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尘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面上却不动声色。
“送粮食来的人,还说了什么?除了你们,还有哪些人家收了粮食?”
“那人是陈县令的心腹张班头!”长子急声道。
“他说…说只要太子行辕的人来换盐,我们这些收了粮的人家就必须去换!至于还有谁家…小人…小人只知道隔壁坊的李瘸子家好像也收了…别的,小人真不知道了啊大人!”
他咚咚地磕着头。
“县城里的粮店,为何都不开张?你们平日如何买粮?”李逸尘追问。
“粮店…闹蝗灾没几天就全关了!”
长子忙不迭地回答。
“现在想买粮,得等…等每半个月,有人运粮到城里,在…在县衙旁边!价高得吓人,一斗粟米要…要两百文!还买不到!”
“城外的粥铺呢?太子殿下未来之前,官府可曾施粥?”
“粥铺?”长子脸上露出一丝惨笑。
“开过几天…那哪是粥啊…比清水强不了多少,捞不上几粒米…后来,连这清水粥都没了…”
一切豁然开朗。
为何百姓换取精盐时面无喜色,唯有愁苦?
因为他们换出去的,根本就不是自家活命的粮食,而是县令送来的、必须原样换回并上交的“道具”!
他们非但没能从这交易中得到丝毫好处,反而要承担被太子察觉的风险,心中如何不恐惧,不愁苦?
那陈县令自己不敢大量拿粮食出来换盐,怕引来怀疑。
便将这些粮食分散到这些易于控制的贫苦人家,让他们出面,既能套取珍贵的精盐,又能制造出‘以盐易粮’政策深受拥护的假象,可谓一举两得。
而真正的粮食渠道,则被他或他背后的人牢牢控制在手中,高价售卖,牟取暴利!
李逸尘不再多问,转身走出西厢房,对守在门口的钱乙低声道:“看紧他。”
他随即快步走向东厢房。
推开房门,王老五依旧蜷缩在那里,见到李逸尘,嘴唇哆嗦着,似乎还在犹豫。
“你儿子已经全招了。”李逸尘冷冷道。
“陈县令,张班头,五石粮食,换盐上交,死胡同里卖高价粮…他都说了。”
“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王老五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草堆里,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粉碎。
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招…小老儿全招…就是陈县令…是他逼我们这么干的啊…我们不敢不从啊大人…”
李逸尘站在东厢房里,看着彻底崩溃的王老五,心中并无多少破获隐秘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
这临沂县,从上到下,已然烂透了。
太子的赈灾之策,在这里成了官吏们中饱私囊、欺上瞒下的工具。
他需要更多的口供,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知道这黑幕究竟牵扯多广。
他走出东厢房,对赵甲吩咐道。
“你立刻潜出行辕,找到窦詹事或王丞,将此处情况密报。”
“请他们加派人手,暗中控制张班头。动作要快,更要隐秘,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赵甲领命,身形一闪,便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矮墙,消失在夜色中。
李逸尘则重新走入西厢房,开始对王老五的长子进行更细致、更深入的盘问。
他要知道送粮、换盐、交盐的每一个细节,要知道张班头的样貌特征、行事习惯。
要知道还有哪些人家可能参与了此事,要知道那高价粮的来源是否有线索…
钱乙沉默地守在门外。
李逸尘派出的赵甲精准地将密报送达了窦静与王琮手中。
两人闻讯,又惊又怒,惊的是太子眼皮底下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徒。
怒的是这班蠹虫竟敢将太子仁政变为盘剥百姓的毒计!
事态紧急,容不得半分拖延。
窦静与王琮当机立断,不及禀报已然安歇的太子,立刻调集了一队绝对可靠的太子卫队精锐,由赵甲引路,如猛虎出闸,直扑县城!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掩盖不住行动中弥漫的肃杀之气。
目标明确——县衙心腹张班头!
“砰!”
张班头家那扇自以为牢固的木门被一脚踹开,还在睡梦中与账本金银相会的张班头,被如狼似虎的卫队兵士直接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冰冷的刀锋瞬间架上了脖颈。
“你…你们是什么人?”张班头惊骇欲绝,色厉内荏地吼道。
“东宫办事,拿你归案!”窦静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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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孤必不吝封赏!
