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大明,无法无天 第773节

  陈寒没有扶他。炭笔在指间转了个圈,笔杆上“物理院监制”的小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他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马,忽然轻声道:“郑大人可知道,昨日工部报上来的最新数据?”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说道:“自代金券流通以来,各地新建的造纸坊有三十七座,改良农具作坊六十八家,新开织机房一百零五处……”

  顿了顿,“这些,可都是要缴税的。”

  王郎中突然扑到窗前。

  远处码头上,一群脚夫正喊着号子搬运新到的琉球海砂——那是物理院用来升级代金券防伪的原料。

  老郎中的目光顺着漕船望向更远处,那里有更多满载货物的船只正驶向金陵。

  “下官终于明白了……”他喃喃道,“陈大人您要的不是铜钱,是让钱活起来啊!”

  年轻书办突然跳起来,抓起毛笔在墙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曲线。

  那是他偷偷跟工坊女工学来的“增长图”,虽然画得丑陋,却清晰显示出代金券流通后的税收走势——一条昂扬向上的弧线,像极了农户手中新犁的轮廓。

  郑主事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官帽不知何时歪了,露出里面已经泛黄的中衣领子。老人颤抖的手摸向案头的《洪武正韵》,却在触及书脊时突然缩回——那书上“壹贰叁”的记载,此刻看来竟如此迂腐可笑。

  “陈大人……”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解下腰间的牙牌双手奉上,“下官这把老骨头,但凭差遣。”鎏金的“户部清吏司”字样在火光中闪烁,倒映在他浑浊的泪光里,“您说要怎么改,下官……下官绝无二话!”

  陈寒终于笑了。

  他接过牙牌,却只是轻轻放回案头。“郑大人,您真正该交出来的不是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崭新的《代金券流通细则》,扉页上朱批的“试行”二字鲜艳如血,“下个月开始,劳烦您亲自去松江督办新式账册——用阿拉伯数字。”

  值班房的门突然被撞开。李贞风风火火闯进来,狼牙棒上还挂着半截麻绳:“大人!徐家少东家绑了松江知府,说要告御状!说咱们的代金券害得他们布庄没了生意!”

  众人还来不及惊呼,却见陈寒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靛青色的硬卡。

  卡片在炭火映照下流转出奇异的虹彩,背面“物理院监制”的钢印清晰可见。

  “告诉徐家,”他将卡片往案上一拍,震得茶盏跳了跳,“他们囤积的十万匹‘过时布’,朝廷可以用代金券按市价收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正好北疆卫所缺冬衣。”

  郑主事突然大笑出声,笑得胡须乱颤,笑得泪流满面。他抓起那本被茶水浸湿的《洪武账册》扔进炭盆,火焰“腾”地蹿起老高。

  “烧得好!”王郎中拍案叫绝,顺手把自己的旧账本也扔了进去,“让那些发霉的旧账见鬼去吧!”

  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年轻书办突然哼起小调,竟是街头孩童传唱的《代金券谣》:“一张券,两个钱,娘子买机好纺棉……”

  窗外,暮色中的金陵城华灯初上。无数满载货物的车马仍在川流不息,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汇成洪流,仿佛整个帝国跳动的脉搏。

  炭盆里的火焰渐渐低下去,郑主事脸上的泪痕却还亮晶晶地映着火光。他忽然抓起案头那本《代金券流通细则》,枯瘦的手指在扉页朱批上摩挲,像是摸着救命稻草。

  “陈大人,下官倒有个想法。”他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已经挺直了腰板,“松江府那些布商,最怕的就是货砸在手里。若是能在代金券背面加印一行小字,注明‘此券可折抵三成商税’……”

  值班房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年轻书办的毛笔“啪嗒”掉在砚台上,溅起的墨汁在《洪武账册》残页上晕开,像朵绽开的花。

  “妙啊!”王郎中拍案而起,官帽上的翅子直颤,“那些囤货居奇的奸商,最愁的就是年底缴税时现银不足。若能用代金券抵税,还怕他们不抢着出货?”

