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水波还未平静,杭州城的消息已经顺着漕船飞向四方。
松江府最老牌的周氏布庄里,七十岁的周老太爷拄着拐杖,把账本摔在儿子面前。
“还等什么?立刻派人去杭州谈合作!”
周家少爷缩着脖子:“父亲,咱们祖传的织造秘方……”
“秘方?”周老太爷冷笑一声,指着窗外,“太子爷都亲自去巾帼工坊了,你还抱着那点老古董?松江十六家布庄,现在哪家不是门可罗雀?”
管家小跑进来:“老太爷,苏州沈家来人了,说想联合咱们一起去杭州。”
周老太爷眯起眼睛:“沈万三的后人?他们倒是机灵。”
苏州城,拙政园旁的茶楼里,几个绸缎商人聚在二楼雅间。穿湖绸长衫的沈掌柜推开窗,指着运河上络绎不绝的货船。
“诸位看见没?十艘船有八艘挂着巾帼工坊的旗号。再这么下去,咱们的布匹只能烂在仓库里。”
圆脸商人擦着汗:“可女子做工终究有违祖制……”
“祖制?”沈掌柜冷笑,“太子爷亲自试织机的消息传来,苏州知府连夜召见织造局的人。今早衙门贴出告示,要设立‘苏州女子工艺院’。”
众人哗然。瘦高个商人突然拍桌:“我有个表亲在杭州衙门当差,说太子临行前留了话——各地工坊若与巾帼合作,可优先获得新式织机图纸。”
茶楼顿时安静下来。半晌,圆脸商人小声问:“那咱们……?”
“还等什么?”沈掌柜起身掸了掸衣襟,“我已经备好船,午时就去杭州。”
松江知府衙门后院,赵师爷捧着刚到的邸报,手指发抖。
“大人,朝廷明发邸报了!说巾帼工坊乃利国利民之举,着各省酌情推广。”
王知府一把抢过邸报,扫了几眼就瘫在太师椅上。“完了,前日我还收了周家的银子,说要打压杭州来的布匹……”
赵师爷凑近低语:“大人莫慌,下官有个主意。不若明日就召见城中商户,宣布与巾帼工坊合作?听说他们愿意提供织机和技术,只要分三成利。”
王知府眼睛一亮:“当真?”
“千真万确。杭州赵知府的信里说,这是太子爷亲口定的规矩。”
当夜,松江十六家布庄的东家齐聚周府。烛光下,周老太爷展开一幅地图。
“老朽提议,咱们十六家合并成‘松江织造联社’,与巾帼工坊合作。各家出十台织机,在城东设新工坊。”
有人质疑:“那各家祖传的花样……”
“花样照样用!”周老太爷敲着地图,“但织机必须换成新式的。老朽派人打探过,杭州的新织机效率是咱们的三倍。”
众人窃窃私语时,周家少爷匆匆跑进来:“祖父!苏州沈家已经到杭州了,还带了二十万两银票当定金!”
满座哗然。周老太爷长叹一声:“看见没?这就是沈家能富过三代的道理。”
翌日清晨,苏州知府衙门前的告示墙前挤满了人。新贴的告示墨迹未干:
“奉太子令旨,苏州府设立女子工艺院,招募十五至四十岁女子习织造之术。合格者月给银二两,包食宿。”
围观的人群中,穿粗布衣裳的妇人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丫头,你的机会来了。”
松江府衙门前更是热闹。王知府亲自敲锣宣布:“即日起,松江织造局与杭州巾帼工坊合作,共建新式工坊十座!”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卖纱线的张婆子抹着泪对邻居说:“我闺女在杭州工坊,上月捎回来三两银子。这下好了,松江也有这样的好去处。”
运河上,挂着“巾帼”旗号的漕船格外醒目。船老大老吴叼着旱烟,对伙计说:“瞧瞧,这船装的全是新织机,都是运往苏州的。”
伙计好奇地问:“师父,咱们这趟能挣多少?”
