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朝会。”太子将批文拍在陈寒胸前,力道大得让纸页簌簌作响,“你把‘废物’和‘钓鱼’的道理,给那帮老顽固说透。”他转身时官靴碾过地上的残券,鞋底沾着的“洪武”二字在雪地上印出清晰的痕迹。
陈寒望向湖对岸。商贾们正围着新出的虹彩布争相竞价,有个瘦高个偷偷藏了把纤维塞进袖袋——那人转身时,后颈露出徐家暗桩特有的刺青。
冰层下的流水声清晰起来。陈寒摸出块玫瑰酥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记账的小太监:“告诉光禄寺,今晚的庆功宴多加道炖菜。”
“啊?”
“就当是……”陈寒望着远处冒烟的染坊,笑意渐深,“给鱼儿们添点饵料。”
正说着,草棚外传来女子清脆的喊声:“让让!新到的代金券废料要倒进三号锅!”只见两个扎蓝头巾的女工抬着竹筐跑来,哗啦一声将碎纸片倒入锅中。朱标看得眼角直跳:“这……这可是朝廷印坏的代金券!”
“殿下放心。”陈寒笑着指向棚外晾晒的布匹,“您瞧那匹赭色暗纹的,用的是掺券纸的染料,布价比寻常棉布贵两倍——户部每旬收的‘券纸特许钱’,都够再印两万张新券了。”
朱标怔了半晌,大笑:“好个循环账!难怪父皇说你这代金券是‘钓饵’……”
话音未落,湖对岸响起急促的钟声。
巾帼工坊门前已围满人。陈寒挤进人群时,正看见李贞拎着个锦衣少年往地上一掼:“徐家少东家派人混进物理院偷看织机图纸,被咱们女工用算术题当场逮住!”
那少年挣扎着要跑,却被小桃用梭子抵住喉咙:“你家账房先生连‘三七二十一’都算错,偷了图纸又有何用?”围观的布商们哄笑起来。
朱标若有所思地看向工坊门楣——那里新挂的“巾帼义塾”匾额下,十几个女工正捧着《对数表简本》互相考校。远处传来货郎的叫卖:“代金券换纺锤喽!三张券抵一副!”
雪又下了起来,陈寒呵出口白气。两个月前户部那帮人还嚷嚷着“动摇国本”,如今满金陵倒像是被这小小的纸券煮成了一锅滚粥。
朱标站在草棚边,指尖轻轻拨弄着锅沿凝结的水珠,目光却落在远处湖面上被薄冰封住的枯荷。初春的风掠过他的蟒袍下摆,带起一阵细微的颤动。
“陈寒,”他开口,声音比冰层下的流水还要沉静,“若让朝堂诸公知晓,你拿朝廷印券的秘方给商贾煮染缸——”
指尖掐断一根垂落的草茎,“他们会说你坏了祖制。”
陈寒将木棍横架在浆锅上,蒸腾的水汽在他眉宇间结成细密的雾珠。“殿下可记得去岁浙江清丈田亩?当时户部用旧式算法,三万亩地核了半个月还差八百亩对不上。”他从怀中掏出块靛青帕子浸入浆锅,捞起时粗布已染上均匀的湖蓝色,“后来物理院学徒用阿拉伯数字重算,误差不过三亩。”
朱标接过帕子,指腹传来的柔韧触感让他想起北疆将士新换的铠甲内衬。
冰层突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几尾早醒的鱼在冰下撞出蛛网般的纹路。
“你的意思是……”太子将帕子对着阳光展开,隐约看见纤维间闪烁的金属光泽,“让朝臣们亲眼见识这‘废料’的用处?”