  陈寒指尖的炭笔在砚台上轻轻一磕。他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马,忽然想起朱幼薇昨夜说的话——她当时正用银剪裁开一匹暗纹缎,发间的木簪沾着辽东紫貂绒的细屑。

  “夫君可知道?”她剪尖挑起缎面金线,“徐家那些积压的旧布,其实就差个由头出手。”

  炭笔在纸上划出几道弧线,渐渐连成漕船的轮廓。陈寒突然开口:“再加一条——用代金券采购北疆战备物资的商户,可享税赋减免。”

  “这……”郑主事捻着胡须沉吟,“会不会太便宜那些奸商?”

  “郑大人多虑了。”角落里突然传来清朗的声音。众人回头,只见礼部侍郎杨况捧着茶盏站在门边,青竹似的指节叩着盏盖,“下官在翰林院时翻过《盐铁论》,桑弘羊当年推行均输法,也是先给甜头再收网。”

  他踱步进来时,官袍下摆露出半截磨白的书袋——那是他每日必带的《贞观政要》手抄本。陈寒记得这位杨大人是正统儒家出身,当年还弹劾过物理院“离经叛道”。

  杨况将茶盏往案上一搁,袖中抖出卷泛黄的绢布:“下官昨夜重读《周礼·泉府》,倒是悟出个法子。”绢布展开,竟是张手绘的《货殖流通图》,各州府间以朱砂线勾连,节点处标着“市舶司”“常平仓”等字样。

  “好一个‘以券通天下’!”王郎中凑过来,老花眼几乎贴到绢布上,“杨大人这图,倒与陈大人的代金券不谋而合。”

  杨况微微一笑,指腹抚过图上松江府的位置:“《大学》言‘生财有大道’,下官愚见,不妨在各大商埠设‘券引司’。商人凭代金券兑换‘货引’,按引文指定的时间、路线运货,途中关卡一律免税。”

  值班房里霎时一静。炭火“噼啪”炸响的声响里,陈寒看见郑主事的瞳孔微微放大——老派儒生提出的方案,竟比户部算盘珠子拨拉的还要活络。

  “杨大人高见。”陈寒突然击掌,炭笔在砚台上敲出清越的声响,“不过‘货引’的防伪纹得用物理院新研制的琉球海砂,遇水显色那种。”

  杨况竟从书袋里摸出块靛青硬卡:“可是这种?”卡片浸入茶盏的刹那,水面浮起细密的“洪武通宝”暗纹,惊得年轻书办打翻了砚台。

  “你……”郑主事喉结滚动,“杨大人何时……”

  “上月陪太子殿下视察物理院时偷师的。”杨况将湿漉漉的卡片往案上一拍,儒雅面容难得露出狡黠,“孔圣人尚言‘三人行必有我师’,下官学些新式防伪术,不算离经叛道吧?”

  众人哄笑间,窗外忽然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五城兵马司押送的囚车里,徐家少东家正扒着栏杆嘶吼:“代金券是与民争利!你们这是要绝了商贾的生路!”

  陈寒推开窗户,春风裹着街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对过粮铺前,几个商人正围着户部新贴的告示指指点点,其中穿杭绸的胖子突然拍腿大笑:“妙啊!用券抵税,老子库里的陈茶终于能出手了!”

  “不止如此。”杨况不知何时站在了窗边,他指向更远处正在卸货的漕船,“下官在松江任职时发现,商贾囤货多因运输不畅。若以代金券为引,鼓励商户合股组建‘联货运队’……”他突然从袖中掏出本《漕运志》,书页间夹着密密麻麻的批注。

  郑主事突然夺过炭笔,在墙上画了条歪扭的曲线:“老朽在户部四十年,深知商税之难收。若按杨大人所言,何不将‘货引’分作三等?上等引走漕运,中等引走官道,下等引走民间小道——按引征税,岂不比按货征税更明白?”

  “郑大人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王郎中激动得胡子直翘,他忽然解下腰间算盘往地上一摔,“老夫明日就上书,请设‘券课司’专管此事!”

