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急,慢慢试。郡主说了,活水纹是咱们工坊的招牌,一定要织到最好。”
接下来的几日,张四娘几乎住在了织机旁。她一遍遍地调整细纱的张力,尝试不同的铜钉排列,甚至从染坊借来不同浓度的浆料,试验哪种能让纹路更加鲜明。
杭州的织工们也被她的执着感染,纷纷过来帮忙。有人提议在经线上涂一层薄薄的米浆,增加棉纱的韧性;有人建议在织布时轻轻拍打布面,让纹路更加立体。
张四娘一一记下,反复试验。
第五天傍晚,她终于织出了一匹让她满意的活水纹布。布面上的云纹宛如真正的流水,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轻轻抖动时,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
刘婶捧着布匹,啧啧称奇:“这哪是布,简直是艺术品!”
春桃闻讯赶来,看到布匹时,眼睛都亮了:“四娘,这布要是拿去卖,一匹至少值三十两!”
张四娘却摇摇头:“还能更好。”
她指着布面上几处细微的瑕疵:“这里的纹路还不够连贯,细纱的张力还得再调整。”
春桃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个精益求精的。”
当晚,巾帼工坊的正堂里灯火通明。朱幼薇和陈寒坐在长案后,面前摊着张四娘织出的活水纹布。
“这布,比之前的强多了。”陈寒的手指轻轻抚过布面,感受着纹路的起伏。
朱幼薇点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张四娘:“四娘,你是怎么想到用丝绸的织法改良的?”
张四娘恭敬地行了一礼:“回郡主,民妇观察杭州的丝绸织工织花时,会在经线上加一道细纱引导纹路。棉布虽粗,但若选对细纱的粗细和张力,也能让纹路更加流畅。”
朱幼薇眼中闪过赞赏:“聪明。这法子若是推广开来,松江的棉布便能更上一层楼。”
陈寒沉吟片刻,忽然道:“四娘,若让你把这套织法带回松江,你能教会多少人?”
张四娘一愣,随即坚定地点头:“民妇一定尽心教授,让松江的织工们都学会。”
朱幼薇微微一笑:“好,那等你学成归去,巾帼工坊会派两名熟手随你一同回松江,协助你推广活水纹。”
张四娘眼眶微热,深深一拜:“民妇定不负郡主所托。”
离开正堂时,夜风微凉。张四娘站在工坊的院子里,抬头望着满天繁星。
小桃姑娘跑过来,兴奋地拉住她的手:“四娘,听说你要把活水纹带回松江了?”
张四娘点点头,轻声道:“嗯,等学成了,咱们一起回去。”
小桃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那松江的棉布岂不是要名扬天下了?”
张四娘笑了,握紧她的手:“会的,一定会的。”
夜色沉沉,漕船在运河上缓缓前行。
船头挂着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映得水面碎金浮动。
陈寒和朱幼薇并肩坐在甲板上,身下垫着软垫,夜风微凉,却吹不散两人脸上的倦意。
朱幼薇仰头望着满天星斗,轻声道:“夫君,那颗特别亮的星叫什么?”
陈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微扬:“那是织女星。”他抬手,指尖在夜空中虚划,“旁边四颗稍暗的星连成菱形,是织女的梭子。再往东看,隔着银河,那颗亮的是牛郎星,左右两颗小星是他挑着的孩子。”
朱幼薇靠在他肩头,笑道:“你懂得真多。”
……
第772章 能娶到你,我真幸福!
