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芥称王 第4节

  杨灿成为于承业的幕客才不过半年多的光景,他刚刚熟悉和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就开始着手筹备两姓联姻了。

  两大豪门联姻,其典仪之隆重不亚于两国和亲,杨灿整日埋头于那些典章仪程之中,竟是一直没有机会去了解其他的事情。

  可现在,他迫切需要了解关于索、于两家更多的事情……

  忽然,杨灿的目光落在了坡下人群中一道异常高大的人影身上。

  他的双眼顿时一亮,也许从那个人口中,他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想到这里,杨灿掸了掸他那袭圆领襕衫的褶皱,又正了正他的皂色折角巾,便向坡下走去。

  于家的迎亲队伍就驻扎在坡下,而坡上则是索家人的活动范围,两边泾渭分明。

  此番联姻,对索家而言完全就是下嫁,所以索家的人在面对于家人时,总有一种上位者的优越感。

  这种高傲与疏离,从他们扎营的布局上也能看出几分端倪。

  下坡时,杨灿感觉一双大腿微微有些酸胀,昨夜三顾茅庐、跋山涉水的,看来是有些累到了。

  坡下营地里,于家人正在生火造饭,所有的人兴致都不高,气氛显得异常沉闷,其中“豹子头”程大宽的神情尤其落寞。

  忽然,豹子头看到了从坡上走下来的杨灿,顿时心中一喜,急忙快步迎了上去。

  “杨先生回来啦!索家那帮人咋把你留了一晚上撒,莫给你使绊子吧?”

  一见杨灿,豹子头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豹子头程大宽是于家长房的侍卫统领,此人生得高大威猛,宽鼻阔口,一对浓黑粗重的眉毛,胡须杂乱如钢针,其形貌神韵,酷似徐锦江扮演的豹子头雷豹。

  巧了,他的绰号,就叫“豹子头”。

  杨灿曾经亲眼见过,这位豹子头只用拇指和食指就把一枚鹅卵石捏的粉碎,这样的指功若是用来锁喉,其结果如何?杨灿也曾见过他并不借力助跑,只是近乎旱地拔葱似的一跳,就从并列的四匹马的马背上腾空而过。

  可就是这样一位身怀绝技的大高手,如此威武霸气的一副好卖相,此时面对杨灿,竟然哈腰赔笑,俨然是一只满脸谄媚的豹子。

  自从于承业遇刺身亡,豹子头就一直惴惴不安。他是于家长房的侍卫统领,长房大少爷遇刺身亡,他又岂能脱得了干系?

  可事实上,他还真的冤。因为于公子遇刺的地方是营地的中心地带,那里是由索家人负责的,他们于家人根本接近不了。

  然而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就怕阀主不跟他讲理啊。

  眼见杨灿被索家人请去了整整一夜,豹子头不免就胡思乱想起来。他担心索家是要联手杨师爷一起诿过于他,心中自然十分紧张。

  杨灿轻轻摇头道:“多谢程统领关心,索家人并没有难为我。少夫人找我去,只是向我询问公子的一些善后事宜。”

  豹子头瞪大眼睛,急急问道:“那杨先生您怎一夜未归呢?啥事这么缠人?”

  杨灿叹了口气,道:“少夫人尚未正式过门,公子爷就死了,少夫人她自然是郁郁寡欢。杨某见了心有不忍,所以使尽浑身解数,苦苦解劝了半宿,这才让少夫人想通了一些。”

  豹子头一听,心里头更毛了。

  你要说少夫人哭成个泪人儿,我信!

  可你说你劝了她半宿?

  我呸!你糊弄鬼呢!

  少夫人是啥身份?用得着你个大老爷们儿半夜三更地劝她?

  编谎你也要编个像样儿的撒,这不成心叫我心慌嘛!

第5章 老程也转职

  豹子头心里头打鼓,赶紧说道:“杨先生,何止是少夫人难受,咱们长房里哪个不是愁得睡不着觉?