老吴咧嘴一笑,比了个手势:“运费加三成!听说后面还有三十船等着发呢。”
杭州巾帼工坊的正堂里,朱幼薇面前堆满了拜帖。小桃捧着登记册念道:“苏州沈家、松江周家、嘉兴王家……今日又来了七家。”
朱幼薇揉了揉太阳穴:“让徐管事去接待。记住,合作可以,但必须答应三个条件。”
“奴婢记得。”小桃扳着手指数,“一是工坊必须用女工为主,二是不得克扣工钱,三是利润的三成要用于女子学堂。”
工坊大门外,来自各地的商人排成长龙。穿锦袍的松江布商凑近守门的女工:“姑娘行个方便,这点心意……”
女工后退一步,正色道:“客官请自重。工坊规矩,谁敢收贿银,立即除名。”
这一幕恰被路过的赵明诚看见。他转头对师爷感叹:“瞧瞧这规矩,比知府衙门还严。”
师爷小声道:“大人,刚收到消息,朝廷要调您去苏州,专管新设的女子工艺院。”
赵明诚手一抖,茶盏盖叮当作响:“这是升迁还是发配?”
“自然是升迁!”师爷压低声音,“太子爷亲点的差事,说是‘利在千秋’。”
暮色降临,运河两岸的灯笼次第亮起。朱幼薇站在工坊望楼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货船。小桃捧着披风过来:“郡主,起风了。”
朱幼薇系好披风,轻声道:“看见那艘船没?装的是去松江的织机。等新工坊建好,又能多养活上千女子。”
小桃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早松江来了个妇人,说是要把女儿送来当学徒。那丫头才十二岁,瘦得跟猫似的。”
“收下吧。”朱幼薇望向远方,“告诉厨房,给那孩子每天加个鸡蛋。”
夜色渐深,苏州寒山寺的钟声悠悠传来。山塘街的茶楼里,说书人醒木一拍:
“且说这巾帼工坊一开,引得太子亲临,万商云集。昨日最新消息,连高丽使节都来求购织机!”
茶客中,一个穿杭绸的年轻人悄悄离席。他是松江周家的庶子,此番奉命来苏州打探。此刻他攥着刚买的织布图谱,心跳如雷。
“有了这个,或许我也能在家族争得一席之地……”
更漏声声,杭州城的喧嚣渐渐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由巾帼工坊引发的震动,才刚刚开始……
第761章 我们给儿子添个弟弟妹妹吧
杭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巾帼工坊门前已经挤满了人。
来自松江、苏州、嘉兴等地的布商们翘首以待,手中攥着拜帖和契约草案。
朱幼薇站在正堂中央,环视着这些曾经对巾帼工坊嗤一鼻的商贾们。她今日特意穿了湖蓝色襦裙,腰间银剪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诸位远道而来,想必都是为了合作之事。”朱幼薇声音清亮,“今日我便把规矩说清楚。”
松江周家的老太爷拄着拐杖上前一步:“郡主明鉴,老朽带着十六家布庄的诚意而来。”
朱幼薇微微颔首,示意小桃展开一卷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合作条款,用朱笔标出重点。
“第一,所有合作工坊必须以女工为主力,男子只能担任工匠或管事。”朱幼薇指尖点在第一行,“女工月钱不得低于二两,包食宿。”
苏州沈掌柜忍不住插话:“这工钱比男工还高.”
“沈掌柜。”朱幼薇目光如炬,“女子织布的手艺比男子精细,效率也更高。云南工坊最好的织工,一月能织三十匹上等布,值不值得这个价?”
