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甘为于家所用,有了过失也会惴惴不安,受了惩罚也生不起反抗之心。
就像狼群之于狼王,只不过这田庄的狼王,靠的不是自身强健的体魄,而是他所掌握的权力和财富。
杨灿一边随意地看着庄中模样,一边问道:“张庄主,咱们这丰安庄,现有多少人口?”
张云翊提前已经做足了功课,自然是张口就来。
“杨执事,咱们丰安庄,现有田地九千四百亩,共有两百七十三丁户。
农耕人口的话,共计一千四百七十八人。
另有铁匠、织工、酿酒匠等一百二十一户,人口五百三十人。这些小商栈和小作坊,对内也对外。
庄中还有奴仆两百一十八人。再加上张某和诸多管事人家,全庄共计两千三百三十一人。”
杨灿目光一闪,又问道:“若逢战,丰安庄可抽调部曲多少人?”
部曲是兵农合一的,战时能够抽调出来作战,农闲时节接受军事训练,但日常依旧从事农业生产。
张云翊傲然道:“不瞒杨执事,陇上民风彪悍,男女老幼,皆可为兵。
如果只算部曲兵的话,我丰安庄常备部曲兵三百。
如果必要的话,四百名部曲,也是能凑出来的。”
赖轱辘接口补充道:“杨执事,我们庄主说的三百人,可都是能比肩中原南北两朝精兵的人马。”
杨灿听了不禁微微点头。
一个大田庄能随时抽调三四百名部曲,这可不少了。
动辄数十万上百万的兵马,那本就是评书话本儿里夸张的说法。
西晋灭吴时,前线水陆战兵一共也不到十万人。
东晋淝水之战,总动员的兵力也不到十万人。
十六国时,小国如西凉,战兵总数最高峰也只有两万人。
一个于家,只要抽调所有部曲,就能抵得上那西凉小国了。
最主要的是,陇上百姓由于环境恶劣,所以习武成风。
田庄百姓经常狩猎,并且会由庄子主持,定期开展集体捕猎,杀死那些破坏庄稼的野猪、伤害人口的狼群。
因此单兵素质可以说是极高的,如此一来,哪怕人数少了些,这股力量也不容小觑。
中原两大帝国固然是彼此对峙,无暇他顾。
但,它们始终没有图谋陇上八阀,只怕也是清楚,这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众人一路前行,渐渐就到了庄子的中心。
一座巨大的坞堡,赫然矗立在这儿。
丰安庄、丰安堡,这是夯土包砖建造而成的一座方形坞堡。
那墙高足有两丈,四角建有望楼,外围还有一条“护城河”。
他们从龙河引了水来,绕坞而过,再流向远方。
这里是龙河上游,水源没有受到黄土高坡的影响,因此水质极为清澈,碧蓝一片。
杨灿震惊了,这和他印象中的村庄、地主家完全不一样啊。
这……简直就是一座城堡!
第42章 土皇帝的诱饵
杨灿从来没有探访过这些田庄,哪怕是做了于承业的师爷之后也没有。
所以他想象中的村庄,就是他印象里的村庄。
他印象里的地主,就是农村的那种土财主。
可实际上,他存在着严重的认知偏差。
这个年代的庄主,哪怕是在中原地带,也不都是乡绅地主。
在中原的一些地方,同样存在着地方豪强式的大地主。
而在陇上,每一个大型田庄都有一个地主豪强的存在。
这儿的“村”,实际上是经济单位、行政单位和军事单位的混合体。
一个集军事防御、农业生产、手工业和行政统治于一体的“独立王国”,谁又能把它看做一个简单的村庄呢?
这儿的地主,有点类似汉末三国时代天下大乱时的豪强地主,实力非常大。
进了凤凰山庄,张云翊只是一个到处拜佛烧香、逢人开口便笑的“土财主”。
可是在这儿,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一位土皇帝。
杨灿看到那气势恢宏的坞堡时,之所以感到震惊和意外,是因为他“承平时代”的思维加上固有的错误印象,无法和这种特殊年代、特殊地理位置的产物相匹配。
杨灿端详着坞堡,对张云翊道:“张庄主,你这坞堡可是为了防范马贼?”