草棚角落的炭盆爆出火星。陈寒趁机往火里扔了把晒干的荷梗,噼啪声里混着淡淡的草木香。“工部刘侍郎上月弹劾下官‘靡费国帑’,可他家新开的染坊——”
他从浆锅底捞出团缠绕金线的纤维,“用的正是物理院淘汰的旧织机。”
朱标用帕子捂住口鼻,挡住飘来的蒸汽。陈寒知道这是太子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就像三年前议征辽东时,年轻的储君也是这样在军报的墨香里权衡利弊。
“孤记得《周礼》有云:‘以九职任万民,五日百工饬化八材’。”朱标背诵起典籍,蟒纹袖口扫过浆锅边缘,“可自汉以来,朝廷何曾真把工匠当作‘九职’之一?”他指尖划过帕子边缘的锁边针脚,“就像这金线,在户部账册里不过是‘物料耗用三斤二两’的死物。”
薄冰映着晨光,在太子脸上投下斑驳的影。陈寒想起五日前检阅边军时,那些被新式铠甲替换下来的旧皮袄——同样是朝廷物资,前者正在染缸里获得新生,后者却只能在库房积灰。
“殿下,朝臣们反对的不是代金券。”陈寒用木棍搅动浆水,漩涡中浮起几片未化尽的券纸残角,“而是这纸片打破了他们熟悉的玩法。”
棍尖挑起一块残券,上面“洪武二十五年制”的字样已被浆水泡得模糊,“就像徐家,他们怕的不是新染法,是再不能靠‘松江布独家秘方’坐地起价。”
……
第726章 来自太子的赞赏
朱标忽然抓起把煮烂的纤维掷向湖面,惊飞了冰层上觅食的麻雀。“所以你将防伪纹分作三重?”他转身时蟒袍带起的风扑灭了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废料留一重给商贾钻研,他们越钻研……”
“朝廷越能腾出手升级真正的秘法。”陈寒接上话头,从袖中抖出张新券。券面在朝阳下泛出奇异的虹彩,与草棚里煮出的靛青色形成鲜明对比。“就像这浆水,商贾以为得了宝贝,却不知真正的玄机在——”他忽然将新券浸入浆锅,捞起时券面浮现出细密的“物理院监制”阴文。
冰层彻底碎裂的声响从湖心传来。朱标望着惊起的白鹭,忽然问道:“若诸公联名弹劾你泄漏朝廷机密?”
“那便请他们先去松江看看。”陈寒指向远处冒烟的染坊,几个工匠正将成匹的“券青布”搬上漕船,“自代金券边角料流通以来,松江新增染坊十七家,朝廷多收商税四千二百两。”他忽然压低声音,“更妙的是,徐家为打探配方,把囤积的铜钱全换成了代金券。”
太子突然朗声大笑,惊得草棚梁上栖雀振翅而飞。他抓起木棍重重搅动浆锅,褐色的浪花溅在两人衣摆上。“好个阳谋!让商贾争抢‘废料’,反倒替朝廷消化了囤积的铜钱!”
陈寒望向湖对岸。那里新搭的草棚里,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偷偷摸摸收集煮烂的纤维——领头的脖颈后露出徐家暗桩特有的刺青。他故意提高声量:“殿下明鉴,这浆水再煮三日就废了,不如赏给工匠们试染夏布?”
朱标会意,突然踹翻浆锅。沸腾的液体渗进泥地,惊得记账的小太监跳起来。“传孤令旨!”太子声音裹着初春的寒意,“即日起,代金券废料由工部统一处置,所得盈余充作物理院经费。”
他转身时,官靴碾过地上浸透的残券,鞋底沾着的“洪武”二字在晨光中鲜红如血。陈寒知道,这痕迹会印在通往工部的青石板上,就像那些被新式织机改变的命运轨迹,再难磨灭。
远处传来净街司的梆子声,惊醒了沉睡的金陵城。朱标忽然驻足:“陈卿,你觉得百年后的史书会如何记载今日?”
陈寒望向湖面。薄冰消融处,几尾鱼正啄食水底泛起的纤维碎屑,荡开的涟漪惊散了“洪武”二字的倒影。
“或许会写……”他轻声道,“‘是岁,帝命制新券,匠得其法,商通其利,民享其便’。”顿了顿,“又或许,什么都不必写——就像没人会特意记载哪年百姓开始用铁锅煮饭。”
太子沉默良久,忽然从腰间解下鎏金算囊扔进浆锅。“回宫。”他对目瞪口呆的随从们说,“今日早朝,孤要亲眼看看,还有谁敢拦着工部‘浪费’这些‘废料’。”
晨光穿透云层,为两人身后的草棚镀上金边。
那些被蒸腾水汽模糊的“洪武”字样,正在新一天的阳光下,悄然化作滋养万物的春泥。
晨光穿透薄雾,朱标站在玄武湖畔的柳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湖面碎冰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户部值房里那些被翻动的账册。
“殿下,该回宫了。”随侍太监轻声提醒,却见太子突然抬手止住他的话头。
朱标的目光落在远处——几个扎蓝头巾的妇人正蹲在巾帼工坊后门,用代金券边角料熬煮的浆水浆洗衣物。她们粗糙的手指拧干布匹时,水珠溅在青石板上,映出虹彩般的色泽。
“陈卿。”朱标忽然开口,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你说这世间事,是不是总有人能把坏事变好,又把好事搅坏?”
