们办理了新的户籍文书,上面盖着“东宁府清溪县下溪村”的鲜红大印。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江南的士绅老爷,而是大同社治下、开发边疆的普通移民。
“你们需在隔离营住满七日。”叶汉吩咐道。
“会有医官每日检查,并用药水消毒,以防带来瘟病。七日后,若无异常,自会有人带你们去下溪村。”
所谓的“隔离营”,是码头附近一片用竹篱笆围起来的简陋棚屋。条件艰苦,但至少能遮风避雨,每日有简单的饭食供应。
没办法,东宁岛本来汉人就不多,每一个劳动力都极其重要,但偏偏这里的疫病又多,他们只能加强防疫工作的建设。
经过七天的休整,让徐家老少逐渐从航海的疲惫和惊惧中恢复过来,虽然对未来依旧迷茫,但身体总算有了些力气。
十月五日,一名叫曹杰的县衙吏员来到了隔离营,他带着徐家四户人去了仓库,领取拓荒物资:每人一份口粮种子、几件锄头、柴刀、镰刀、一口铁锅、几个陶碗。最珍贵的是一头看起来同样无精打采的黄牛。
“按规矩是三户一牛,”曹杰指着那牛道:“现在耕牛紧缺,你们既然本是一家,就合用这一头吧。要好生照料,若是死了,你们往后几年就得全靠人力拉犁了。”
“这里的地杂草多,要是没有这头耕牛,你们想开荒,那就要下死力气啦。”
徐霞客惊喜的抱着耕牛道:“多谢大人。”
“不用谢,这是朝廷给的,不是某给的。”接着,曹杰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指着周围郁郁葱葱却又暗藏杀机的环境,开始了几乎是每个新移民都必须聆听的“生存课”:
“都听好了!到了下溪村,第一要紧的事:千万!千万!不能喝生水!”他加重语气,“这里不是江南,林子里看着清澈的溪水,喝下去可能就要了你们的命!拉肚子拉到脱形而死的人,我见多了!必须烧开了再喝!”
“第二,饭前便后,务必洗手!最好用皂角或者草木灰水!”
“第三,房子周围的水洼、坑洞,能填的全都填平!不能让蚊子孳生!被这里的花蚊子(疟蚊)咬了,得了瘴疟,发烧打摆子,那真是九死一生,只能看阎王爷收不收你了!”
第四,没有特殊的情况,不要离你们的村子太远,这四周还有不少猎头族,云豹,黑熊这些野兽为数也不少,你们离村子太远,安全就没有保障,哪怕真要出村,你要带上火枪,以保证安全。
徐霞客诧异道:“我等也能拥有火枪。”
曹杰道:“在这里没有武器是很难生存下去的,你们在江南有什么罪,来到这里都不用在意啦,大家都是同胞,只能相互依靠。”
“还有到了地方,先把窝棚搭起来,然后赶紧清理出一片空地,点火熏蚊子!别嫌我啰嗦,这些都是用人命换来的教训!不想埋骨在这蛮荒之地,就老老实实照做!”
徐家人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规矩,看着曹杰那张严肃而认真的脸,感激道:“多谢大人的教诲。”
第410章 ,徐霞客的东宁岛游记
一行人走了半日。只见土路蜿蜒于苍翠的群山之间,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条被车轮和脚步勉强碾压出来的痕迹。
两侧是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巨大的板根虬结盘错,藤蔓如同怪蟒般从参天大树上垂落,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和灌木拥挤地生长着,几乎要将小路吞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木腐殖气息,混合着湿土的腥味。林深处,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沉吼叫、麂子受惊的窜逃声以及猿猴凄厉的长啼,各种鸟雀的鸣叫更是此起彼伏。
徐霞客的家人们,尤其是女眷和年幼的孩童年,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个个面色发白,紧紧靠在一起行走,生怕密林中窜出什么猛兽。
就连见多识广的徐霞客,眉头也紧紧锁起,这环境的蛮荒程度,远超他以往游历过的任何名山大川。
反而是曹杰安慰道:“大家放心,经过了这两年的围捕,这片地区的野兽已经少了很多了,尤其是云豹,黑熊,野猪等大型猛兽已经很少见到踪迹,还是很安全的。”
但众人只能尴尬苦笑,脸色却变得愈发难看。
好在没多久,他们看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岸两侧,出现了大片的平整土地。
令人惊奇的是,明明是秋收已过的时节,不少水田里却并非一片枯黄,而是水波粼粼,有一些脆嫩的稻苗种植在田地当中,迎风飘荡,还有为数不少的甘蔗苗。
几头膘肥体壮的水牛正悠闲地在田埂边啃着鲜嫩的青草,尾巴懒洋洋地甩动着驱赶蚊蝇。远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这熟悉的农耕景象像一剂强心针,稍稍安抚了徐家众人惶恐的心。至少,这里并非完全是未开化的绝域。
再往前不远,一道由粗大原木紧密排列而成的简易寨墙出现在眼前。寨墙约有两人高,墙头削尖,四个角落还矗立着更加高大的瞭望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