沈掌柜哑口无言。松江来的王老板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多嘴。
“第二,利润的三成要用于设立女子学堂。”朱幼薇继续道,“每个工坊必须配备识字先生,教授《千字文》和基础算学。”
周老太爷捋着白须点头:“应当的。松江那边已经找好了女先生,是致仕的刘御史家千金。”
朱幼薇露出满意的神色:“第三,所有交易必须用宝钞结算。工坊会派专人核查账目,若发现私用银两,立即终止合作。”
堂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宝钞在江南不如在云南流通,商人们显然有些顾虑。
虔国公陈寒适时开口:“太子殿下有令,与巾帼工坊合作的商户,可在当地宝钞提举司优先兑换。”
这话一出,商人们顿时眉开眼笑。谁不知道现在宝钞在云南比银子还抢手,有了这个承诺,等于拿到了赚钱的通行证。
“现在请有意合作的人到东厢签契约。”朱幼薇拍了拍手,“徐管事会一一核对资质。”
正堂东侧早已摆好长案,笔墨纸砚齐备。徐管事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曾在杭州织造局当过二十年书吏。她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登记册,旁边放着工坊特制的防伪印章。
周老太爷第一个上前:“老朽代表松江十六家布庄,请徐管事过目。”
徐管事仔细查验了周家带来的地契和保书,又让随行的账房先生当场核算了资产。足足半个时辰后,她才点头认可。
“画押吧。”徐管事指着契约末尾,“一式三份,工坊留存一份,官府备案一份,你们自留一份。”
周老太爷颤巍巍地签下名字,又让随从取出周家的铜印,在朱砂上重重一按。契约上顿时出现一个清晰的“松江周氏”篆文。
“下一个。”徐管事高声道。
苏州沈家、嘉兴王家、湖州李家.各地布商依次上前。正堂里弥漫着墨香和朱砂的气息,偶尔传来讨价还价的声音,但很快又在徐管事不容置疑的态度下平息。
午时三刻,最后一份契约签订完毕。朱幼薇看着堆成小山的文书,嘴角微微上扬。
“诸位。”她走到台阶上,“三日后,工坊会派工匠去各地安装新式织机。请各位回去准备好场地和女工。”
周老太爷拱手问道:“郡主,这女工该如何选拔?”
“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手脚灵便即可。”朱幼薇想了想又补充,“优先录用寡妇和贫家女子。”
沈掌柜忍不住问:“若是学得慢”
“工坊会派熟手去教,包教包会。”朱幼薇斩钉截铁地说,“但有一条,若发现虐待女工,立刻终止合作。云南那边上月刚赶走个缅甸商人,就因为克扣了女工一顿饭钱。”
商人们连连称是。他们现在谁还敢小看这个年轻的郡主?太子亲自站台,虔国公保驾护航,更别说工坊日进斗金的实力。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朱幼薇长舒一口气。小桃连忙递上温热的菊花茶:“郡主累了吧?”
“还好。”朱幼薇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去请徐管事来,今晚要把派往各地的人手定下来。”
陈寒从屏风后转出,手里拿着份名单:“不必找了,太子殿下已经调了二十名女官过来,都是识文断字的。”
朱幼薇惊喜地接过名单:“父亲何时安排的?”
“今早刚到的飞鸽传书。”陈寒笑道,“殿下说了,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徐管事匆匆赶来,手里捧着刚盖完章的契约:“郡主,都核对过了,没有疏漏。”
朱幼薇仔细翻看每一份契约,在特别条款处都停顿片刻。确认无误后,她抬头对徐管事说:“明日开始,你带着新来的女官们熟悉工坊规矩。七日后,第一批人就要出发去松江。”
暮色降临,工坊里的织机声渐渐停歇。但正堂的灯火依然明亮,朱幼薇和徐管事正在给即将外派的女官们讲解要点。
“到了地方上,
一个年轻女官举手问:“若是当地商人阳奉阴违怎么办?”
“直接写信回来。”朱幼薇语气坚决,“工坊会派人核查,情况属实立即终止合作。记住,你们不仅是去教手艺,更是要护着那些女子。”
女官们神色肃穆地点头。她们大多出身寒门,深知女子谋生不易。
夜色渐深,朱幼薇独自站在望楼上。运河里漕船如梭,大多挂着各地商号的旗帜。她知道,从明天开始,这些船上装载的将不仅是布匹,还有无数女子的希望。
陈寒悄悄走来,为她披上外衣:“想什么呢?”
“我在想,云南工坊刚开张时,刘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朱幼薇轻声道,“现在她不仅能读会写,还能和番商谈笑风生。”
陈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杭州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这还只是开始。”
是啊,这还只是开始。朱幼薇在心里默默重复。当各地的巾帼工坊都建起来时,大明的女子们就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
翌日清晨,第一批外派的女官们整装待发。她们穿着统一的青色衣裙,腰间挂着工坊特制的铜牌。朱幼薇亲自为每人系上绣有“巾帼”二字的荷包。
“这里面有十两宝钞,是你们的安家费。”朱幼薇叮嘱道,“记住,你们代表的是杭州工坊的脸面。”
女官们齐声应是。晨光中,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带着新的希望奔赴各地。
杭州城的百姓们站在街道两旁,目送这支特殊的队伍。卖炊饼的张老汉喃喃自语:“这世道,真要变了。”
……
夜色渐深,杭州巾帼工坊的灯火一盏盏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