陈寒顺着太子的视线望去。有个跛脚老妇正用木棍搅动陶罐里的浆水,罐底沉淀的琉球海砂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那是昨日徐家暗桩偷捞走的“废料”,此刻却成了贫民浆洗嫁衣的宝贝。
“殿下可记得去岁浙江水患?”陈寒从袖中摸出块松烟墨,在掌心慢慢研磨,“当时工部报上来的是‘冲毁良田三千亩’,可物理院学生重勘时发现——”墨锭在砚台上划出深痕,“被冲开的河道反而淤出四百亩新滩地,如今种着耐涝的荸荠。”
湖心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两人转头看去,竟是条鲤鱼跃出碎冰,鱼尾拍打水面的声响惊飞了岸边的麻雀。朱标望着涟漪里晃动的晨光,忽然想起三日前检阅边军时,那些被新式铠甲替换下来的旧皮袄——本该废弃的物件,此刻正穿在北疆遗孀们的孩子身上。
“孤昨日批阅奏章时就在想。”太子指尖的玉佩转了个方向,“朝臣们弹劾你‘动摇祖制’,可他们府上用的,全是代金券流通后涌现的新物件。”他忽然冷笑,“光禄寺报上来的宴席单子,连盛松江青团的瓷盘,都是改良窑烧出来的。”
陈寒的墨锭在砚台边缘顿了顿。他想起徐家少东家被押走时,官靴上沾着的正是这种瓷盘的碎片——那少年昨日还趾高气扬地宣称“新瓷不如古法”。
远处传来织机的咔嗒声。巾帼工坊晨课开始了,女工们朗读《千字文》的声音混着更夫的梆子飘过来。朱标眯起眼,看见最前排的小桃正捧着《对数表简本》考校同伴,发间的木簪随摇头的动作划出金弧。
“其实……”太子突然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份生机,“孤最佩服你的,是总能把别人眼中的‘祸事’,变成百姓碗里的饭食。”他指向正在晾晒的“券青布”,那些布匹在晨风中舒展的样子,像极了新糊的窗纸。
陈寒望向更远处。几个总角小童蹲在染坊排水沟旁,用树枝拨弄沉淀的铁砂粉。他们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兴奋,仿佛发现了宝藏——却不知这些“废料”正是物理院升级防伪术的关键。
“殿下过誉了。”陈寒蘸墨在青石板上勾画,“就像这代金券,有人看见纸片,有人看见信誉,而北疆的猎户——”笔锋突然转向湖对岸,那里有个穿皮袄的汉子正用貂皮换券,“他们看见的是能随时兑付的盐铁。”
朱标的玉佩突然脱手坠地。清脆的撞击声里,他看见玉上裂开的细纹正形成奇妙的图案——像极了陈寒在沙盘上画过的水流轨迹。
“报——”锦衣卫百户疾奔而来,单膝跪地时扬起一片霜尘,“松江八百里加急!徐家联合十三家布庄,用囤积的代金券抢购了市面上所有靛蓝!”
朱标脸色骤变,却见陈寒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本蓝皮册子。翻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府县“券引司”的存货数据。
“殿下莫急。”陈寒指尖点着朱批,“他们抢的只是明面上的存货。”他突然提高声量,确保不远处的徐家暗桩能听见,“物理院试验的新染法,用槐米和明矾就能调出更持久的靛色。”
太子的目光扫过陈寒的袖口——那里沾着巾帼工坊特有的金线碎屑。他忽然会意,转身对百户道:“传孤口谕,命光禄寺今日午膳全用‘券青布’铺案!”
等百户走远,朱标忽然压低声音:“你早料到徐家会抢购?”
