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杨灿就被领进了花厅,原本慵懒斜卧的索缠枝此时已优雅地端坐。
一袭玉色大袖博袍,暗绿色的细缠枝花纹,除了她耳轮下一对莹白的珍珠,身上再无其他妆饰。
一见杨灿,索缠枝便淡然问道:“二执事此来,有事?”
杨灿欠身道:“少夫人,我长房长脉接手的田庄和牧场,臣已把账目梳理清楚了,想着下去走一走,实地巡察一番。”
索缠枝有些疑惑,不是说我负责掌控后宅,你负责掌控前宅么?
你跑去巡察什么田庄?
虽然不解其意,但索缠枝知道,杨灿这么做,必有其缘故。
罢了,先答应下来,回头让青梅问清楚了再告诉于我。
“也好,不过我于家以农耕为业,如今又是春耕的紧要时刻。
若误了一季,便要误了一年,你此去诸般行事,都要谨慎一些。”
“臣谨记在心。”
索缠枝换个了舒服的坐姿,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一举一动,都无比优雅。
“此去巡查,你需要多长时间?”
“臣此去只打算巡视三个田庄,料来最多一个月的时间足矣。”
索缠枝微微颔首:“青梅这丫头从小跟在我身边,举凡庄佃课租、作坊佣工,皆得其法。
持筹握算方面,她的本事也很不错,到时让她跟你去吧,做个帮手。”
杨灿刚要答应下来,忽见巧舌站在一旁,正听的入神。
这丫头可不是索缠枝的陪嫁,想到这里,杨灿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
“少夫人这是不放心臣么?”
索缠枝淡淡一笑:“杨执事何出此言?”
杨灿沉声道:“少夫人,臣可是阀主亲口任命的长房二执事!
本来呢,少夫人您任命了一个二执事,她若只在内宅听用,臣也不说什么,但巡察地方可是外务……”
索缠枝暗赞一声,这厮反应好机敏,装的也像。
索缠枝把脸色一沉:“家翁任命的又如何?这长房无论内外,难道我管不得?”
杨灿道:“臣没有这么说,臣只是……那青梅姑娘,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她跟着我去巡查地方,能做什么?”
“你说谁毛……毛用没有?”
青梅正好走进花厅,一听这话,想也不想,本能地就要反驳。
只是话都接过来了,她才发现这句话不太好接。
最重要的是,杨灿这话竟不幸而言中,小姑娘有点恼羞成怒了。
青梅涨红了小脸,硬生生地拐了话题,唯恐杨灿取笑自己,所以小嘴叭叭地火力全开,根本不给杨灿思考的时间。
“杨执事你年纪不大,这脸可有磨盘大了!
还内宅外宅的,分的倒是清楚。
可那外宅里头,本姑娘也没见你做过什么呀。
银样蜡枪头的一个摆设,少夫人让我跟你去巡察田庄,那是给你脸上贴金。
怎么,你怕呀,怕本姑娘去了,掀了你那油光水滑的假账皮?”
杨灿微笑道:“本执事去巡察田庄,做的都是农庄里的事情。
瞧一瞧各处庄头做事可还尽心,看一看账目有无差错。
到时候该罚的罚,该赏的赏,可不是带个丫头片子逛园子!”
“你要带本姑娘逛园子,那也得本姑娘乐意啊!你就少在这儿自作多情了。
至于你说的那些事情,你杨执事做的来,本姑娘就一样做的来。”
巧舌赔笑道:“青梅姐姐,二执事说的对,庄子里头,那事儿麻烦着呢。
庄头们做事尽不尽心呐,佃户部曲管理的如何呀。
有没有耍横闹事的呀,有没有狐假虎威的呀……
还有那田庄里的杂事,牲口、农具、库房,样样都要清点,
别是马瘦了、牛病了、犁头锈了,这些事儿,都得盘算到了,不容易呢。
二执事本是一番好心,青梅姐姐你呀,还是留在山庄里省心呢。”
索缠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转向杨灿,语气也不太客气了:
“怎么,本少夫人掌管着长房,难道我的吩咐就不是吩咐?”
杨灿道:“少夫人的吩咐,臣自然不敢不从。
只是若因为青梅姑娘惹出什么乱子,臣可不会替人受过。”
索缠枝是和杨灿一唱一和,小青梅却是吵的有点上头了。
她双手一掐细腰,不服气地道:“本姑娘侍候少夫人多少年了,可从来没出过岔子。
你才侍候少夫人几天呀,就敢大放厥词了?