“张班头,你的事,发了。”
“冤枉!大人冤枉啊!”
张班头瞳孔骤缩,心知不妙,却仍存侥幸,抵死狡辩。
“小人一向奉公守法,勤勉办事,定是…定是有刁民诬告!求大人明察!”
“诬告?”
窦静冷笑一声,懒得与他多言,挥手喝道,“搜!”
卫队士兵立刻如潮水般涌入屋内,翻箱倒柜,动作迅捷而有序。
桌椅被挪开,箱笼被打开,被褥被撕扯检查……然而一番搜查下来,除了一些寻常家什和少量铜钱,竟未见明显赃物。
张班头见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挣扎着喊道:“大人!您看,小人是清白的!这都是误会…”
窦静眉头微蹙,王琮亦是面色凝重。
这厮将东西藏在了别处?
就在气氛略显凝滞,张班头脸上几乎要控制不住露出松懈之色的刹那,一名负责搜查卧房的卫兵忽然发出一声低呼。
“窦詹事!您看这床脚!”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那名卫兵用力推动了那张结实的木床,床脚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原本被床脚压住的地面上,有一圈几乎与周围地面颜色无异的细微痕迹。
“有暗格!”经验丰富的窦静立刻断言。
两名士兵上前,用刀鞘沿着痕迹小心撬动。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尺许见方的地砖应声而起,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暗格。
张班头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瞬间瘫软下去,口中发出绝望的呜咽。
窦静亲自俯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两本账册,以及数包封装完好的雪花精盐!
王琮接过账册,快速翻看,越看脸色越是冰寒。
上面一笔笔,清晰记录着分发给各户的粮食数量、要求换回的精盐数目、以及实际上交的明细,时间、人物、数量,分毫不差。
在几处关键批示和汇总数额后面,赫然是一个熟悉的签名和私印——陈景元!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窦静举起账本和精盐,声音如同寒冰撞击。
“张班头,你还有何话说?”
“我…我…”张班头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在明晃晃的刀锋和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是陈县令!都是陈县令指使小的干的啊!”
他将自己如何受陈景元指使,如何挑选和控制贫苦人家,如何分发粮食、收回精盐,如何与陈景元分赃,以及陈景元背后可能牵扯到的势力,尽数招供,只求能饶得一命。
“带走,严加看管!”窦静下令,随即目光锐利地转向县衙方向,“去县衙,‘请’陈县令!”
县衙后宅,陈景元被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被“请”到了大堂。
面对突然出现的东宫卫队和面色冷峻的窦静、王琮,他初时一惊,随即强自镇定下来。
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惯常的、带着些许谄媚的笑容。
“窦詹事,王丞,深夜莅临,不知有何指教?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陈县令,”窦静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将那本账册和几包精盐掷于他面前。
“这些东西,你作何解释?”
陈景元目光扫过账册和精盐,眼皮猛地一跳,但依旧矢口否认,面露惊恐与委屈。
“这…这是何物?下官从未见过!定是有人构陷!窦詹事,王丞,您二位明鉴,下官对殿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构陷?”王琮上前一步,指着账册上那清晰的签名和私印。
“陈县令,这上面的笔迹和印鉴,难道也是别人能构陷的吗?张班头已然招供,指认你便是主谋!”
听到张班头已落网并招供,陈景元脸色微变,但仍在做最后挣扎,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丝色厉内荏。
“王丞!无凭无据,单凭一下贱胥吏攀咬,岂能定一县尊令之罪?下官不服!下官要见太子殿下!面陈冤情!”
“见殿下?”窦静冷哼一声,“殿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陈景元见势不妙,心一横,索性抬出了最后的底牌。
他挺直了腰板,脸上那丝伪装出来的恭敬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恃无恐的傲慢。
“窦静!王琮!你们休要欺人太甚!本官劝你们想想清楚!”
他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卫兵,语气带着威胁。
“本官的妹妹,乃是嫁入了清河崔氏!是崔氏嫡系三房的正房夫人!”
“动了我,就是打了崔氏的脸!就是向整个山东世家宣战!”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重新找到了底气,目光直视窦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