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悍师:从教太子逆袭开始 第90节

  李承乾说完,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长子,脸上惯有的威严与深沉,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纹,被一种极度的震惊所取代。

  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的“心病”,竟是源于这样一个梦境。

  以及梦境所带来的、对“民”的重新审视与巨大困惑。

  不是纠结于储位是否稳固,也不是沉溺于自身的残疾与痛苦,而是……跳出了东宫的一方天地。

  将目光投向了那些他李世民也深知其存在,却未必时时放在心尖的、帝国最底层的黎民苍生!

  何为民?

  这个问题,他自己登基以来,又何尝不曾思索?

  他轻徭薄赋,劝课农桑,整顿吏治,力求恢复民生,自认做得不算差。

  但他所思所虑的“民”,更多是一个整体的概念,是赋税的来源,是兵役的根基,是江山稳固的基础。

  他推行政策,考量的是大局,是平衡,是帝国的长远利益。

  而太子梦中高祖所展示的,却是那整体之下,一个个具体而微的、被苦难碾碎的个体!

  是那些在史书和奏报中,往往被一笔带过的“鬻妻卖子”的惨剧!

  李世民从未从这个角度,如此直接、如此残酷地去面对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以来对太子的教导,乃至他自己为君的理念,似乎都建立在一种“居高临下”的施恩与掌控之上。

  而太子这番因梦境而生的困惑,却隐隐指向了一种更为本质、却也更为艰难的方向。

  只是李世民这时也好奇,他的父皇是会问这些问题的人吗?

  李世民心中下意识地浮起一丝疑虑。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李渊出身关陇贵族,虽历经乱世,但其思维方式更多是门阀权贵式的,关注的是大势、是平衡、是家族与天下的权柄交接。

  对于底层黎庶具体而微的苦难,或许会出于仁君之念有所触动。

  但绝少会如此直接、如此尖锐地去逼问一个储君,更不会用那种“沉痛的眼神”。

  父皇晚年,更多沉浸在被逼退位的郁结与享乐之中,何曾有过这等深沉如海、直指治国本质的忧思?

  可若不是高祖托梦,李承乾这番见识,这番思考,又从何而来?

  这绝非简单地翻阅史书、听几个属官进言就能达到的深度。

  那种仿佛亲身经历般对“鬻妻卖子”惨状的描述,那种对圣贤道理“苍白无力”的批判,若非真有某种契机触动其灵魂深处,绝难伪装得如此真实。

  是有人在背后点拨?

  那个屡次显现出惊人手段的“高人”?

  可若真有此人,他教导太子这些,目的何在?

  是为了将太子引向真正的“明君”之道?

  李世民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遍遍梳理着李承乾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试图找出破绽。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种仿佛被巨大问题压垮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挣脱了以往狭隘格局后的、略显空茫的沉重。

  这不似作假。

  无论如何,太子能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并且思考得如此“深刻”,从帝国储君的角度看,未必是坏事。

  至少,他不再只盯着自己的足疾和父皇的喜怒,也不再仅仅纠结于朝堂争斗。

  这或许……是一种成长的阵痛?

  按下心头翻涌的疑虑,李世民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引导,是掌控话语的方向。

  他不能让太子继续沉浸在这种对现行秩序带有质疑色彩的“困惑”之中。

  必须将他的思维拉回到帝国正统的、可控的轨道上来。

  “原来如此……”

  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和与理解,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你能因一梦境而思及黎民,忧心国本,此心……殊为可贵。”

  他先定下基调,肯定了太子思考行为的正当性,甚至将其拔高到“忧心国本”的层面。

  李承乾微微抬头,眼中适时的露出一丝得到理解的微光。

  “你皇祖父……”李世民略作沉吟,仿佛在追忆。

  “英明神武,开创我大唐基业,于民生疾苦,自是挂怀。”

  “他于梦中如此问你,亦是期望你能承继大统,做一个明察秋毫、体恤民情的君主。”

  他巧妙地将李渊可能不符合其性格的提问,解释为对继承者的期望与考验,赋予了其合理性。

  “那么,”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深邃地看向李承乾。

  “你皇祖父,可还说了别的?或是……指点于你?”

  李承乾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遗憾与愈深的困惑。

  “回父皇,没有。皇祖父只是那样看着儿臣,随后景象浮现,再然后……儿臣便惊醒了。直至病中,那些景象与问题,依旧缠绕不去。”

  他将所有思考的起点,都归于那个无法对证的梦境和高祖沉默的注视。

  李世民微微颔首,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不再纠结于梦境的细节,转而开始履行他作为皇帝和父亲的教导之责。

  他需要给太子一个“标准答案”,一个符合大唐统治根基的、关于“民”的阐释。

  “高明,你既困惑于此,朕今日便与你分说一番。”

  李世民的声音变得庄重而沉稳,带着帝王特有的权威。

  “你梦中所见,黎民惨状,确有其事。历朝历代,即便是治世,亦难完全避免。此乃天数使然,亦是人情之常。”

