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匠人,则是索缠枝委托二伯父索弘招聘的。
两姓联姻之后,做为求亲条件之一,于家允许索家在于家地盘上自由经商,且不受于家的节制。
目前,索二爷已经在于家地盘上陆续开设了一些贸易栈口。
贸易不仅仅是赚钱,开设这些栈口的过程中,索家在于家地盘上就有了据点、有了人脉、有了眼线。
若非如此,索家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于家的地盘上,有能力招揽如此之多的匠人?
索缠枝要把这桩惠及整个于家,甚而是惠及整个天下的大功劳,牢牢扣在于家长房长脉头上。
功,常有人贪。
可现在索缠枝以长房长脉少夫人的身份及时派出了大批人马,这功别人就抢不走了。
等张云翊闻讯,带人匆匆赶到李氏铁匠铺前时,仓廪管事马三元正满面红光地宣布:
“少夫人吩咐,‘杨灿犁’要迅速推广到于家各处田庄去。
要在各处田庄设立“劝农碑”。
少夫人要将这件诞生自于家的穑稼神器刻在上面,让万世瞻仰。
少夫人还吩咐,从此后每当秋收季节,咱们长房长脉会出钱。
干嘛呢?就是在各庄举办‘酬农宴’,犒赏田庄上下一干人等。”
这句话一出口,那簇拥在前面的许多百姓,忍不住跪下来,又是一番歌功颂德。
至此,功成,势也成了。
张云翊站住脚步,脸色阴沉得如同锅底。
这他娘的我就算再努力,分润到我手上的,还剩下几分功劳?
……
更让张庄主窝火的是,少夫人派来的居然还有石匠。
这些石匠们还挺勤奋,第二天就刻好了四块“劝农碑”。
然后就把它们立在了丰安庄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的路旁。
“劝农碑”上先是一以贯之的“农为根本,劝农勤耕”之类的话。
接着就是对“杨灿犁”的发明大书特书了。
这哪是“劝农碑”啊,分明就是一座功绩碑。
而且这份功绩已经牢牢攥在了长房少夫人和杨执事手中。
每年秋收时节,长房长脉出资举办“酬农宴”?
那当是要由长房长脉的当家人出面主持了。
庄户人家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离家方圆十里的地方,他们见过多大的天空?
所以,张云翊这一庄之主才能说什么就是什么,成为这里的土皇帝。
可长房一旦能明正言顺地利用“酬农宴”插手庄里事务,接触庄里百姓,那些没见识的百姓就会知道“天外有天”了。
他们从此就会清楚地知道,在他们庄主之上,还有一个可以拿捏庄主的存在。
这种事情他们以前并不是不知道,但以前的他们就像是生活在山沟沟里的农夫。
那些农夫知道世上有皇帝、有县太爷,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之间永远不会产生交集,真正能对他产生威慑力的,就是当地的地主豪强。
现在,张云翊的无上权威要被打散了。
杨灿还没有专门针对张云翊做点什么,他的根基就被撼动了。
长房少夫人派来的这些铁匠和木匠们,迅速成了打造“杨灿犁”的主力军。
这项技术掌握起来并不难,难在始终没人想得到。
等这些匠人们在李铁匠师徒的帮助下弄清楚打造流程,少夫人派出的第二批匠人又到了。
于是,李越和他的徒弟们继续做师傅,指点这些新来的匠人如何打造“杨灿犁”。
而最先一批已经知道如何打造的那批人,已经分出一些,向其他田庄开拔了。
今年虽然已经无法在于阀的所有土地上普及“杨灿犁”,但于家的田庄包括但不限于杨灿负责的六大田庄,都能见识到它远超直辕犁的先进。
明年春耕时,在于阀所有的土地上,都会使用这种新犁。
届时,不仅粮食产出会增加,因此节省下来的大量的人力畜力,更是会给于阀统治区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张云翊是丰安庄的“天”,是丰安庄的“土皇帝”。
但他发现,他这片“天”已经快要笼罩不住这片黄土地了。
他这个土皇帝的威望,也渐渐做不到独一无二了。
这让张庄主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他觉得,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杨灿现在没有针对他,只是在为自己刷名望。
但客观上,杨灿的这种行为,却撼动了他对丰安庄的统治。
而这种行为,撼动的可不止是他对丰安庄的统治,其他几个田庄呢?