  檀木珠子蹦跳着滚到门边,被刚进门的朱高炽弯腰拾起。这位胖乎乎的皇孙捧着算盘珠子,眼睛亮得惊人:“姑父!工程学院的学生们算出来了——若按杨大人的法子,光是松江府每年就能省下三十万两运输损耗!”

  他身后跟着的朱允熥突然展开卷轴,竟是幅《联货水陆图》,上面标注着各色代金券的流通路线。最精妙处在于,每条路线旁都标着阿拉伯数字写的运费成本。

  “殿下连新数都用上了?”杨况挑眉。

  朱允熥得意地扬起下巴:“昨儿刚跟巾帼工坊的女工学来的!”

  炭盆里的火焰渐渐化作灰烬,值班房里的讨论却愈发热烈。陈寒望着墙上越贴越多的草图,忽然想起朱元璋那句粗鄙却通透的比喻——“治大国如炖杂烩,什么料都得搅和匀了。”

  窗外暮鼓响起时,方案已经堆了半尺高。最上面那页是郑主事用颤抖的手写下的《券引三等例》,老派馆阁体旁边竟整齐标注着阿拉伯数字的税则。

  “诸公今日所议,当载入《食货志》。”杨况突然对着众人长揖到地,儒衫袖口沾了炭灰也不管不顾,“《周易》云‘穷则变,变则通’,古人诚不我欺。”

  众人还礼时,街对面传来“巾帼工坊”收工的钟声。

  女工们说笑着走过长街,有个梳双髻的姑娘突然扬了扬手里的代金券:“姐妹们!掌柜的说这券能预支半年工钱买新纺机——”

  她的声音飘进窗棂,与更夫的梆子声应和着,惊飞了檐角铜铃下的麻雀。那些鸟儿扑棱棱掠过金陵城的万家灯火,羽翼下是无数被代金券串联起来的生机,像一张越织越密的网,正悄然改变着这个古老帝国的脉络。

  暮鼓声在金陵城上空回荡,户部值房内的烛火却愈发明亮。

  陈寒指尖轻叩案几上那摞代金券流通账册,忽然将其中一页推至众人面前——松江府徐氏布庄的进料单上,赫然用朱笔圈出三处翻倍的采购量。

  “诸位且看,徐家这半月购入的辽东紫貂绒,抵得上过去三年总和。”陈寒蘸着茶汤在桌面画了个圆,“代金券流通如活水,可若让一家独吞了水源……”茶渍在松江府位置洇开深痕。

  礼部侍郎杨况猛地拍案:“去年北直隶粮市就是被晋商——”

  “正是此理。”陈寒截住话头,从袖中抖出卷《巾帼工坊出货录》。朱幼薇娟秀的批注旁,密密麻麻标注着三十余家小织坊的代金券交易记录。

  “徐家少东家为何狗急跳墙?”他指尖点在其中五处朱批,“这些作坊用代金券合购六锭纺车后,出货价比徐记低两成。”

  值房外忽然传来织机声。

  众人转头望去,月光下十几个玄武湖女工正推着改良纺车经过,车头齿轮反射着冷光。朱高炽若有所思:“前日松江码头报来,有布商联合压价收购代金券……”

  “所以下官提议。”陈寒突然提高声量,惊飞檐下宿鸟,“凡持券超万两者,需在券引司登记货品去向。”

  他抓起算盘噼啪作响,“比如徐家囤积的十万匹松江布,按市价折成代金券收购后,可分与北疆卫所、光禄寺采买及受灾州县,既平抑物价,又防奸商居奇。”

  郑主事道:“陈大人说得轻巧,那些豪绅——”

  “豪绅?”朱幼薇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她怀抱的檀木匣“咔嗒”弹开,露出半截刻着波纹的铜尺,“物理院新制的'验券尺',明日就发往各府税课司。”

  尺身掠过烛火时,隐约显出“巾帼”二字暗纹,“谁家囤券超额,尺上便会显出朱砂记。”

  值房内落针可闻。陈寒忽然将茶壶倾倒在杨况的《货殖流通图》上,茶水顺着运河纹路蜿蜒。“诸公请看,若把代金券比作漕运,我们要的是千帆竞发。”他蘸水在松江府位置画了个叉,“而非让几艘楼船堵住闸口。”

  王郎中突然起身,官帽差点碰翻烛台:“下官这就去拟《限购条例》!”