  公子爷这一走,大伙儿心里头没着没落的!

  我老程是个粗人,耍枪弄棒的还行,动脑子的事儿可玩不转。

  往后啊,咱们这长房,可就全指着您杨先生拿主意啦!”

  杨灿摇头道:“程统领莫要说笑,杨某只是侥幸救过公子一命,公子为了酬恩才赏了杨某一个幕客的身份。

  怎比得了你程统领追随公子多年,如今贵为长房侍卫统领。”

  豹子头搓了搓手,讪讪地道:“那可不一样!杨先生您是读书人,公子爷走了,咱们长房上上下下,可缺不得一个能拿主意的人。

  除了您杨先生,还能有谁?”

  杨灿正色道:“程统领,这种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就算公子爷不在了,咱们少夫人不是还在么,哪里轮得到旁人发号施令?”

  豹子头急道:“杨先生,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咱于家跟索家结亲,那就是猫鼠同房,各自提防!

  公子爷活着,少夫人才是少夫人;公子爷没了,她算个啥?连个摆设都不如!”

  杨灿眼中精芒一闪,马上追问道:“程统领何出此言?”

  豹子头愣了一愣,诧异地道:“杨先生,难道你真不知道?”

  杨灿疑惑地道:“我知道什么?”

  豹子头一见杨灿一副毫不知情的茫然模样,不由大为欢喜。

  他很担心索家会串通杨师爷把责任都推给他。

  而索家和于家的真正关系,其实远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美好,哪怕两家联姻了也是一样。

  既然这样,如果他能把两家的真正关系和杨师爷说清楚,那杨师爷就未必还愿意向索家靠拢,他背锅的可能性不就小多了么。

  想到这里,豹子头一把抓住杨灿的手腕,急切道:“杨先生,你来长房时日尚短,故而不知其中详情。

  来来来,咱们找个地方,老程给您好好交个底儿!”

  豹子头把杨灿拉到了浅溪旁,还殷勤地给他打来了一碗香糯的粳米粥,以及一张裹了腊肉的大饼。

  “杨先生,你有所不知啊,咱们于家和索家,包括其他六阀,彼此之间可谈不上有多亲近……”

  就着潺潺的溪水声,豹子头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

  小溪横贯在戈壁之中,早春三月,远山积雪融化而成的溪流由此潺潺而过。

  不远处,正有索家的几个女仆,从这条溪里打了水,一桶桶地抬上坡去。

  坡上喜帐中,杨灿一离开,索缠枝就回了大帐,吩咐小青梅叫侍女们备汤沐浴。

  清澈的溪水烧开了兑进浴桶,就成了浴汤。

  索缠枝坐在浴桶里,头枕着垫了毛巾的桶沿儿,脸上也盖了一方浴巾。

  她的脸倒是遮住了,却是因此更突出了重点。

  青梅拿着胡商从遥远的“拂菻”(地中海地区)贩来的天然海绵,为索缠枝擦洗着身子。

  这天然海绵其实是一种原始的海洋无脊椎动物,骨骼由柔软的纤维状蛋白质或矿物质构成。

  需要潜水者徒手采撷,再经日晒、捶打、浸泡,最终形成柔软可用的成品。

  哪怕是在原产地,它也是贵族才用得起的东西,贩到遥远的东方,这种“搓澡巾”就愈发昂贵了。

  青梅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索缠枝搓洗着身子,好奇的目光不时逡巡在她的颈间和胸上,那里有浅浅青青的淤痕。

