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小声问：“大人，那些超五成的要不要抓？”
江海合上账本：“必须抓，不能坏了规矩，郡主娘娘想得长远，超出太多不抓，就会恶化下去。”
他指了指窗外，“你瞧，连松江府的商人都跑来倒卖订单了。”
运河上，一艘艘货船正升起风帆。
甲板上的番商们捧着刚买到的订单，如获至宝。
他们不知道，这些盖着巾帼工坊大印的纸片，正在杭州城里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朱幼薇正看着最新送来的订单汇总。
……
运河上的晨雾还未散尽，杭州城西的林家别院里已经坐满了人。十几个绸缎庄的掌柜围坐在花厅里，茶盏里的龙井早就凉了，却没人顾得上喝一口。
林掌柜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缝。“诸位，现在巾帼工坊的订单已经排到明年三月。咱们手里的真订单，转手就能赚五成利。”
坐在角落里的李记绸缎庄东家搓了搓手。“林爷，五成利是不少，可要是能翻个倍……”
“李东家说得对。”林掌柜从袖中掏出一叠纸，“这是仿制的工坊订单，用的是同样的宣纸，印章也是找城南老章头刻的。只要混在真订单里，谁能分得清？”
众人传看着假订单，有人啧啧称奇，也有人眉头紧锁。周记绸缎庄的少东家年轻气盛，一拍桌子道：“干！现在番商抢订单抢红了眼，谁还细看？”
林掌柜满意地点点头，又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这是工坊订单的编号规则，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从他们账房那儿弄来的。咱们按这个来，保准看不出破绽。”
众人凑过来看，只见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洪字第三十七号”、“杭字第九十二号”之类的编号。每个编号后面还标注着日期和数量。
“林爷，这要是被查出来……”年纪最大的郑掌柜欲言又止。
林掌柜冷笑一声：“查？现在工坊每天要处理上千份订单，哪有功夫细查？再说了，番商急着赶季风，货到手就扬帆出海，等发现是假的，咱们早把钱兑成宝钞了。”
花厅里安静了片刻，只听得见众人粗重的呼吸声。终于，李东家第一个伸出手：“我入伙！”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纷纷响应。林掌柜让管家拿来笔墨，众人当场签了合伙契约，约定利润均分。
“记住，每次出手不要超过十份，混在真订单里转手。”林掌柜叮嘱道，“第一批先试水，看看工坊的反应。”
众人点头称是，各自揣着几份假订单离去。林掌柜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与此同时，巾帼工坊的账房里，小桃正带着三个识字的姑娘核对订单。她拿起一份订单对着阳光看了看，突然“咦”了一声。
“这份订单的编号不对。”她指着纸上的“杭字第一百零三号”，“工坊昨天才发到第九十九号，哪来的一百零三？”
旁边的春杏凑过来看：“会不会是写错了？”
小桃摇摇头，从柜子里取出登记簿。“你们看，每一份订单都有存根。这份一百零三号的存根在哪？”
几个姑娘翻遍登记簿，也没找到对应的存根。小桃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去请郡主来。”
朱幼薇正在后院教女工们辨认棉纱质量，听说账房有事，立刻赶了过来。她接过那份可疑的订单，仔细端详了片刻。
“印章是仿的。”她指着角落里的工坊大印，“真的印章边缘有细微缺口，这个太规整了。”
小桃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伪造订单？”
朱幼薇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前，望着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货船。晨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去请赵知府和税务司的江大人来。”她转身吩咐道，“另外，从今天起，所有订单都要加盖我的私印。”
小桃刚要出门，又被叫住。“等等，先别打草惊蛇。让女工们照常接单，你暗中记下所有来转手订单的商人名字。”
日头渐高，工坊门前的队伍越来越长。红胡子阿尔贝托挤在最前面，手里攥着刚兑换的宝钞。他身后站着几个生面孔的商人，正低声交谈。
“这位客官要转手多少？”小桃故意提高声音问道。
一个穿绸衫的商人上前，掏出五份订单。“这五份都是下个月的，按市价加五成。”
