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芥称王 第6节

  一双闪烁着泪光的老眼,凝视着儿子的灵位。

  “亡男承业之灵位!”父在而子亡,未婚且无子,才会用这样的写法。

  于醒龙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

  他虽是天水阀的阀主,位高权重,但他的容颜气质却似一个饱学文士般清矍儒雅。

  如今,那清瞿的容颜上,又染上了几分悲怆之意。

  豹子头派出的报丧人虽然抄了小道,此时也还没到,屠嬷嬷派的人当然更没有到。

  但,于醒龙已经把儿子的灵位摆进了祠堂。

  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已经不在人间了。

  于承业前往金城接亲之前,他就已经预知了儿子的死期。

  只因,那刺杀于承业的“马贼”,就是他派出去的。

  只因,于承业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本就是于醒龙、于承业父子俩商定的一个计划。

  “父亲,儿之前身中毒箭,虽侥幸未死,可余毒未清,寿元因此大减,如今再活也活不过一年半载了。”

  于醒龙的泪光中,依稀浮现出了长子于承业的身影。

  于承业说出这番话时眼神平静的可怕,仿佛他在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场即将成行的秋狩。

  “儿以为,与其再残喘半载,不如以此残躯,为咱们长房做点有用的事情。”

  他退后两步,跪在于醒龙的面前:“求父亲为儿择一阀联姻,在接亲途中安排一场刺杀,嫁祸给二叔……”

  “你住口!简直荒唐!”于醒龙当即厉声喝止,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

  但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他发现他竟可耻地心动了。

  “时不我待啊父亲,咱们长房长脉若再不扼制二叔,就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于承业惨笑:“儿本就命不久矣,何不善用这个机会呢?

  咱们没有力量抑制二脉,那就借势。

  以两姓联姻为纽带,以孩儿之死为诱因,借力打力,打压二脉的同时,还能威慑其他各房。

  这样一来,就能给二弟的成长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了。”

  于承业说着说着又轻笑了一声:“再说了,儿子当初中的那枝毒箭,十有八九就是我那好二叔的手笔。

  我这个做侄儿的如今虽是以死嫁祸,其实还真就未必冤枉了他呀。”

  “儿啊,我的儿……”

  于醒龙轻轻闭上眼睛,黯然低唤着。

  许久,他才拾起衣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然后拈起三柱香,在烛火上点燃,一根根插进香炉。

  青烟袅袅升起,渐渐模糊了牌位上的金字。

  ……

  豹子头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营地中心。

  那个马贼此时正被倒缚双手,放在一辆大车上。

  他蜷缩着身子,半死不活的,衣衫上干涸的血迹都变成了暗红色。

  “站住,谁让你们闯过来的?”一群索家侍卫毫不示弱地迎了上来。

  豹子头厉声道:“老子是于公子的侍卫统领!今儿要审一审那个马匪,找出他们的老巢,为我家公子报仇!”

  一个索家侍卫冷笑道:“人是不可能交给你们的,此人如何处治,当由我索家负责。”

  “死的可是我于家公子!”

  “那又怎样?”

  索家侍卫傲然扬起头来:“没有我们屠嬷嬷的吩咐,谁也不能靠近!”

  说着,他的手已经搭上了刀柄,目光冷冽。

  豹子头大怒:“本统领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这是在包庇凶手,故意拖延时间,以便让凶手从容脱逃?”

  豹子头的一双大眼凶光四射,索家虽然势大,可眼看自己项上人头都要不保了,他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索家侍卫冷笑道:“给老子扣帽子啊?没用的,总之,没有我们屠嬷嬷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那老子就动手抢!”豹子头狞笑一声,拔刀冲了上去。

  坡上的叫骂声、打斗声,隐隐约约地传进了高坡上的喜帐里。

  “出什么事了?”索缠枝含糊地问了一句,她正侧卧在榻上,神态慵懒。

  昨夜她一宿都没有睡好,耗尽了精力体力。

  今儿大清早起来,连早餐都没用,她就先沐浴了一番,如今可是乏的睁不开眼了。

  她倒也不担心外边的吵闹,总不可能是又有马贼来袭吧?

  马贼已经偷袭过一次了,他们已经有了防备,如果真有马贼再来,不可能像上次一样轻易攻进营地中心。

  “不晓得呢,婢子去看看。”小青梅答应了一声。

  索缠枝沐浴之后,换了套薄软轻柔的睡衣侧卧在榻上,只把一条薄衾搭在了腰间。

  小青梅看着她慵懒不胜的样子,求知欲满满,正想再问点什么,忽然就听外边一阵嘈杂叫骂声传了进来。

  青梅得了吩咐,只好答应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索缠枝则懒洋洋地“唔”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

