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尘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
“他们不会有所行动的,因为殿下要报复的人很多,目标分散。”
“他们只会互相观望,甚至会希望别人当那个出头鸟,而自己则静观其变,保存实力。”
“这便是人性,尤其是在涉及自身核心利益时,无人愿为他人火中取栗。”
“首先,如臣方才所言,殿下之行止皆在规则之内,他们找不到明面上的把柄。”
“其次,即便有个别蠢蠢欲动者,其反击也必然是孤立的,难以形成合力。更重要的是——”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承乾。
“殿下手握‘听政’之权,名正言顺。他们若反击过度,便是藐视储君,质疑陛下赋予殿下参政之权的决定。”
“这个罪名,他们担待不起。故而,臣料定,初期必然是一片惊愕与沉默,无人敢率先掀起更大波澜。”
李承乾眼中光芒闪烁,被李逸尘这番剖析说得心潮澎湃,但随即又想到另一件紧要之事。
“那……依你之见,具体该如何着手?针对何人?何事?总不能无的放矢。”
李逸尘微微摇头,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具体目标、人选、事项,需殿下召集东宫詹事府、左右春坊之得力属官共同商议。”
“他们熟知朝堂官员背景、近期动向及各部司职掌”
李承乾缓缓点头。
“那……那锚定之物呢?孤还需要等多久?西州之事,孤一日不掌握主动,便一日寝食难安!青雀那边……”
李逸尘迎着他急切的目光,语气平和。
“殿下,锚定之物关乎根本,牵涉甚大,需等待最佳时机,方能一举功成。请殿下再耐心等待几日,容臣再做些准备。”
“时机一到,臣自会向殿下和盘托出。”
看到李逸尘如此表态,李承乾纵然心焦如焚,却也知此事强求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露出一丝决断。
“好!报复之事,孤即刻着手安排。锚定之物,孤便再等你几日!”
“殿下圣明。”
李逸尘躬身行礼。
“若无事,臣先行告退。”
李承乾挥了挥手,看着李逸尘沉稳退出的背影,殿内重归寂静。
李承乾独自在显德殿中静坐良久。
报复,不是泄愤,而是立威。
他反复咀嚼着“对等”、“规则”、“礼法”这些字眼,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渐渐驱散了盘踞心头的屈辱和暴戾。
他不再愤怒于李泰的得意,也不再怨恨父皇的不公。
“来人。”
殿外侍立的宦官立刻躬身入内。
“传令,召孔公、杜正伦、赵弘智、贺兰楚石,即刻至显德殿偏殿议事。”
他略微停顿,又补充道。
“令他们从速,孤有要事相商。”
他没有选择那些过于亲近、可能已被外界视为“太子党”核心人员,而是召来了这些地位更高、职责更重,且在近日风波中相对保持沉默的东宫主要僚属。
孔颖达年高德劭,杜正伦以文才典重著称,赵弘智精于礼仪典制,贺兰楚石则与军方有所关联,却又并非李勣嫡系。
这个组合,既能代表东宫,又不至于显得过于咄咄逼人,更符合“以正朝纲”的姿态。
约莫一炷香后,几位东宫属官齐聚偏殿。
他们神色各异。
显然,他们都已听闻朝堂之事,对太子突然召见的目的有所猜测。
李承乾没有让他们久等,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开门见山,语气却异常沉稳。
“储君听政,本为学习历练,广纳良言。然,孤近日观送抵东宫之奏疏摘要,阅览诸司条陈,却发现些许令人不安之迹象。”
他话锋一转,将议题引向了更广泛的朝纲层面。
“或有司职掌,行事渐显怠忽,或考功铨选,标准似有模糊,或条规章程,执行流于形式。”
“此等情状,虽看似细微,然长此以往,恐伤朝廷法度之严明,损及父皇励精图治之圣意。”
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凝重。
“孤既蒙父皇信重,授以听政之权,参详政务,便不能尸位素餐,视若无睹。”
“今日召诸卿前来,便是欲与诸卿共议,如何借东宫听政之机,整饬此类不正之风,以正朝纲!”
他刻意强调了以正朝纲四个字。
殿内一片寂静。
几位属官迅速交换着眼色。
太子这番话,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但结合昨日之事,其锋芒所指,在场之人谁又能不明白?
年迈的孔颖达率先开口,声音缓慢而沙哑。
“殿下心系朝纲,老臣感佩。不知殿下欲从何处着手?”
他需要摸清太子的具体意图和边界。
毕竟,谁能公开反对“以正朝纲”呢?
李承乾早有腹稿,从容道:“孤以为,择其要者,深入查问。”
“例如,吏部近年考功,优等者众,然其政绩是否皆名副其实?兵部于边镇将领升迁调补,其考量是否周全,是否尽合规制?民部于各处粮秣转运、库藏盘查,其账目是否清晰,程序是否严谨?”