本姑娘去了,一定比你做的更好。”
索缠枝心里头一虚,马上乜了青梅一眼。
小丫头正气愤地瞪着杨灿,杏眼圆睁,直欲喷火。
索缠枝心里一松,原来她是无心之语呀,那没事了。
第36章 下山
巧舌一见,忙又笑着上前打圆场:“杨执事,既然如此,就让我们青梅姐姐跟您去吧。
我们青梅姐姐心眼儿可活泛呢,算个账比老账房还要快三分,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更是了得。
有青梅姐姐跟着,万一碰上个刁钻的庄户,又或是滑头的管事,也有青梅姐姐帮衬着您不是?”
索缠枝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巧舌,你年岁不大,事儿可是懂的不少呀。
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叫你安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来我这宅子里头,还真缺不得你这种人。”
巧舌脸色一变,慌忙欠了身子,期期艾艾地道:“少夫人,婢子只是……只是想帮青梅姐姐说句话,也是……也是讨少夫人的欢心……”
索缠枝轻笑一声:“这么说来,倒是我不知道好歹了。”
“不是不是,哎呀……”
巧舌情急之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谢罪道:“婢子知错了,求少夫人宽宥。”
索缠枝冷冷地道:“巧舌,你僭越了!”
青梅道:“少夫人前天才给宅子里立下的规矩,你这样的错,怎么说的?”
巧舌期期艾艾地回答道:“掌……掌嘴二十。”
“嗯!”
索缠枝的声音依旧轻柔,清冷中却又带着几分软媚,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有着一种沁入心脾的冷意。
“你记住,我身边,不需要不懂规矩的人。”
巧舌屈膝跪倒,颤声道:“是,婢子知错了。”
索缠枝轻轻一甩衣袖:“院子里跪着,自己掌嘴二十。青梅,监刑!”
巧舌不敢违拗,急忙退到庭院里,于阳光下跪在庭院里。
本来,做为少夫人身边侍候的人,她在内宅里的地位也是蛮高的。
但此时,她却只能跪在那里,当着来来去去的那些丫鬟婆子,丝毫不敢留力地掴起了自己的嘴巴。
青梅跟出去监刑,房间里一时便只剩下杨灿和索缠枝了。
虽然门户仍然开着,但二人小声说话,却也不用担心被人听见。
索缠枝低声道:“为什么要去巡庄?”
杨灿道:“总要去的,而且不可能拖到秋上。
既然如此,晚去不如早去。而且……”
杨灿顿了一顿,又道:“外宅相对稳定,很难插手进去。
尤其是我头上还有一个大执事,若我掌控了几个田庄和牧场,就有外力可借了。”
索缠枝点了点头:“让青梅跟你去吧,让她去,我才好有借口派索家的侍卫帮你。
而且,有青梅在,你有什么紧要事,也可以通过她和我联系。
青梅是我心腹,我会嘱咐她的。”
“好,我先回去做些准备,下山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索缠枝点了点头,素手“啪”地一拍几案,高声娇喝道:“我说让青梅同去,那她就要同去!杨执事,不必多言!”
“臣,告退!”
杨灿的嗓门儿也不小,声音中隐含着不忿之气。
他一甩衣袖,就怒气冲冲地走出了花厅。
花厅外的院子里,巧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记记狠狠抽着自己的嘴巴。
青梅就站在廊下,一张甜美的巴掌小脸微微扬着。
不远处的夹廊下,几个丫鬟婆子躲在那儿正在窃窃私语。
她们不仅看到了巧舌受罚,也听到了少夫人和杨灿那番火药味十足的对话。
杨灿走到阶前站定,青梅一双俏眼向他溜溜儿地一转,带些得意的笑。
“杨执事,你再如何不愿,你我终要同行了呢。”
杨灿哼了一声,拂袖下了石阶。
巧舌自掴丝毫不敢留力,若是换个索家的婆子来执行家法,那她可就更受罪了。
一张清秀可人的小脸蛋儿,此时已经紫红一片,嘴角都在流血。
杨灿叹了口气,忽然从袖中抛出一个小药葫芦,就落在巧舌荷叶般张开的裙摆上。
“你是少夫人身边行走,脸面就是主人家的门帘子,若破了相成何体统?
这药化淤止血,最具效果,执行完了家规,记得自己涂抹到脸上。”
巧舌感激地看了杨灿一眼,杨执事这分明是在呵护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