“小时候跟着师父学的。”陈寒声音低沉,“师父说,人在迷茫时,看看星星,就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
朱幼薇沉默片刻,忽然轻叹:“要不是夫君你提点,哪有我今天这一番事业。”她伸手握住陈寒的手,指尖微凉,“累是累了一点,但真的很充实。”
陈寒捏了捏她的手指,低笑:“你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即便没有我,你也迟早会走这条路。”
朱幼薇摇头:“不一样。若没有你,我或许会开个绣坊,教几个姑娘针线活,但绝不会想到把松江和杭州的织工联合起来,更不会想到用订单券和番商打交道。”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是你让我看到更大的天地。”
夜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凉意。陈寒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顺手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活水纹的事,你怎么看?”他忽然问。
朱幼薇眼睛一亮:“张四娘确实是个奇才。她改良的织法,比咱们预想的还要精细。若是能推广开来,松江布的名声至少能再涨三成。”
陈寒点头:“但推广需要时间,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加盟工坊的产量。周老太爷虽然带头签了契,但沈家和李家未必甘心。”
朱幼薇冷笑:“他们不甘心又如何?如今松江布市的价格已经稳住了,工人待遇一提,产量跟着涨,他们若是不跟,迟早被挤垮。”
陈寒望着远处的河面,若有所思:“就怕他们背后使绊子。”
“兵来将挡。”朱幼薇语气坚定,“杭州的娘子军不是摆设,林三娘的手段你也见识过。”
陈寒低笑:“这倒也是。”
夜更深了,星河倒映在河面上,船仿佛行在天上。朱幼薇忽然指着北方的天空问:“那几颗星连起来像勺子的,是不是北斗?”
“对。”陈寒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划出北斗七星的轮廓,“勺柄指向的那颗亮星,是北极星。迷路的人只要找到它,就知道方向。”
朱幼薇望着那颗星,忽然笑了:“咱们现在不就像这船?顺着运河走,总能到想去的地方。”
陈寒侧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眉眼格外清晰。他忍不住伸手拂过她的鬓角,低声道:“累不累?”
朱幼薇摇头,眼里映着星光:“不累。虽然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但看着工坊里的女工们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看着孩子们能读书识字,看着松江布一匹匹运出去换回真金白银……”她顿了顿,声音轻却坚定,“值得。”
陈寒没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船行至一处河湾,水流渐缓。岸上传来隐约的梆子声,更夫悠长的调子混着虫鸣,在夜色里飘荡。
“对了。”朱幼薇忽然想起什么,“杭州那边传来的消息,沈万三的侄子这几日频繁接触番商,似乎想绕过咱们直接交易。”
陈寒嗤笑:“他倒是会钻空子。”
“要不要让林三娘去敲打敲打?”
“不必。”陈寒摇头,“番商不傻,订单券比真金白银还稳妥,他们不会为了点蝇头小利得罪工坊。”
朱幼薇想了想,点头:“也是。对了,松江的棉田改良进展如何?”
“第一批试种的紫棉长势不错,纤维比普通棉长两成。”陈寒道,“若是顺利,明年就能大面积推广。”
朱幼薇眼睛一亮:“那正好配上张四娘的活水纹织法,到时候松江布的价格还能再涨。”
夜风渐凉,陈寒起身:“进去吧,夜里露水重。”
朱幼薇摇头,拽住他的袖子:“再坐会儿,难得清静。”
陈寒无奈,只得重新坐下,顺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远处,一点渔火在河面上飘荡,忽明忽暗。朱幼薇望着那火光,忽然问:“夫君,你说咱们这条路,能走多远?”
陈寒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却坚定:“能走多远,取决于你想走多远。”
朱幼薇转头看他。
“工坊现在只是开始。”陈寒望着远处的黑暗,“松江和杭州联合,将来还可以加上苏州、扬州,甚至更远的地方。番商的订单券能用,咱们的布就能卖到南洋、西域。”
朱幼薇眼中光芒闪动:“那得需要多少人手……”
“所以你要培养更多像张四娘、文娘这样的人。”陈寒轻声道,“让她们独当一面,把工坊的规矩带到各处。”
朱幼薇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夫君,你这是在给我画大饼?”
