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大明,无法无天 第768节

  陈寒正要接话,前方突然爆发出欢呼。原来是夜市抽奖的档口,有个农妇用代金券抽中了头彩——一架崭新的六锭纺车。

  围观人群里,几个穿“巾帼工坊”制式的女工正帮忙组装,螺丝刀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

  “瞧见没?”朱幼薇突然掐他胳膊,“第三排那个蓝衫姑娘,上月在识字班考了头名。”

  她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得意,“能默写《天工开物》的提花机篇呢。”

  陈寒望着纺车旁笑闹的人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向袖袋。

  指尖触到张硬卡——是老爷子今早塞给他的“巾帼纺机特供券”,背面还有朱笔添的“凭此券可抵税赋三成”。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飘来,惊起柳梢的夜莺。朱幼薇忽然转身,发梢扫过陈寒手中的硬卡:“回吧,明日还要验收辽东新到的紫貂绒。”

  她眨眨眼,“听说燕王府长史也订了批货?”

  陈寒笑而不答,只是将特供券收回袖中。

  月光下,卡片边缘的防伪纹像条苏醒的蛟龙,在靛青底色上若隐若现。

  ……

  朱幼薇也是个铁娘子,休息了一阵,又进了工坊。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织机上,金线与银梭泛着柔和的光晕。

  陈寒忽然发现妻子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红痣在月光下像一粒朱砂,随着她穿针引线的动作若隐若现。

  “滇铜丝太硬,会刮伤绸缎。”朱幼薇捏着金线在烛火上快速掠过,铜丝瞬间软化如发,“物理院的小子们说,要这样淬火……”话音未落,陈寒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虎口处的茧子——那是常年执剪留下的痕迹。

  “等代金券的事忙完,我们歇一年吧。”他声音有些哑,“去苏州听评弹,或者岭南看荔枝。”

  朱幼薇的银剪悬在半空,剪尖映着月光晃出一道银弧。“哟,国公爷也会喊累?”她故意用剪背轻敲他额头,“上个月是谁半夜翻墙进物理院,就为看水车模型?”

  陈寒捉住她的手腕一拽,朱幼薇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织机上的半成品绸缎被带落,月光下展开的缠枝纹里,竟藏着细密的“洪武”暗记。

  “我是认真的。”他指尖掠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你上次睡足四个时辰,还是老爷子寿宴那日。”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柳梢的夜莺。朱幼薇忽然发现丈夫的鬓角有了几丝白发,在月光下像织坏的银线。她伸手去拔,却被陈寒捉住手指贴在唇边。

  “李贞说工坊新来的小姑娘,都管你叫‘铁娘子’。”他低笑时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料传来,“她们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

  朱幼薇的银剪“咔”地抵在他喉结上:“哪样?”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剪影画。陈寒忽然想起五年前大婚那夜,朱幼薇也是这样用剪子挑开合卺酒的绳结,结果溅了两人一身琼浆。

  “像现在这样……”他忽然贴近她耳畔,“美得让我分不清是月光还是你。”

  朱幼薇的耳尖瞬间红透,剪子“当啷”掉在地上。库房外突然传来李贞的咳嗽声:“郡主,辽东的紫貂绒送到了——呃,我待会儿再来!”

  脚步声匆匆远去。陈寒望着妻子绯红的脸颊,忽然发现她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的阴影,像工笔画里的花蕊。五年来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右眼角有颗比针尖还小的泪痣。

  “其实老爷子早看出来了。”他捡起地上的绸缎裹住她肩膀,“上次批奏折时突然问我,知不知道你最爱吃玄武湖的菱角。”

  朱幼薇怔住。她记得那个雨夜,自己随口提过一句喜欢初秋的嫩菱,第二天御膳房就日日送来剥好的菱角肉。原来是他……

  月光移过窗棂,为织机镀上银边。远处传来女工们浣纱的歌声,混着秦淮河上的桨声。陈寒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块桂花糕。

  “厨房顺的。”他掰下一小块喂到她嘴边,“比光禄寺的强,没掺那么多糖。”

  朱幼薇咬住糕点,唇瓣不经意擦过他指尖。陈寒突然觉得这五年像一场大梦——他竟从未好好看过她低头时颈后那弯浅浅的弧度,像未满的月亮。

  “岭南太远。”她突然说,“不如去杭州,听说灵隐寺的素斋……”

  “好。”陈寒截住她的话,指尖掠过她散落的鬓发,“就我们俩,不带锦衣卫,不批条陈。”

  朱幼薇忽然笑出声,眼角泛起细纹:“那你得先教会我游泳——上次在玄武湖,你抱着块木板扑腾的样子……”

  库房的门突然被撞开。李贞扛着狼牙棒冲进来:“郡主!徐家的人混进工坊,在织机里藏了刀片!”