  她现在真的好困,趁着还未启程上路,她要见缝插针地好好睡上一觉。

  ……

  坡上,眼见豹子头威势猛如虎豹,那索家侍卫毫无惧色。

  他拔腿就向豹子头迎去,奔跑之中拇指一挑,鞘中利刃“呛啷”一声便弹了出来。

  被那侍卫拇指一拨,利刃出鞘,窜向当空。

  那侍卫涌身而进,右手一探,便将弹在空中的利刃抓住。

  “呜~”,随着一声凄厉的刀啸,利刃化作光轮,就向豹子头当头劈下。

  这一套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一般,十分好看。

  不过,好看是好看,显然不及豹子的动作更具实战性。

  “铿!”地一声爆响,令人闻之牙酸。

  豹子头已然横刀迎了上去,那侍卫猛然一刀劈下,手中刀铿地一声就断为了两截,断掉的半截刀尖嗖地一下弹上了半空。

  豹子头侧身进冲近,趁其大吃一惊、身形一顿的机会,一记“贴山靠”,就把这侍卫撞的倒飞出去。

  半空中,那侍卫“哇”地一声,就是一口鲜血喷出,显然是吃这一撞,肺腑已经受伤。

  豹子头一个贴山靠撞飞了当面之敌,自己也是空门大开,马上又有三个索家侍卫迎面扑来。

  “来的好!”

  豹子头悍然不惧,他狞笑一声,挥刀迎上。

  一阵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对面三个索家侍卫踉跄着退了几步,虎口崩裂,手臂颤抖,他们手中的利刃都被磕出了豆粒大的缺口。

  豹子头虽然动了手,却也不敢杀了他们,手中这口夹钢横刀,他迎上去时用的是刀背,那三口利刃剁在他的刀背上,自然讨不了好去。

  豹子头大步而进,一口横刀上下翻飞,时而如铜鞭猛扫,时而化铁尺痛击。

  他虽不敢杀人,却专挑对方的痛处下手,刀刀到肉却不伤性命,转眼间就有七八条汉子躺在地上翻滚哀嚎起来。

  豹子头这一动手,他的手下也都拔出了兵器,和索家的侍卫们交起手来。

  两边这一动手,还在左近观望着的索家侍卫们立即叫骂着冲了过来。

  他们这一动作,坡下仍在观望的于家侍卫们自然看见了,所以大呼小叫地就冲过来。

  可还不等他们冲到豹子头身边,就被赶来应援的索家侍卫们拦住,一时间刀光剑影,杀声一片。

  新郎死后,这亲家之间的矛盾,终于公开化了。

第8章 恼人的风

  “滚开!”

  豹子头冲到那辆马车附近,猛地一个旋身,撞进了一个索家侍卫怀里,横刀的刀柄狠狠捣在那人肚子上,那人立即双目凸出,呕着酸水佝偻在地上。

  豹子头一脚踩在这人背上,鬃发戟张,厉声大喝:“还有谁~~~”

  “还有老身!”随着一声厉喝,屠嬷嬷出来了。

  屠嬷嬷身材干瘪,被几个魁梧大汉簇拥在中间时,更加不起眼了。

  但这老太太的气场却极为强大,几个随行侍卫又是一副众星捧月的模样,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当即震慑住了交战的双方。

  “豹子头,我们索家和你们于家是姻亲,你这般喊打喊杀的,是想干什么?”

  屠嬷嬷一边厉声喝问,一边匆匆扫了眼被击倒在地的侍卫们。

  还好,只是见了血,不曾有人断送了性命。

  双方打到此时还是比较克制的,虽然各有损伤,却都没下死手。

  不过,如果不是屠嬷嬷及时出现,等双方打出真火的时候,那就不好说了。

  “屠嬷嬷!”豹子头把刀一甩,一串血点子甩了出去。

  豹子头声如炸雷:“我家公子叫马贼给害了,程某做为于家长房长脉的侍卫统领,想要拷问马贼,逼问他们底细。

  好为我家公子报仇,此举天公地道,你们索家为何横加阻拦?”

  屠嬷嬷沉着一张老脸,厉声喝斥:“那个活口伤势不轻,老身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救活。

  现在他仍奄奄一息,你想如何审他?用刑吗?

  如果他不慎死在你的手上,这件事谁还说的清楚?”

  “死的是我家公子,这人难道不该交给我们来审吗?

  你们今儿要是还敢拦着,我认得你,我手里这口刀,可不认什么亲戚了!”

  屠嬷嬷冷笑一声:“豹子头,你是不是忘了,死的是你家公子,可也是我们索家的女婿。”

  屠嬷嬷向那些气势汹汹的于家侍卫们扫了一眼:“你我两家本是姻亲,却闹到喊打喊杀的地步,亏得这里四野无人,否则传扬出去,岂不叫别人看了笑话!”

  程大宽把刀往地上“铿”地一杵,瞪着眼道:“少废话,你麻溜儿把人交出来!有什么后果,我老程一肩挑着!”

  屠嬷嬷毫不客气:“凶手当然要查,可我们现在还护送着你们于家的长房少夫人呢!

  马贼袭掠四方,一贯居无定所,就算你现在问清了他们的底细,难道还要抛下你们的长房少夫人,没头苍蝇的去追那些人?”

  程大宽冷声道:“那依你屠嬷嬷的意思呢?”

  屠嬷嬷道:“老身已经派人去索于两家报讯了,按照两家脚程的远近,你们于家的人应该会最先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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