  哪怕是曾经看过“压箱底儿”,青梅也无法想象杨灿和索缠枝之间具体的发生了些什么。

  有了一知半解的知识,再看那浅青色的淤痕,她就脑补出了许多似是而非奇奇怪怪的画面。

  索缠枝用浴巾盖着脸,分明看不到青梅审视的目光,可她的耳根子却在渐渐染上一抹红晕。

  或许是因为浴汤太热,不仅熏红了索缠枝的耳根,就连她的呼吸也不舒畅了,胸膛的起伏渐渐大了起来。

  她就是怕青梅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是趁着青梅不注意,火速脱光衣裳溜进浴桶的,结果有些痕迹终究遮掩不住。

  偏这小妮子还看个没完,真要活活臊死了。

  “你看够了没有!”索缠枝忽然一把抓开盖脸的浴巾,面红耳赤地瞪向小青梅。

  “啊!没有啊,能看啥?我看啥了?”

  小青梅狡辩着,一阵手忙脚乱,海绵差点儿掉进水里。

  “我……我这不是给姑娘你搓洗呢么。”

  青梅低着头心虚地解释,眼皮都不敢抬,抓着那块海绵,可着索缠枝的一条膀子就没完没了地搓起来。

  “都要搓破皮啦。”索缠枝悻悻地说了一句。

  “哦哦。”小青梅赶紧换了处地方,继续没完没了地搓。

  索缠枝没好气地把海绵抢过来:“起开,边儿上坐着去。”

  “哦哦。”

  只穿着小衣小裤,裸着手臂和小腿的小青梅乖乖答应着,跑到竹凳子上坐好。

  可她没老实一会儿,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便又贼兮兮地瞄了过来,探照灯似的左瞄右瞄、上瞄下瞄。

  对于青梅的小动作,索缠枝很是无奈,她还真不能把青梅当成一般的使女丫鬟看待。

  青梅是她的贴身丫头,算是关系至为亲密的人了,在青梅面前,她是没有什么私隐之事的。

  出嫁前,两个人肩并肩一起趴在榻上观摩过“压箱底儿”的,她对小青梅还能有什么隐私可言。

  索缠枝索性把海绵往水里一拍,狠狠地瞪着小青梅,那张俏脸也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因为羞的,反正是红彤彤的:“你要问啥,问吧!”

  “我不问呀,我有啥好问的,我不问,没有,没有,没啥问的。”

  小青梅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但她的一对食指却是碰呀碰的,不一会儿功夫,贼兮兮的目光便又往索缠枝胸上瞄了几眼。

  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小青梅的小眼神儿瞄向了索缠枝的草莓印儿。

  “出去!你出去!你马上给我出去!”

  索缠枝破防了,她猛地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动作之大,顿时波翻浪涌。

  索缠枝赶紧又坐下,把身子沉进水里,指着帐门,羞不可抑地怒喝:“马上滚出去!”

  “好好好,我去去去。”小青梅忙不迭地答应。

  这咋还恼羞成怒了呢?不是你让我问的吗?

  小青梅心里头委屈,不过这时候她可不敢顶嘴,她看的出来,自家姑娘真的恼羞成怒了。

  小青梅慌里慌张地就逃了出去,只是依旧一脑门的问号。

  ……

  杨灿和豹子头蹲在小溪边,一人手里托着一个大碗。

  杨灿一边转着圈儿喝粥,一边听豹子头给他讲解索于两家乃至陇上八阀之间的关系。

  按照豹子头的说法,陇上八阀之间其实谈不上谁和谁关系更密切。

  要说亲戚关系,陇上八阀之间,谁跟谁之间还不沾点亲戚关系?

  陇上八阀各据一方,他们彼此间既相互成全又彼此牵制,从而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势力平衡。

  于阀这次之所以和索阀联姻,其实只有一个原因:于阀长房二脉渐渐势大,已经凌驾于长房长脉之上了。

  于阀阀主于醒龙是这一代的长房长脉,他身体孱弱,子嗣也不兴旺,如今只有于承业和于承霖两个儿子,次子于承霖今年才七岁。

  于醒龙让长子于承业和索家联姻,其目的就是要借助索家的势力来弹压二脉,也就是他的亲兄弟于桓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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