  月光下,朱幼薇脸上的柔情瞬间褪去。她拾起银剪别回腰间,转身时绸缎如披风扬起:“传令,所有织机暂停,让物理院的人带磁石来查——”

  陈寒望着妻子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站在城楼上指挥若定的少女。他快步跟上,在廊下阴影处攥住她的手:“等这事了结……”

  朱幼薇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粗粝的茧子摩挲着:“嗯,去杭州吃素斋。”

  月光穿过柳梢,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一幅未完成的工笔画。远处传来净街司的梆子声,惊飞了栖息在织机上的夜莺……

第718章 强的不是技术本身,而是机器的改良,你们学不会

  李贞的狼牙棒抵在徐家管事的下巴上,金属尖刺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那管事两股战战,后背紧贴着织机支架,木架被他压得吱呀作响。

  “说!刀片是谁让藏的?”李贞的声音像淬了冰。

  管事的眼珠子乱转,瞥见朱幼薇从库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郡、郡主明鉴,小的们就是想来学学新织机的用法……”

  陈寒从阴影处踱步出来,指尖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月光透过刀片,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学用法需要往梭槽里藏这个?”他手腕一抖,刀片“叮”地钉在管事的脚边,“松江徐家什么时候改行做刺客了?”

  工坊里的女工们已经围了过来。

  最年长的刘嬷嬷突然“呸”了一声,枯瘦的手指指着管事的鼻子:“老婆子活了六十岁,还没见过这么下作的手段!你们徐家当年克扣工钱,现在又想来害人饭碗?”

  朱幼薇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桂花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她今天没戴往常那对金耳坠,月光下素净的耳垂显得格外白皙。

  “徐管事,”她声音很轻,却让嘈杂的工坊瞬间安静下来,“三年前你们在织机齿轮上涂松脂,害得三个女工绞断手指。去年又在棉纱里掺石灰粉,毁了七十匹上等绸缎。”她走到织机旁,指尖抚过被刀片刮出痕迹的梭槽,“现在这招,倒是新鲜。”

  管事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偷眼去看窗外,原本安排在巷口接应的同伴早没了踪影,只有五城兵马司的火把在远处明灭。

  “郡主开恩!”他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是、是少东家说……说要是学不会新织机的法子,就、就……”

  “就毁了它?”陈寒弯腰捡起刀片,突然笑了,“你们少东家是不是还说过,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他转向朱幼薇,“我记得徐家去年给礼部的呈文里,还说什么'牝鸡司晨'?”

  工坊里顿时炸开了锅。几个年轻女工气得眼眶发红,手里的梭子捏得咯吱响。李贞的狼牙棒往前送了半寸,管事的下巴立刻见了血。

  朱幼薇却摆了摆手。她走到窗前,指着河对岸灯火通明的商铺:“徐管事,你看'巾帼布庄'的生意如何?”

  管事的不明所以,哆嗦着答:“自、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好吗?”朱幼薇转身时,月光给她素白的衣裙镀了层银边,“不是因为我们的女工比你们徐家的织匠手巧。”

  她突然从袖中抖出一卷图纸,“是因为物理院改良的六锭纺车,能让一个女子干六个壮汉的活。”

  管事的盯着图纸上精密的齿轮结构,眼睛瞪得溜圆。他当然认得这是徐家祖传织机的改良版,但那些复杂的传动装置,是他们请了多少老师傅都仿不出来的。

  “其实……”朱幼薇忽然把图纸塞进他手里,“这图你们拿去也无妨。”

  不仅管事的呆住,连李贞都惊得松了松狼牙棒。

  陈寒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他看见妻子眼角那颗泪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生动。

  “拿回去给你们少东家看看。”朱幼薇的声音突然提高,让工坊里每个女工都能听清,“告诉他,我们不怕偷师,因为真正的秘诀不在图纸上。”她指向正在操作织机的女工们,“在这些姑娘们的脑子里。”

  最年轻的织女小桃突然挺直了腰板。她上个月刚在女塾学了算学,现在能自己调整织机的齿轮比。

  管事的捧着图纸,像捧了个烫手山芋。他当然明白朱幼薇的意思——就算徐家拿到图纸,没有懂新式算法的工人,照样玩不转这精密的机器。

  “哦对了,”陈寒突然补充,“告诉你们少东家,物理院下个月要办'织机改良讲习班',欢迎徐家的师傅来听。”他笑得人畜无害,“当然,女工优先。”

  工坊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刘嬷嬷笑得直拍大腿:“老婆子倒要看看,那些鼻孔朝天的老师傅,能不能听懂咱小桃讲的三角函数!”

  管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突然重重磕了个头:“郡主,国公爷,小的回去一定如实禀报!”爬起来时还死死攥着那卷图纸,活像抓着救命稻草。

  李贞收起狼牙棒,疑惑地看向朱幼薇:“就这么放他走?”

