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大明,无法无天 第810节

  正午时分,工坊食堂里热闹非凡。柳娘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在文娘对面坐下。

  “文管事,我……我有个事想求您。”

  文娘抬头:“怎么了?”

  柳娘绞着衣角:“街坊都说女子不该出来做工,我婆婆昨儿还骂我……”

  话没说完,邻桌的染布妇人突然插嘴:“理他们作甚!我男人起初也不同意,等我拿回第一个月工钱,他屁都不放一个!”

  食堂里响起一片笑声。文娘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柳娘,你告诉我,做工这半个月,家里吃上肉没有?”

  柳娘眼圈一红:“吃上了,丫头们还做了新衣裳……”

  “孩子能吃饱穿暖,这就是天大的道理。”文娘环视四周,“咱们靠手艺吃饭,不偷不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女工们纷纷点头。角落里,一个小姑娘突然举手:“文婶子,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我来学堂。”

  染布妇人一拍桌子:“放他娘的屁!我爹当年也这么说,结果我连账本都看不懂,被他卖了还帮着数钱!”

  食堂里又是一阵哄笑。文娘等笑声停了,正色道:“明日我去找那家男人说道说道。郡主说了,工坊女子都要识字明理,这是铁打的规矩。”

  傍晚下工时,工坊门口围了不少人。有来接妻女的汉子,也有来看热闹的闲汉。

  “瞧那个穿蓝衣裳的,听说一天能纺三斤线!”

  “啧啧,这腰这手,哪像干粗活的……”

  话没说完,那闲汉突然惨叫一声。众人回头,见是卖鱼的王大嫂揪着他耳朵:“再敢胡说八道,老娘把你扔运河里喂鱼!”

  闲汉连连讨饶。旁边来接媳妇的脚夫们哄笑起来:“该!工坊女子也是你能编排的?”

  夕阳西下,朱幼薇和陈寒站在工坊望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反对的声音比想象中小。”陈寒有些意外。

  朱幼薇轻笑:“穷苦人家最实在。女子能赚钱养家,谁拦着就是断人活路,自然要挨骂。”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松江府的夜,温柔地笼罩着这座渐渐苏醒的城池。

  晨雾未散时,松江府衙前的告示栏边已挤满了人。青衫书生李崇义捏着折扇,盯着新贴的工坊招工告示冷笑:“牝鸡司晨。”

  他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几个穿长衫的读书人交换眼色,有人附和道:“女子抛头露面,有伤风化。”

  卖炊饼的张婆子突然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砸:“我闺女在工坊一月挣二两银子,家里盖了新瓦房。这位相公若看不惯,不如先替她把债还了?”

  李崇义脸色涨红。他正要反驳,人群突然分开。朱幼薇带着文娘和几个织娘走来,蓝布工装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郡主娘娘!”张婆子嗓门响亮,“这些酸秀才说您坏话呢!”

  朱幼薇脚步未停,只在经过告示栏时扫了一眼。文娘会意,转身对李崇义道:“这位相公,工坊正在招抄写员,字好的每月三两银子。”

  书生们顿时骚动起来。李崇义折扇“啪”地合上:“士人不食嗟来之食!”

  “是正经誊写账目的活计。”文娘声音平和,“昨日府学刘教谕刚引荐了三个学生来。”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李崇义甩袖要走,却被个穿补丁长衫的年轻书生拦住:“李兄,我娘病着……”

  朱幼薇此时已走到街角。陈寒从染坊方向迎上来,官服下摆沾着些靛蓝染料。

  “周家染坊的老师傅闹事了?”

  陈寒摇头:“比预想的好。老赵头带着徒弟来偷学新配方,被文娘当场点破,反倒收了十个学徒当见面礼。”

  他们说话间,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进太白楼。二楼雅间里,沈掌柜正给周德海斟酒。

  “贤侄,杭州布现在市价跌了三成。”沈掌柜手指蘸酒,在桌上画了道线,“若松江布也照工坊的价卖,咱们这些老字号都得关门。”

  周德海盯着酒水划出的痕迹:“我祖父说了,周家不掺和这事。”

  “糊涂!”沈掌柜猛地拍桌,“你以为捐几亩桑园就能讨好郡主?等工坊的布铺满江南,你们周家三百年的招牌就完了!”

  窗纸突然映出个人影。李崇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沈世叔,学生有要事相商。”

  当日下午,运河码头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十几个书生围着运布料的漕工盘问,有个穿绸衫的账房躲在后面记录。

  “这位大哥,工坊每日用多少棉纱?”

  “染一匹布要多少蓼蓝?”

  漕工王老五扛着布包,被问得不耐烦:“老子只管扛货,想知道自己去工坊问!”

  书生们还要纠缠,忽听得一阵马蹄声。陈寒带着亲兵飞驰而至,马鞭在空中甩出脆响。

  “赵知府有令,即日起漕运码头由卫所接管。”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账房打扮的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太白楼里,说书人醒木一拍:“要说这巾帼工坊,近日又有新鲜事!昨日竟有二十多个书生抢着报名当抄写员……”

  二楼雅间“砰”地推开。李崇义铁青着脸冲下楼,身后跟着慌乱的沈家管事。

  暮色渐浓时,朱幼薇在工坊后院见到了意外来客。周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桑树下,身后两个小厮抬着红木箱子。

  “老朽特来请罪。”老太爷深深作揖,“德海那孽障受人蛊惑,竟与沈家……”

  朱幼薇扶起老人:“周老言重了。令孙今早已来工坊赔罪,还带了十架新织机。”

  老太爷胡须颤抖,突然转身踹开木箱。满满一箱账册哗啦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

  “周家三百年所有染布配方,今日尽献工坊!”老人声音洪亮,“只求郡主给松江布商留条活路。”