张云翊也知道一旦上面的执事们下来巡查,他就很难再“财不露白”了。
他这田庄说封闭是真封闭,只要他一句话,这庄里大事小情就传不出去。
但是说不封闭也是真不封闭,因为对于他的主子来说,这坞堡根本就是不设防之地。
这也是他打点李有才时礼金格外厚重的原因。
李有才做执事多年,了解这些田庄的底细,在李大执事面前他哭不了穷。
如今杨灿来巡查了,他就知道,下一回送给杨灿的礼要比上一回贵重得多才行了。
不过,他也不能让杨灿觉得他太过富有。
张云翊道:“杨执事,防范马贼,只是其次。重大灾年时,流民乱窜,危害之大,更甚于马贼。这坞堡如此坚固,主要就是为了防范灾年的难民生变。”
杨灿恍然,此时,吊桥已经放下,大门洞开,众人入堡。
张云翊一路介绍,田庄的粮仓、工坊等,全都建在坞堡内。
一旦遇到不可敌的大股流民,全村老少都会避入坞堡抵抗。
他是告诉杨灿,这座坞堡是整个丰安庄最后的堡垒,不仅仅是他的府邸。
不过,这话倒也不算假话,杨灿的确看到了粮储区、武器库、织坊、酿酒坊、铁匠铺等工农业乃至商业的一些建筑。
继续往前,才如皇城的内城一般,又是一道高墙。
这里边,才是张府。
张府的朱漆大门是半尺厚的榆木门板,外边包了熟铁皮,上边还钉着碗口大的铜钉。
这样一来,即便有外敌攻破了坞堡的大门,进入坞堡后也要继续攻坚,才能真正危及到张云翊的安全。
张府里青石漫地,一进去就是一条笔直的主干道,两旁各有院落,以院门儿和这条主干道相通。
道路尽头,就是一座五间歇山顶的主屋,屋顶飞檐上,蹲着青铜铸造的獬豸兽。
檐下悬挂着铜铃,有风吹过时那铜铃就会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张云翊和一众庄中管事把杨灿一行人让进了主厅。
张云翊满面春风地道:“杨执事、李先生、青梅姑娘,张某已在府中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
今晚,张某设宴为三位贵客接风洗尘,明日再陪同三位巡查庄中事务,如何?”
杨灿颔首道:“客随主便,听凭庄主安排。”
赖轱辘等人听了,脸上都露出笑容,他们把杨灿的话当成了善意配合的反应。
看起来,这位杨执事是个懂事儿的人嘛。
只要你不太过份,我们自然也不会让你难堪的。
你好我好他也好,才是真的好。
张云翊道:“现在开宴时辰尚早,大家且坐着,正好彼此熟悉一下。”
张云翊说着,向赖轱辘递了个眼色。
赖轱辘会意,马上向杨灿一抱拳,豪爽地道:“杨执事,赖某忝为田安庄庄头儿,如今就手中所辖事务和您说说。”
赖轱辘这边向杨灿三人介绍着自己负责的情况,四个青衣俏婢端着茶盘上来,依次为主宾们呈上了香茗。
四个奉茶的丫鬟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一个个体态窈窕,容颜俏美,双眸澄澈灵动。
杨灿接过茶盏,一边无聊地拨弄着茶叶,一边听赖轱辘自我介绍。
他随意地扫了眼几个奉茶的俏婢,还别说,深山育俊鸟、柴屋出佳丽这句话,在这儿绝非虚言。
人嘛,但凡看到美好的,总会多看两眼。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事儿,张云翊偏偏就注意到了。
他马上向管家递了个眼神儿,管家心领神会,便悄然跟着奉茶的俏婢一起退了出去。
在杨灿原本的世界,曾有一位当代的“百里至尊”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我的权力有多大吗?哪怕我做个梦,都有人立刻让它成为现实!
而张云翊显然就拥有实现梦想的权力。
可是持有“尚方剑”的杨灿,现在则拥有了让他为自己实现梦想的权力。
接风宴非常丰盛,不过张云翊是个很有分寸的人,酒筵的规格恰到好处。
那档次,既让杨灿一行人充分感到了自己受到了尊重和礼遇,又不至于离谱到让他们觉得张云翊这个“乡下土财主”竟和主家一样奢侈。
接风筵后,杨灿一行人就被送到了中院安顿。
这是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和整个大院儿之间有高高的院墙分隔。
院中建有南北向的两座楼,两座楼之间是一座盛满荷花的水池,中间有石桥相连。
杨灿作为此行的主要负责人,独自居住在南楼。
一进楼中,就有两个俏婢迎上来,翩然福礼,莺声沥沥。
“杨执事,您先吃杯茶,醒醒酒,浴汤就快备好了。”
杨灿定睛一看,二女依稀有些面熟。
仔细一想,可不就是之前奉茶的俏婢么。
杨灿不免暗笑,这张庄主是卖水果的出身么?
是不是他把府里头最拿得出手的几个姑娘挑出来,这是什么场合都用啊。
端庄递水的是她们,侍奉起居的也是她们。
杨灿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桑枝。”
“奴婢小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