陈寒也笑:“是不是大饼,走着瞧。”
夜色更深,星河璀璨。船缓缓前行,水声轻轻。
朱幼薇靠在他肩头,渐渐阖上眼。
陈寒低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轻轻拂过她的发丝,低声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朱幼薇含糊地“嗯”了一声,呼吸渐渐平稳。
漕船在运河上轻轻摇晃,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舱内。陈寒望着熟睡中的朱幼薇,她眼下的青影在月光下格外明显。这些日子她太累了,从松江到杭州,从染坊到织机,她事事亲力亲为。
他伸手拂过她的鬓角,指尖触到一丝湿润。不知是夜露还是汗水。这个倔强的女子,为了他一句话,硬是将松江布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陈寒轻轻将她抱起。朱幼薇在梦中皱了皱眉,下意识往他怀里靠了靠。她的身子比初见时轻了许多,这些日子的操劳让她瘦了一圈。
船舱的木床铺着软垫,是特意为她准备的。陈寒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拉过薄被盖好。朱幼薇的呼吸平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
他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她。作为一个穿越者,能在这个时代遇到这样的女子,是他的幸运。她不仅理解他的想法,更能举一反三,将那些超前的理念变成现实。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陈寒起身走到窗前,运河上的灯火星星点点。这条水路承载了太多希望,从松江的棉布到杭州的丝绸,从工人的生计到孩子们的未来。
“夫君……”朱幼薇在梦中轻唤。
陈寒回头,发现她翻了个身,被子滑落一角。他走过去重新为她掖好被角,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那里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握梭子磨出来的。
他记得初见时,她的手虽然不算细腻,但绝没有这么多茧子。这些茧子记录着她的付出,从染坊到织机,从算盘到账本,她一样样学,一样样做。
月光移到了她的脸上,陈寒看到她睫毛轻颤。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松江染坊,她站在晾布架下的样子。靛青色的布匹在风中轻摆,她的眼神比布上的云纹还要坚定。
“睡吧。”他轻声说,像是怕惊扰她的梦。
朱幼薇的呼吸又变得绵长。陈寒坐在床边,听着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这声音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下雨时屋顶的滴答声。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穿越到明朝,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子。
她不仅接受了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还能将它们变成现实。订单券、工匠新则、活水纹织法,这些在现代都算创新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更是惊世骇俗。可她做成了,而且做得很好。
陈寒轻轻握住她的手。这只手在白天可以签下千两银子的订单,可以调整最复杂的织机,现在却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船舱外传来脚步声,是值夜的水手在甲板上走动。陈寒松开她的手,走到书案前。案上摊着朱幼薇画的织机图纸,线条干净利落,旁边密密麻麻写着注解。
他拿起笔,在图纸一角添了几笔。这是他在现代见过的纺织机结构,或许能让她少走些弯路。画完他又觉得多余,以她的聪明,迟早会想到这些。
放下笔,陈寒回到床边。朱幼薇睡得正香,一缕发丝贴在脸颊上。他轻轻将它拨开,指尖碰到她的皮肤,温软细腻。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水汽的凉意。陈寒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自己只穿着中衣坐在床边。月光渐渐西斜,舱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他想起那日在杭州工坊,看到她站在三百架织机前的样子。轰鸣的织机声中,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定。工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束光。
“郡主……”他们在背后这样称呼她,语气里满是敬重。
陈寒知道,这份敬重不是因为她郡主的身份,而是因为她给这些人带来了希望。从每日四个时辰的工时,到旬休一日,从三两银子的月钱,到子女可以读书,她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而这些,都源于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工人过得好,活才能干得好。”
朱幼薇在梦中动了动,被子又滑落一些。陈寒叹了口气,这个在白天雷厉风行的女子,睡觉却这么不老实。
他再次为她盖好被子,手指无意间碰到她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去年染坊起火时留下的。当时她为了救一个小学徒,硬是冲进了着火的染坊。
陈寒至今记得自己赶到时,看到她抱着孩子从浓烟中冲出来的样子。她的脸被熏得漆黑,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没事。”她当时这样说,声音沙哑却坚定,“孩子没事。”
那道疤就这样留了下来,像一枚勋章,记录着她的勇敢。
月光完全消失了,舱内一片黑暗。陈寒摸索着在床边坐下,听着朱幼薇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天亮后她又会变成那个雷厉风行的郡主,为松江布、为工人们奔波。
但此刻,她只是他的妻子,一个累极了的小女子。
陈寒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睡吧,我的郡主。”他在黑暗中轻声说,“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运河的水声轻轻,像是回应。船继续向前,载着他们的梦想,驶向更远的地方。
……
漕船靠岸时,松江码头上已经挤满了人。朱幼薇刚踏上跳板,就看见文娘带着十几个女工在岸边等候。她们穿着统一的靛蓝工装,腰间挂着巾帼工坊的木牌,在人群中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