  朱幼薇拾起一本泛黄的册子。月光下,能看清上面“洪武三年”的字样。

  “三日后未时,请周老带各家掌柜来工坊。”她合上册子,“江南织造,原该有松江一席之地。”

  当夜,陈寒在驿馆院中擦拭佩刀。春杏急匆匆跑来:“国公爷,刚截获沈家送往杭州的信鸽。”

  字条在灯下展开,只有八个字:“事泄,速毁松江账册。”

  朱幼薇轻笑一声,将字条凑近烛火。火苗窜起的瞬间,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三日后,工坊正堂摆开长案。松江十六家的掌柜分坐两侧,面前摊着各自的账本。朱幼薇让文娘捧出个雕花木匣。

  “这是杭州工坊三年来的全部用料记录。”她打开匣子,“诸位可以对照。”

  周老太爷率先起身。老人粗糙的手指划过纸页,突然停在某处:“同样的棉纱,工坊竟能多织三成布?”

  “新式织机省料。”文娘解释道,“染布配方也改良过,省两成蓼蓝。”

  沈掌柜突然拍案而起:“既如此,郡主为何不早说?害得我们……”

  “沈世兄!”周老太爷拐杖重重顿地,“是你撺掇德海勾结书生闹事,现在倒打一耙?”

  朱幼薇等吵嚷声平息,才轻轻叩响桌案:“今日请诸位来,是要定个章程。工坊愿以成本价提供新织机,各家按年分期付款。”

  堂中霎时安静。沈掌柜哆嗦着竖起一根手指:“一、一年?”

  “三年也行。”陈寒抱臂站在窗边,“只是这三年里,松江布得按工坊定的价卖。”

  周德海突然冲出来跪下:“郡主大恩!我们周家愿第一个签契约!”

  夕阳西沉时,朱幼薇独自站在运河边。文娘匆匆赶来,递上一封书信:“杭州刚到的,说京里有人弹劾您……”

  信纸在风中哗啦作响。朱幼薇看完,随手抛进河里。

  “郡主?”

  “没事。”她转身往工坊走,“明日你带人去沈家染坊,教他们新配方。”

  文娘急走两步:“可沈家今日都没签字……”

  “他会签的。”朱幼薇望向太白楼方向。二楼窗前,沈掌柜正死死盯着运河里漂远的信纸。

  夜色渐深,松江府的灯火次第亮起。工坊女工们的笑语混着织机声,随着运河水悠悠荡开。更夫的梆子穿过街巷,惊起几只夜栖的麻雀。

  ……

  街边的茶楼里已经坐满了人。几个布商围坐在角落,低声议论着,时不时朝窗外张望。

  “听说了吗?巾帼工坊的布已经卖到苏州去了,价钱比咱们低三成。”一个瘦高的绸缎商压低声音,手指不安地敲着桌面。

  “三成?”旁边戴瓜皮帽的老者猛地放下茶盏,“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何止!”瘦高商人冷笑,“听说她们还要在松江再开两家工坊,到时候满大街都是她们的布,谁还买咱们的?”

  茶楼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几个原本只是来喝茶的布商也凑了过来,脸色阴晴不定。

  “这哪是做生意?这是要断了咱们的活路啊!”有人愤愤道。

  “可不是?”瘦高商人眯起眼睛,“我听说,这工坊背后是国公爷和郡主撑腰,官府都向着她们。咱们这些小本买卖,拿什么跟她们斗?”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瓜皮帽老者一拍桌子,“得想个法子!”

  ……

  太白楼二楼雅间,沈掌柜正和李崇义对坐饮酒。沈掌柜脸色阴沉,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酒杯。

  “李相公,您是读书人,见识广。”沈掌柜压低声音,“眼下这局面,您看该如何是好?”

  李崇义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鲈鱼脍,淡淡道:“沈掌柜,您觉得,松江百姓最信什么?”

  沈掌柜一愣:“自然是信官府,信圣贤书。”

  李崇义摇头:“错了,百姓最信的是‘规矩’。”

  他放下筷子,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阴冷:“千百年来,女子就该相夫教子,织布养家是男人的事。如今工坊让女子抛头露面,还抢了男人的饭碗,这不合规矩。”

  沈掌柜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李崇义微微一笑:“谣言这东西,只要有人信,就能成真。”

  ……

第765章 谣言如雪,见不得光

  没过两日,松江府的街头巷尾便传开了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工坊里的女子都不守妇道,和男人同吃同住!”

  “何止!我听说她们连孩子都不管,全丢给老人带,自己跑去工坊勾搭男人!”

  “啧啧,这哪是工坊?简直是……”

  谣言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说工坊的女子都是被拐来的,不听话的就会被关起来。

  卖炊饼的张婆子听到这些闲话,气得直跺脚:“放屁!我闺女就在工坊做工,规矩得很!谁再胡说,老娘撕了他的嘴!”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信了。一些原本打算送女儿去工坊的人家犹豫了,甚至有人偷偷把女儿从工坊领回来。

  ……

  工坊里,文娘正带着女工们清点新到的棉纱,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她走出去一看,发现几个妇人正拉扯着一个年轻姑娘往外走。

  “娘!我不回去!工坊好好的,我还能挣钱……”姑娘挣扎着,眼泪直掉。

  “闭嘴!”妇人厉声喝道,“外头都传遍了,这工坊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你赶紧跟我回家!”

  文娘快步上前:“这位婶子,工坊规矩严得很,绝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妇人冷笑:“你是工坊的人,当然替工坊说话!我闺女要是在这儿坏了名声,以后还怎么嫁人?”

  文娘还想再劝,可妇人已经拽着女儿走了。周围的女工们面面相觑,神色不安。

  柳娘小声问:“文管事,外头……真的传得那么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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