第725章 有时候废物利用也未尝不可!

  “且慢。”陈寒按住他袖口,“明日早朝,还请郑大人带头奏请设立'券引司'。”

  说着将朱幼薇带来的铜尺推给面色铁青的郑主事,“就说这是您与物理院合制的。”

  三更梆子响时,值房内已拟定十二道章程。朱允熥捧着《联货水陆图》惊呼:“姑父!苏州到杭州这段运费……”陈寒就着他手指看去,原是图中用黛青标注的新路线上,几个阿拉伯数字组成的运费竟比官道省七成。

  “这才是代金券的真章。”陈寒敲了敲图上巾帼工坊的标记,“上月她们用券合租漕船捎带棉纱,顺路帮茶商运货,两边都省下三成运费。”他压低声音,“若让徐家之流垄断代金券,这些新路……”

  “就会变成他们抽血的脉管!”朱高炽猛地合上账本。

  五更鼓响,众人散去时,陈寒独留值房整理文书。忽听得瓦片轻响,抬头见朱幼薇倚在窗边,指尖转着枚特制代金券——券面暗纹竟是幅微缩《防伪数字写法》。

  “娘子钱?”陈寒轻笑。

  “是悬在奸商头顶的剑。”朱幼薇将铜尺往他案头一搁,“物理院连夜赶制的,尺上刻着对数表。”她压低声音,“徐家那个师爷,刚被发现在秦淮河畔收兑代金券。”

  晨光微熹时,陈寒站在户部台阶上远眺。

  金陵城各处早市已响起清脆的券纸摩擦声,推着改良垃圾车的刘嬷嬷正用炭笔在车板写算账。

  一阵风过,她车筐里那叠印坏的代金券废页哗啦作响,隐约可见“垄断当禁”的朱批。

  便在这时,朱标身边的随侍太监匆匆而来:“陈大人,太子爷让您赶紧去趟玄武湖!”

  湖面结了薄冰,朱标却站在岸边新搭的草棚里,盯着棚内热气腾腾的十口大锅发愣。

  见陈寒来了,太子指着锅里翻煮的褐色浆水:“你发明的‘代金券纸浆’,怎么被松江布商拿来煮染布了?”

  “殿下明鉴,这可不是下官的主意。”陈寒用木棍搅了搅浆水,捞起几缕纤维细看,“掺了辽东桦树皮的纸浆格外坚韧,布商倒是会活学活用……”

  朱标指尖轻叩草棚的木柱,薄冰在湖面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抓起一把煮烂的纤维掷向浆锅,褐色的水花溅在陈寒的衣摆上,佯装生气:“虔国公好大的手笔!物理院研制的防伪秘方,转眼就成了商贾染缸里的腌臜物?”

  陈寒掸了掸衣角沾着的浆液,蹲下身从泥地里捻起半片残券。浸透的纸浆里,辽东桦树皮的纤维像金丝般闪闪发亮。“殿下可记得去岁工部呈上的《漕运耗损录》?”他指尖搓开纤维,露出里面缠绕的靛蓝颗粒,“每岁运往松江的三十万担棉纱,因霉变要折损两成。”

  太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草棚角落的炭盆爆出火星,惊飞了檐下偷食的麻雀。

  “这些——”陈寒指向冒着热气的大锅,铁锅里翻滚的浆液正泛出奇异的青金色,“本是印坏的代金券边角料。按旧例该焚毁,但物理院学徒发现掺了琉球海砂的废料煮出的浆水,竟能让布匹耐洗三倍。”他从袖中抖出块帕子浸入锅中,捞起时粗布已染上均匀的湖蓝色,“您摸摸看。”

  朱标接过帕子的瞬间,指腹传来陌生的柔韧感。这触感让他想起五日前检阅边军时,那些用新式铠甲替换下来的旧皮袄——同样是废物利用,眼前这锅浆水却透着股机巧劲儿。

  “松江布商冯二昨日来找下官。”陈寒用木棍搅动着浆锅,蒸汽在他眉宇间结成细密的水珠,“他说用这废料染出的‘券青布’,在辽东能多换两张貂皮。”棍尖挑起一缕未化开的纸片,上面“洪武二十五年制”的字样依稀可辨,“您说,这是浪费还是开源?”