  他先承认了问题的存在,但轻描淡写地将其归为“天数”与“人情之常”,弱化了其背后的制度性、结构性矛盾。

  “然,治国之道,在于提纲挈领,在于定分止争。”

  李世民话锋一转,开始引入核心理论。

  “自古圣王治世,皆重‘四民’之分。此乃管仲佐齐桓公称霸,亦为我大唐立国之基业,你当深知。”

  “儿臣知道,‘士农工商’,国之石民。”

  李承乾恭敬回答。

  “不错。”

  李世民颔首,开始系统地阐述其帝王视角下的“四民”精髓。

  “‘士’者,学道艺,明礼义,出则为官为将,辅佐君王,治理天下,教化万民。入则研读经典,维系纲常。此乃国家之栋梁,文明之所系。无士,则政令不通,礼崩乐坏。”

  他首先强调“士”的重要性,这是统治的骨架和大脑。

  “‘农’者,力耕稼,垦田畴,生五谷,乃衣食之源,赋税之本。农事兴,则仓廪实,天下安。故朕屡下诏令,劝课农桑,均田授户,旨在使耕者有其田,食者有其粮。此乃固国之根本,一刻不可松懈。”

  李世民将“农”定位为帝国的经济基础和稳定性来源,他推行的均田制等政策,正是为了维持这个基础的稳定。

  “‘工’者,善技艺,制器用,筑宫室,造兵甲。百工之巧,利于生民,强于军备。无工,则生活不便,武备不修。”

  “‘商’者,通有无,调余缺,贩货殖,活经济。商贾之通,可使物尽其用,货畅其流,市面繁荣,国库亦可得关税市税之利。”

  他分别阐述了工和商的作用,承认其对社会运行和国家财政的必要性。

  “此四民,各司其职,各安其业,如同人之四肢,缺一不可。”

  李世民总结道,语气恢弘。

  “朝廷之责,在于明定制度,使四民不相淆乱,各得其所。”

  “在于轻徭薄赋,使农者安心耕种,工者专心技艺,商者畅通货殖,士者尽忠职守。”

  “在于抑豪强、惩贪渎,防止兼并过度,胥吏害民,以确保政令能达,恩泽能下。”

  “你梦中所见之惨状,”

  李世民将话题拉回。

  “其因多端。或源于天灾频仍,非人力可抗。”

  “或源于前隋炀帝无道,耗尽民力,遗祸至今,朕与朝臣,正是在收拾此等烂摊子”

  “或源于地方吏治不清,豪强欺压,致使朝廷善政,未能泽及黎庶。”

  他将问题归因于历史遗留、天灾、以及个别的吏治问题,而非制度本身可能存在缺陷。

  “故而,为君者,首要之务,并非沉溺于个别之惨状,徒增烦恼,而是要以‘四民’为本,总揽全局,持纲振纪。”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要确保士阶层能廉洁效忠,为国选拔真才;要确保均田制能切实执行,保障农户生计。”

  “要引导工匠精进技艺,商人活跃经济。更要强化监察,使得朝廷之仁政,能穿透层层阻碍,真正惠及于民。”

  “需持之以恒,需平衡各方。”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语重心长。

  “你如今能意识到民之疾苦,是好事。但切不可因此而怀疑圣贤之道。”

  “当以此为契机,更深入地去理解‘四民’之分野与关联,学习如何运用朝廷的力量,去调节、去平衡、去惠及这四民,使其各安其位,天下方能长治久安。”

  “你所忧心的那些具体苦难,”李世民最后说道。

  “正是需要通过完善这‘四民’体系,通过励精图治,通过选贤任能,通过公正执法,来一步步消弭的。”

  “此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可成,乃是我李唐皇室肩负之重任。”

  李世民的这一番论述,站在封建帝王的角度,不可谓不精辟,不可谓不高远。

  他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幅以“四民”为基础,通过朝廷权力进行宏观调控与管理的理想治国蓝图。

  这其中蕴含的,是维护王朝稳定与延续的核心逻辑。

  李承乾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如果没有李逸尘先前那番关于“阶级”的冷酷剖析,他此刻只会觉得父皇站得高、看得远,立意宏大,为自己指明了努力的方向,感到由衷的敬佩与自身的渺小。

  那“四民”之说,听起来是如此的天经地义,如此的完美。

  然而,此刻的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逸尘的话语——“士农工商是表象……阶级之分,才是真实社会结构”、“官僚士绅集团往往兼并为地主,其利益与庶民农户常有冲突。”

  他清楚地认识到,父皇的理解,是基于帝国统治者的立场,是维护现有秩序的理论基石,不能算错。

  甚至可以说是当下最“正确”的认知。

  但李逸尘提供的,却是一种能够更深入、更本质地剖析社会矛盾的观念。

  两者并不完全矛盾,但视角和深度截然不同。

  父皇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好的“管理者”和“平衡者”,而李逸尘则让他看到了需要去改变甚至去撼动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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