“就像钓鱼。”陈寒用树枝在湿润的泥地上画了条简笔鱼,“总得让鱼先咬钩,才知道往哪儿撒网。”他踢散图案,正好露出埋在土里的半截鱼骨——那是昨日厨娘丢弃的早膳残渣。
湖面碎冰渐渐化尽,早春的风裹着染坊的蒸汽拂过柳枝。朱标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忽然问道:“陈卿,若百年后有人书写这段历史……”
“史官大概会记‘是岁,帝制新券’。”陈寒打断他,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歪扭的“洪武”二字,“但真正改变百姓生活的——”笔锋突然转向晾晒的布匹,“是这些连史书都懒得记载的琐碎。”
太子突然大笑,惊得柳梢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他弯腰拾起裂开的玉佩,裂纹间漏下的光斑正好投在陈寒画的“洪”字上。
“回宫。”朱标将玉佩扔给随从,“今日早朝,孤要亲眼看看,徐家抢购的靛蓝,能不能染红他们自己的脖子。”
陈寒望向太子的背影。晨光中,朱标蟒袍下摆沾着的浆水痕迹渐渐干涸,形成奇妙的纹路——像极了女工们绣在布匹暗处的防伪标记。
更远处,巾帼工坊的晨课声愈发响亮。小桃正领着女工们背诵新学的《九章算术》,那些数字跳跃在晨光里,仿佛无数细小的金梭,正织就这个时代最鲜活的纹理。
……
夕阳的余晖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陈寒推开府邸的朱漆大门时,恰好看见一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石阶前——像极了今日玄武湖畔朱标随手抛起又接住的那枚代金券。
绕过影壁,西厢房前的梨树下摆着一张藤编躺椅。朱幼薇斜倚在杏色软垫上,素白的手指捏着本蓝皮册子,发间只簪了支木雕的缠枝钗。她赤足蜷在裙裾下,脚边还搁着半碗冰镇酸梅汤,瓷勺上凝着水珠正缓缓滑落。
这场景让陈寒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往常这个时辰,妻子要么在工坊清点纱锭,要么在物理院和匠人们争论齿轮转速,何曾有过这般闲适模样?
“夫君站着当门神呢?”书册后忽然探出双含笑的眼,朱幼薇用册子指了指石桌上的食盒,“李贞刚送来的玫瑰酥,说是南门铺子用代金券结账多给了两枚。”
陈寒撩起袍角坐在她身旁时,藤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注意到妻子看的竟是《牡丹亭》话本,书页边缘还沾着几点胭脂——定是哪个调皮女工偷偷夹在账册里塞给她的。
“工坊今日没烧染缸?物理院那群丫头居然肯放你清闲?”他故意拈起块酥饼,果然被朱幼薇用书脊轻敲了手背。
“自打你教会她们用阿拉伯数字记账,库房纱锭数目比我的头发丝还理得清。”朱幼薇支着下巴,指尖在酸梅汤碗沿画圈,“今早小桃带着北疆来的姑娘们,愣是把六十四台织机的耗纱量算得分毫不差——你猜她们用什么计数的?”
晚风掠过树梢,带落几朵早开的桂花。陈寒看着妻子忽然翻身坐起,从袖中抖出串彩绳系着的木牌。每块牌子上都用朱砂画着古怪符号,乍看像孩童涂鸦,细瞧竟是女工们自创的纺织暗号。
“上三下五代表引线法,这个歪脖子鸭是并纱结,圆圈带尾巴是自紧装置……”朱幼薇晃着木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连刘嬷嬷都学会用‘7’字记账了,方才还追着问我能不能把《速织要诀》刻成骰子玩儿。”
远处传来织机规律的咔嗒声,那是工坊女眷们趁着晚凉赶制冬衣。陈寒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卷泛黄的纸:“徐家今日在松江……”
“早知道了。”朱幼薇漫不经心地用书册扇风,“冯二派人来说,他们用代金券废料染的布,比官营织造局的还耐洗三成。”她忽然凑近,发丝间的桂花香混着墨香,“你猜最妙的是什么?染坊女工们自发组了算学班,现在连调靛蓝配比都会列竖式了。”
暮色渐浓时,李贞提着灯笼来问是否点灯。朱幼薇却摆摆手,变戏法似的摸出盏琉璃罩的油灯。灯芯周围镶着圈铜片,仔细看竟刻满了微缩的阿拉伯数字。
“物理院那帮丫头弄的,说是既能照明又能背口诀。”她指尖轻弹灯罩,铜片便叮叮咚咚转起来,投在粉墙上的光影竟组成了“巾帼”二字。
陈寒望着妻子被暖黄灯光勾勒的侧脸,忽然觉得那本被扔在藤椅上的《牡丹亭》格外有趣——原来最精妙的管理术,从来不在户部的章程里。
陈寒忽然将妻子揽进怀中。藤椅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朱幼薇的钗子不知何时落了地,木雕的缠枝在青砖上滚出老远。她温热的掌心贴着丈夫的脸颊,触到玄武湖畔沾来的水汽。
“忙完这阵……”陈寒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去杭州吃素斋?”朱幼薇笑着截住话头,指尖在他颈后画着阿拉伯数字的纹路,“还是岭南看纺车?”