  草棚外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几个穿短打的工匠正推着满载废券的板车过来,车辙在薄霜上碾出蜿蜒的痕迹。朱标注意到他们腰间都别着“物理院杂役”的木牌,可推车的架势分明是熟稔的码头力夫。

  “朝廷体统何在?”太子不小心带翻脚边的浆桶,褐色的液体渗进泥地,惊得记账的小太监跳起来,“若让御史知道工部秘方流落市井——”

  “殿下容禀。”陈寒截住话头,从怀中掏出本蓝皮册子。翻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字,左侧“废券焚毁量”与右侧“新染坊产量”之间,用红笔连出陡峭的上升曲线。“去岁腊月前,各府县销毁废券要耗三百六十工。如今商贾竞相收购,反替朝廷省下这笔开销不说——”他指尖重重点在册末朱批上,“光禄寺用‘券青布’裁制的新式军服,比往年省了四成预算。”

  朱标抓起案头的算盘。檀木珠子噼啪作响间,他瞥见陈寒靴底沾着的纸屑——那分明是盖着户部大印的《物料调拨单》残片。

  “好个‘废物利用’!”太子冷笑,“可若人人都拿防伪配方煮染缸,这代金券还如何防伪?”他从浆锅里捞起半片未化尽的券纸,对着阳光一照——本该显现的“洪武通宝”暗纹早已模糊不清。

  陈寒不慌不忙地解下腰间蹀躞带。铜扣弹出的瞬间,露出内层暗格里嵌着的三枚琉璃片。“物理院上月就料到这茬。”他将琉璃片叠在残券上,原本模糊的暗纹竟在折射下显出三重影,“真正的防伪术在这儿。废券上的不过是障眼法。”

  冰层断裂声越来越近。朱标转头望去,湖对岸十几个工匠正凿冰取水,他们身旁堆着的染缸上,全都贴着“代金券废料专购”的朱砂标签。有个穿杭绸的商人捧着账本追过来,本子上“巾帼工坊监制”的印鉴红得刺眼。

  “下官正要禀告。”陈寒指向远处的琉璃窑,“按新拟的《工坊管理条例》,凡购废料超五十担者,需登记匠籍、留存样品。”他摸出块松烟墨在案上勾画,“您看,不妨将错就错——今后防伪分三重,废料留一重给商贾钻研,他们越钻研……”

  “朝廷越能腾出手升级真正的秘法。”朱标接话,指尖在算盘上拨出个惊人的数字。他想起上月巡视物理院时,那些学徒故意“泄露”给徐家的过时齿轮图纸——眼前这锅浆水,分明是同样的路数。

  陈寒的棍尖在锅底触到什么。捞起看时,竟是团缠绕着金线的纤维束。“您瞧,这是女工们试验失败的纺线。本要丢弃,如今混在废料里反而增强了布匹韧性。”他轻轻一扯,金线在阳光下划出流畅的弧线,“商贾们为这个抢破了头,却不知真正的玄机在——”

  “在你们掺进去的辽东铁砂粉。”朱标俯身嗅了嗅浆水,那股若有若无的铁腥味让他想起军器局的淬火池。他直起身时,袖中滑落半张皱巴巴的图纸,上面画着改良织机的传动结构。“冯二用这布裁的箭囊,能多承三成箭矢?”

  草棚外传来欢呼。原来是个老匠人无意中将铜粉撒进染缸,染出的布匹在阳光下泛出奇异的虹彩。陈寒望着那群手舞足蹈的工匠,轻声道:“殿下,防伪就像钓鱼。扔些饵料,才能看清哪些鱼最贪嘴。”

  朱标的目光扫过沸腾的浆锅、忙碌的工匠,最后落在陈寒沾着纸浆的衣摆上。他抓起记账太监的毛笔,在《物料调拨单》上重重批了个“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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