小桃接过订单，假装认真核对。她注意到其中两份的编号特别新，墨迹也比其他三份要淡一些。她悄悄在登记簿上记下这个商人的特征：左眉有颗黑痣。
阿尔贝托等得不耐烦了，嚷嚷道：“管事，我的单子什么时候能办？”
小桃抬头笑道：“客官稍等，这就给您办。”她故意放慢动作，眼角余光却扫向那几个生面孔商人。
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悄悄往人群后退去。小桃给门口的女工使了个眼色，那女工会意，假装不经意地挡住了那人的去路。
正午时分，赵知府和江海一前一后赶到工坊。朱幼薇在后院接待了他们，桌上摆着几份可疑的订单。
“下官已经派人去查这些订单的来历。”赵知府擦着汗道，“不过现在订单流转太快，追查起来恐怕要费些功夫。”
江海拿起一份订单对着阳光看了看。“纸质差不多，印章也仿得很像，但编号有问题。”他指着上面的数字，“工坊的编号都是按顺序来的，这份跳了四个号。”
朱幼薇点点头：“我怀疑有人混在真订单里出手假单。番商急着赶船，往往不会细看，等发现上当时，造假的人早就把钱兑走了。”
“下官这就去宝钞提举司查兑付记录。”江海起身道，“这么大笔钱，总要兑换成宝钞才能流通。”
赵知府犹豫了一下：“郡主，要不要先抓几个可疑的商人审问？”
“不急。”朱幼薇摇摇头，“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我已经让小桃记下了可疑商人的特征，等他们下次再来，一网打尽。”
暮色降临，林家别院里又聚满了人。这次的气氛比早上热烈得多，众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林爷，您这招真高明！”周少东家拍着大腿道，“我那五份假单混在三份真单里出手，番商看都没看就收了！”
其他人也纷纷报上战绩。李东家最贪心，一次出手了八份假单，赚了四百多贯宝钞。
林掌柜捋着胡须，眼中闪着精光。“诸位，这只是开始。明天咱们加大力度，每人至少出手二十份！”
郑掌柜有些担忧：“会不会太冒险了？今天工坊那边好像特别仔细……”
“老郑，你胆子也太小了。”周少东家不屑道，“现在订单这么多，他们查得过来吗？再说了，就算查出来，咱们咬死不认，他们能怎样？”
众人哄笑起来，纷纷举杯。林掌柜眯着眼睛，仿佛已经看到满屋子的金银。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巾帼工坊屋顶上，朱幼薇正望着林家别院的方向。夜风吹起她的衣角，腰间的银剪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郡主，都准备好了。”小桃悄声道，“赵知府派了二十个衙役埋伏在工坊周围，江大人也调来了税务司的人手。”
朱幼薇点点头：“明天一早，按计划行事。”
晨钟响起时，杭州城的百姓发现巾帼工坊门前贴出了新告示：即日起，所有转手订单需经三位管事共同核验，并加盖特制印章。
排队的人群中，几个商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悄悄退了出去。他们没注意到，身后有几个穿便服的衙役跟了上去。
林掌柜收到消息时，正在用早膳。他放下筷子，冷笑一声：“虚张声势。告诉伙计们，今天照常出手，多加几份真订单混淆视听。”
日上三竿，工坊门前的队伍排到了运河边。阿尔贝托等得焦躁，不停地看天色。“再耽搁下去，季风就要过了！”
小桃在柜台后高声道：“各位客官稍安勿躁，今日核验仔细些，也是为大家负责。”
一个眉间有黑痣的商人挤到前面，掏出厚厚一叠订单。“这些都要转手，加五成价。”
小桃接过订单，假装认真地一页页翻看。她注意到其中几份的纸质略厚，印章边缘过于平滑。她悄悄踩了下脚下的机关，后院的铃铛立刻响了起来。
“客官稍等，我去请另外两位管事来核验。”小桃微笑道，同时给门口的女工使了个眼色。
那商人脸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快点，我赶时间。”
片刻后，朱幼薇带着两位年长的女管事走来。她拿起订单看了看，突然抬头盯着那商人：“这份订单是假的。”
商人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跑，却被门口的女工拦住。埋伏在人群中的衙役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
“冤枉啊！这单子是我从别人手里买的！”商人挣扎着喊道。
朱幼薇冷笑一声：“是吗？那你说说，是从谁手里买的？”
商人语塞，额头冒出冷汗。就在这时，街角传来一阵骚动。林掌柜带着十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赶来，嘴里喊着：“谁敢抓我的人！”