  朱幼薇望着管事跌跌撞撞跑出工坊的背影,轻声道:“他会把今晚的见闻,一字不落地传遍整个江南织造行。”

  她转向女工们,“从明天起,所有织机操作手册再加三道算术题。我们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巾帼工坊的姑娘们,不光手巧——”

  “心更灵。”陈寒接上她的话,顺手从袖中摸出块松烟墨,在最近的织机上画了道辅助线,“就像这样。”

  月光渐渐西斜,为织机镀上最后一层银辉。河对岸的商铺陆续打烊,唯有“巾帼布庄”的灯笼还亮着——那里新到的辽东紫貂绒正在连夜赶制成衣。

  朱幼薇望着灯火通明的布庄,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第一次拿起织梭时的笨拙模样。如今她的姑娘们不仅能织出带暗纹的锦缎,还能在算盘上打得那些老账房哑口无言。

  “夫君,”她突然说,“等杭州的素斋吃完,我们去趟松江吧。”

  陈寒正在检查被刀片刮伤的织机,闻言抬头:“去看徐家的老师傅们学三角函数?”

  工坊里又响起一阵笑声。这次连最腼腆的小桃都笑出了声,她手里的梭子穿得比往常更快了。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画出整齐的光栅。

  就像物理院黑板上的那些算式,也像织机里精密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着,织就这个崭新的时代。

  ……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金陵城的街巷间。

  马车缓缓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缝隙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应和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

  朱幼薇靠在陈寒肩头,发间的木簪松了些,几缕青丝垂落在他襟前,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从前在宫里绣花赏月时,总觉得这月光冷清清地悬着。”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陈寒的衣带,“如今看着女工们夜里下工时提着灯笼结伴归家,倒觉得月亮也暖了。”

  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漏进的银光恰好照亮她脖颈处一道浅痕——那是白日里教女工们分纱时被梭子划的。

  陈寒捉住她手腕,触到指腹新磨出的薄茧。掌心里这只手再不是养尊处优的柔荑,虎口处还沾着半片没洗尽的靛蓝染料。“

  徐家那些老师傅若知道要跟女子学三角术,怕是要气得摔算盘。”他笑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却摸到后肩骨头比上月更硌手。

  朱幼薇忽然直起身子,眼睛亮得惊人:“你记不记得物理院那台水力演示仪?若是把六锭纺车的连杆改成……”她沾着茶水在矮几上画起齿轮简图,水痕在月光下泛着粼光。马车恰在此时碾过凹坑,未干的线条晃成一片星河。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长两短。陈寒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块压变形的玫瑰酥,糖霜在月色里像落了一层雪。“厨娘说你这三日都没好好用膳。”他掰开点心,蜜馅拉出的丝线银闪闪地悬在两人之间。

  朱幼薇咬了一口便笑起来:“比尚膳监的强。”碎屑沾在唇边,被陈寒用拇指抹去。她望着窗外流动的夜色,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些北疆遗孀第一回领工钱时,有个姐姐跪在织机前哭……她说自打男人战死后,这是头回觉得自己活着。”

  马车经过秦淮河支流,水面上浮着女工们折的纸船,每只船头都粘着朵小小的绢花。

  对岸茶楼还亮着灯,隐约传来争论声,大约是书生们在辩代金券的利弊。更近处的巷子里,几个下工的女工正互相帮着卸下背后的竹筐,笑声惊起檐角铜铃。

  陈寒忽然觉得肩头一沉。低头看时,朱幼薇已阖上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两弯月牙状的影。他小心翼翼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盖上,发现衣襟内袋还装着半张没画完的织机改良图——是今早她伏案睡着时收起来的。

  月光穿过车帘的菱格,在两人衣袍上织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车轮碾过铺满银辉的长街,像行过一条流动的星河。远处传来纺织娘清亮的鸣叫,与更夫的梆子声应和着,惊飞了巷口老槐树上栖息的夜莺。

  ……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东宫偏殿时,陈晋正攥着半块芝麻糖在锦毯上打滚。宫女们捧着粥碗追得满头是汗,

  嬷嬷刚抓住他的绣花鞋,小家伙就光着脚丫窜上紫檀木案几,差点碰翻朱元璋昨日赏的琉璃走马灯。

  “小祖宗仔细磕着——”

  殿门忽地被推开,朱幼薇提着食盒愣在门槛。

  陈寒跟在她身后,瞧见儿子脸上沾着糖渣的模样,喉头动了动。

  案几上的陈晋突然僵住,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猛地扑向朱幼薇:“娘亲!”

  食盒里新蒸的玫瑰茯苓糕还冒着热气。

  朱幼薇半跪着给儿子擦脸时,发现他中衣系带竟打成了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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