檐角铁马又叮咚作响。这次起的是东南风,带着工坊飘来的棉絮与墨香。陈寒低头时,恰见妻子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像极了代金券边缘那圈防伪纹……
第727章 还是朱元璋看得透
翌日清晨,金陵城的薄雾还未散尽,奉天殿外已站满了等候上朝的文武百官。
朱标身着明黄太子常服,神色沉稳地踏入殿内,身后跟着手捧奏章的陈寒。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众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一叠厚厚的文书上。
“今日议两事。”朱标开门见山,指尖轻叩御案,“其一,工部将代金券废料统一回收,改作染布、造纸之用;其二,户部试行新式数字记账,与旧法并行。”话音刚落,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殿下!”户部侍郎郑清卓率先出列,胡须因激动而微颤,“新数字形如鬼画符,孩童都能篡改!空印案殷鉴不远,若小吏在‘三’上添一笔成‘五’,国库亏空何以察觉?”
他抖开一卷账册,指着上面墨迹未干的阿拉伯数字,“此等儿戏,岂能用于国事!”
“郑大人此言差矣。”陈寒不疾不徐地展开一卷《防伪数字写法》,示意内侍传给众臣,“新数字笔画连贯,添改必留破绽。譬如‘7’字加横虽似‘9’,但若加盖波纹火印——”他举起一张代金券样本,对着晨光展示,“篡改处会显出裂纹。”
工部刘侍郎冷哼一声:“花哨伎俩!祖制用汉字记账千余年,何曾出过乱子?”
他身后几名老臣纷纷附和,有人甚至引经据典:“《周礼》有云‘书同文’,岂能因蛮夷数字废祖宗法度?”
殿角突然传来清朗笑声。
众人回头,只见朱允熥捧着算盘上前:“刘世叔,您家染坊上月用新式织机省下三百匹纱,账册却写‘叁佰’占去半页纸。”他指尖拨动铜制算珠,“若用‘300’记之,核账时辰能省大半——这可是您师爷亲口所言。”
“你!”刘侍郎涨红了脸。此时通政使徐琏出列:“臣核验过浙江清丈田亩的试验账册。新数字记分项细账,核验效率提升七成。”他展开一卷绢布,“这是用阿拉伯数字编号的田契,与汉字对照,一目了然。”
争论愈烈之际,朱标轻咳一声。殿内霎时寂静,只听他缓声道:“孤提议两法并行。钱粮、军械等关键处仍用大写数字防伪,工程算学则许用新数为辅。”
陈寒适时呈上盖有工部大印的公文:“此例规定,擅改关键数字者以贪墨论处。”
老臣们面面相觑。忽然,兵部尚书王弼捋须道:“老臣倒想起一桩旧事——北疆卫所去年用‘壹贰叁’记箭矢损耗,结果书办将‘贰’误写为‘叁’,多拨了三千支箭。”他意味深长地瞥向郑清卓,“若当时用‘2’‘3’之别,岂会因字形相近生误?”
郑清卓语塞,却见陈寒从袖中取出琉璃片:“诸公请看。”
他将琉璃片覆在账册上,阿拉伯数字顿时折射出三重光影,“物理院新制防伪术,篡改即现形。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