赵知府从工坊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衙役。“林东家，好大的威风啊。”
林掌柜猛地刹住脚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转身想跑，却被税务司的人堵住了去路。
江海从人群中走出，手里拿着一本账册。“林掌柜，这是从你账房搜出来的。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伪造订单的数量和转手利润。”
林掌柜腿一软，跪倒在地。“大人饶命！这都是他们逼我的！”他指着身后那些绸缎庄掌柜，“是他们出的主意！”
被指到的人纷纷变色，有的想跑，有的跪地求饶。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朱幼薇站在台阶上，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伪造官商订单，按大明律当流放三千里。诸位既然敢做，就要敢当。”
衙役们将林掌柜一干人全部拿下。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摇头叹息。
阿尔贝托挤到前面，焦急地问：“郡主，我们的真订单还能兑现吗？”
朱幼薇转向番商们：“诸位放心，巾帼工坊言出必行。所有真订单照常兑现，假订单的损失由工坊承担。”
番商们这才松了口气，纷纷竖起大拇指。有人甚至当场加价，要预订更多的货。
傍晚时分，工坊后院摆满了新到的织机。朱幼薇看着女工们忙碌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小桃捧着账本走来：“郡主，今天虽然损失了些银子，但咱们的名声更响了。番商们都说，巾帼工坊的信用比真金还真。”
朱幼薇望向运河上远去的帆影，轻声道：“这世上最值钱的不是金银，是信誉。林掌柜那些人，永远不懂这个道理。”
夜色渐深，工坊里的织机声依然此起彼伏。女工们专注地织着布，仿佛在编织一个崭新的明天……
第753章 全天下都要推广
晨雾未散，杭州城的石板路上还泛着湿气。几个绸缎庄的掌柜聚在茶楼雅间，面前的龙井早已凉透。
“林掌柜这次栽大了。”周记的少东家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听说昨晚就被押进了大牢，家产全部充公。”
李掌柜端起茶盏又放下，茶水溅在袖口上。“谁能想到朝廷查得这么严？以前做假账、倒卖官盐都没这么狠。”
窗外传来铜锣声，一队衙役押着林家老少游街示众。百姓们挤在路边指指点点，有人吐口水，也有人摇头叹气。
“看，那就是林家的账房先生。”郑掌柜指着队伍里一个戴枷锁的瘦高个，“听说他招供说伪造了七十多份订单。”
茶楼里突然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袖中的订单，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咱们手上那些……”周少东家刚开口，李掌柜就猛地站起来。
“还提这个？赶紧烧了！”李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手忙脚乱地撕成碎片，“现在税单和订单骑缝核对，做不得假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纸屑像雪花般飘落在青砖地上，又被匆匆踩进泥里。
运河边，巾帼工坊门前排起长队。番商们捧着宝钞，老老实实等着核验订单。红胡子阿尔贝托站在最前面，蓝眼睛里满是敬畏。
“这是真订单。”他小心翼翼递上盖着三个印章的纸，“已经和税单核对过了。”
小桃接过订单仔细查看。阳光透过纸背，照出清晰的骑缝印。“没问题，下个月初八提货。”
阿尔贝托长舒一口气，转身对同伴们竖起大拇指。“大明律法严明，童叟无欺！”
这番动静引得路过的赵员外驻足观望。他眯起眼睛，对随从道：“去账房把咱们那些订单都拿出来，重新核对一遍。”
“老爷，咱们的订单都是真的啊。”
“真的更要查！”赵员外擦了擦汗，“现在税司的人天天在街上转悠，宁可多费些功夫，也别惹祸上身。”
此时工坊后院，朱幼薇正在听锦衣卫百户汇报。
“昨夜抓了十七个，都是和林家有往来的。”百户递上名册，“按您的吩咐，重点查了那些突然大量转手订单的。”
朱幼薇扫了眼名册，指尖在“徐记”二字上顿了顿。“徐掌柜也参与了？”
“他倒是精明，见势不妙早早撇清了。”百户压低声音，“不过属下查到，他上个月私下兑换了三千两白银，怕是准备跑路。”
“跑不了。”朱幼薇合上名册，“去告诉江大人，盯紧各码头。”
正说着，小桃匆匆跑来。“郡主，宁波市舶司来人了，说是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