想必阀主大人也不想看到长房长脉有脱离他掌控的迹象吧?
或许,老夫可以在这一点上做点文章!
张云翊抚着胡须,目光渐渐阴沉了下来。
第52章 持筹握算
张云翊决定去凤凰山庄给杨灿上眼药的时候,杨灿正悠然自若地待在客舍里。
这些日子为了研制曲辕犁,他也算是早出晚归非常地辛苦了。
如今大功告成,犒劳自己一番,不过分吧。
“杨……执事,听说有人闻风而来,要偷学你的新犁呢,这可怎么办?”
青梅快步走进来,手里端着两碟水果。
自从回了趟山,得了索缠枝的“圣旨”,青梅最后一点心结就打开了。
现在她对杨灿的态度和情感,已经大大不同了。
两碟水果,一碟毛樱桃,一碟桑葚。
都用时令的鲜果,用井水洗的水灵灵的,放到杨灿桌前。
对于闻风赶来偷学新犁制造的人,青梅很气愤。
那可是我家的东西!
杨灿笑道:“这种农具并不神秘,以前没有,只是没人想到,不是做不出来。
如今它就在田地里,是个好手艺人仔细瞧上几眼,就会明白如何打造,当然无法保密。”
青梅不甘心地道:“那怎么办,这好处就白白叫人占了去么?”
“世上哪有白占的好处?”
杨灿笑道:“陇上八阀之中,于家占着最多的耕地。
大家都有了一样的农耕利器,于家的优势还是不变。
至于中原两大帝国,呵呵……”
杨灿挑了挑眉:“他们两国谁受益更多,与我又有何干呢?”
青梅想了想,也确实没办法阻止,只能气馁地拈起一粒桑葚丢进嘴里。
甘甜的滋味迅速沁进心脾,晶莹的唇瓣染成了淡紫色。
杨灿道:“而它即便是传播到了中原,也还是叫‘杨灿犁’。
我的人虽没到中原去,可我的名在中原却已无人不知,这对我难道没有一点好处吗?”
青梅听了又开心起来,喜滋滋地拈起一枚桑葚,犒劳地投喂给杨灿:
“行吧,那……有了这桩大功劳,你足以在于家立足了吧?那个姓张的,咱们还要对付他吗?”
“这是两码事。”
杨灿摆了摆手:“借着新犁的推广,把名声张扬出去,我要对付张云翊,也就更有把握了。
至于如何着手么……”
杨灿顿了一顿,忽然像《西游记》里金角大王的老干娘似的,拖着长音儿问道:“咱们那位李账房,账查到哪儿啦?”
……
李大目还在兢兢业业地“查账”。
他查账时严禁别人打扰,大家都已知道他的这个规矩。
所以,此刻账房外面一片安静,生怕有人惹恼了这位“钦差大臣。”
账房里那张宽大的书案上,乱七八糟的堆放着很多账簿。
旁边的高脚三柱几上,则摆着茶水和干果蜜饯。
靠墙有一张宽大的圈椅,柔软的椅垫已经被蹭到了椅背上。
体态玲珑的小檀姑娘,此刻正不着寸缕地团在大圈椅里。
这时的她就像书案上的账本儿似的,整个人都乱七八糟的了。
她那细碎的呢喃声,就像院子里活水池中的流水,潺潺淙淙。
“李先生,不要在这里啦,要是被人看见,真要活活羞死……”
“你放心,这是李某盘账的机要所在,未经传唤,谁敢进来?”
李大目睥睨之间,豪气干云。
“李先生,杨执事有请。”
院里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李大目顿时唬得一惊。
账房里马上一阵鸡飞狗跳……
一盏茶的工夫,李大目就衣冠楚楚地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咳!杨……执事,找我有事吗?”
李账房微微气喘着向前来传话的索家侍卫询问。
他在这儿立下的规矩,在少夫人的亲信侍卫面前那就不叫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