他提出的这几个方向,看似泛泛,实则精准地覆盖了昨日反对声音最强烈的几个领域——吏部,长孙无忌影响力所在。
兵部,李勣直辖。
民部,与财政相关,由房玄龄统领。
他没有点名任何具体的人或事,却划出了明确的“查问”范围。
杜正伦沉吟道:“殿下,东宫听政,虽有参详之权,然直接质询部司,恐有越权之嫌,易引纷争。”
李承乾颔首,表示认可。
“杜卿所虑极是。故孤之意,非是越俎代庖,而是于显德殿听政时,对送呈之相关奏疏、条陈,详加询问,要求主事官员到场解说,或令相关部门提供更详尽之依据。”
“凡有疑点不清、程序有亏、或与既定章制明显不符者,东宫可行使驳议之权,要求其重新厘清、完善,甚至暂缓施行,报请父皇圣裁。”
他看向赵弘智:“赵卿精于典制,届时便由你主责,依据《贞观律》及各部司职掌,审核各项程序、文书是否合规合制。”
赵弘智肃然拱手:“臣遵命。”
李承乾又看向贺兰楚石。
“贺兰卿于军旅边务有所了解,兵部及诸卫府有关将领升迁、边镇防务调整之议,便由你重点关注,务求其荐举理由充分,堪合军务实需,符合朝廷铨选之规。”
“末将领命!”贺兰楚石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这既是重任,也是机会。
李承乾最后对杜正伦道:“杜卿文采斐然,熟知经史,便请你总揽全局,协助孤梳理各方奏议,确保东宫驳议之言,引据充分,立论严谨,不授人以柄。”
杜正伦深深看了太子一眼,他从这番话里听出了远超以往的缜密和冷静,躬身道:“臣,必竭尽全力。”
第95章 这点小事,老夫懒得计较
李承乾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转为凝重。
“诸卿切记,我等所为,非为刁难,非为党争,乃为肃正纪纲,明晰法度。一切言行,皆需出于公心,合乎礼法。”
“问询需切中要害,驳议需有理有据。要让朝野上下看到,东宫议政,非是虚应故事,而是实实在在为朝廷查漏补缺,维护纲纪之严肃!”
“臣等明白!”四人齐声应诺。
议事既毕,众人退出偏殿,各自下去准备。
李承乾独自坐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他知道,箭已上弦。
翌日,东宫显德殿。
依照新制,部分常朝政务摘要及需议事项已送至东宫。
今日议题,恰有吏部呈报的若干官员年度考功优等复核,以及兵部关于安西都护府下属两名折冲都尉调动的建议。
李承乾端坐殿上,下方除了东宫属官,还有被传召前来接受问询的吏部考功司郎中和兵部职方司郎中。
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凝重。
首先议及吏部考功。
当念到某位关中畿县县令连续三年考功皆为上上时,李承乾并未像往常一样简单听过就算,而是示意赵弘智发言。
赵弘智手持相关文书,起身向吏部郎中询问道:“敢问郎中,此县令连续三年考绩上上,依据为何?其任内户口增益几何?垦田数目可有明细?狱讼是否清明?有无特别政绩堪为表率?”
“据《考课令》,抚育有方,户口增益为上考,清慎明著,公平可称为中上。”
“其文书所载,多为劝课农桑,颇有成效、处事公允等泛泛之词,未见具体政绩及显著事功,何以连续评定上上?是否合乎考功之制?”
他一连串的问题,引经据典,直指核心。
那吏部郎中显然没料到东宫会问得如此细致,额角微微见汗,支吾着试图用“风评甚佳”、“上官举荐”等理由搪塞。
李承乾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压力。
“朝廷设考功之法,旨在激浊扬清,赏罚分明。若标准模糊,仅凭风评,则何以服众?何以体现公平?”
“此例若开,恐伤天下实干官吏之心。此份考功复核,暂且搁下,请吏部补充详实数据、列举具体事功后,再行呈报。”
他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要求。
补充材料,合情合理,吏部郎中无法反驳,只得讪讪领命。
轮到兵部议题时,贺兰楚石率先发难。
他针对兵部提议调任的一名折冲都尉,提出质疑。
“据职方司所呈,此员原驻守河西,善守不善攻,今调往安西某前沿军镇,该镇近年时有小股游骑扰边,需主动出击清剿。”
“以守城之将,置于需进取之地,是否人地相宜?兵部考量其调任,是基于其以往守城之功,还是评估其具备出击之能?可有其骑射、野战操演之考评记录?”
兵部职方司郎中被问得一愣,调任考量往往涉及多方因素,甚至包括人际关系、派系平衡,有些确实难以摆在明面上细说。
他试图强调该都尉经验丰富、忠诚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