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哥把妹妹和媳妇安顿好,就带着人去地里干活了。
经过了之前那场混乱,何家那三人都很乖觉的跟着何大哥去干活。村里那么多眼睛看着呢,只要他们不傻,就不会不去干活。去了,或许也不能洗脱嫌疑;但是不去,就直接坐实了何小西的话。
陆友财也在何家的地里帮忙干活。他家劳力多,还能借他伯父们家的大牲口。田里的活计都基本干完了。他说要帮何家干活去,家里人也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毕竟有个大恩情没还呢。陆家大哥是厚道人,可不会以为救命的恩情能用一瓢鸡蛋就还了。可听说了,救了他儿子的何小西回去就病倒了。
打谷场里,陆二妹泄愤一般把一个麦个子踢到。发泄对三哥去帮何小西家干活的不满。
之前,陆二妹拦着不让陆友财去帮何家干活。就知道他三哥帮何家干活存心不良,根本不是为了报答救了大宝。就是为了何小西那个会装相的女人。勾搭得她三哥魂不守舍。拽着陆友财:“你不许去,咱们家的活还没干完呢。家活懒,外活勤,外头的活不累人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被陆友财挣脱了。
就在刚才,她背后对何小西口出恶言,遭到她大哥的训斥。不是陆大嫂看着在外面闹腾不像话死死拦着,非要挨打不可。
第6章 五十亩客和驴客
何大哥对于之前陆友财在他之前众目睽睽之下扶起妹妹,还耿耿于怀。满心不愿意跟陆友财有什么牵扯。但是,看看阴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雨的天,再看看三个人捆起来不及别人一个人干活的那娘仨。只能无奈地向现实妥协,默认接受陆友财的好意。
何小东是磊落的人,干不出使唤人还觉得委屈的混账事。陆友财不但看着窝窝囊囊的,做活也一般。当然这是跟老庄稼把式比,比那娘仨还是强一百个冒头的。不算那娘仨,地里的气氛还满融洽。
两家都没有牲口拉的大车,但是陆家有一辆板车。就这辆板车,也比原来何家人用扁担一趟趟往打谷场挑快多了。
陆家人收拾完自己家的地,留下人手做脱麦粒的活,其余人手全来帮着小西家收割。
有了陆家的帮助,总算赶在大雨落下之前把粮食收到家里。
这些天帮着大嫂在家做饭的何小西,去地里送饭的时候,免不了总是遇到陆友财。
本身就不白,这些天下地干活晒得越发乌黑油亮的陆友财,每每见到小西总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看着笑得傻乎乎的陆友财,何小西总是一阵气闷。何小东兄妹都是一样的人,做不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只能自己生气。
一场大雨后,转成时雨时停的阴雨绵绵。上级发下新指示,要求村里按自愿的原则组成互助组。大家互助互利。
何小东有些发愁。他家既没有劳力也没有大牲口,谁家愿意跟他家组队?
何小西也发愁,却不是发愁没人愿意跟他们组互助组,而是愁今年会发大水。种下的种子长成不足尺长的小苗就会被一场大雨全冲走。
她总不能告诉大家,今年会发大水,大家别种地了,种了也白搭。她敢打赌,她真这么说的话,一定会被当成疯子或鬼上身。
至于互助组,前世是队里硬性把他们家分到陆友财家那一组。虽然她家无论是住的地方还是分到的地都离陆家远着呢。
队长就是吃倒了他们家对陆家有恩,陆家不能拒绝。也因为这样,陆二妹看到她总是抠鼻子挖眼,一副施恩与她,高人一等的样子。
何小西决定,管不了别人就不管了,先管好自己家为上。一点不播种子不行,太扎眼。会淹水的地块播稀一些应该可以。另外全种上种子颗粒小的高粱,需要用的种子也会少些。
要想作弊,就不能加入互助组。不加入也好,省得天天见到陆友财心烦。也免得还要看陆二妹鼻孔朝天的死样子。就是不知道不参加互助组,队长会不会同意。
不出所料,延续前世的轨迹,队长还是要把小西家硬塞给陆友财家那一组。
陆友财家跟他大伯、二伯家天然算一组。他们家没有大牲口,他大伯和二伯家都有。
说起来这陆家祖上,也曾经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大地主。不仅这水洞村的土地,河对岸,和铁路以西的大片土地都是陆家的。城南的一条街也是他家的。
陆家最早不住这里,这里是他家祖宅。随着没落,先从城里搬到清泉河对岸的宅子里。最后龟缩回这个靠山的小村落。
陆友财的曾奶奶是城里的大家小姐,上过洋学堂。嫁过来的时候,嫁妆铺排了几十里。至今仍有当年见识过的老人津津乐道。
只是历经兵乱,陆家渐渐没落。陆友财的曾爷爷也被马子(土匪)掳走,下落不明。
陆家曾奶奶守着一双儿女生活。因对儿子太过溺爱,致其染上烟瘾。这里说的可不是普通烟,是鸭片。
陆家爷爷的不成器,加速了陆家的落败。陆友财的爹兄弟三个。他两个伯父还好,他爹就随了他爷爷。倒是没学着他爷爷抽大烟,而是染上赌瘾。
最多的时候,陆厚廉一夜输掉了五十亩地。所以人送绰号:五十亩客儿。
五十亩客儿有一个赌友,家住城郊,水洞村往南三十多里的一个村子的。那人曾一夜输了一头驴,所以绰号比五十亩客儿还糟践,人送外号:驴客儿。
就是这两个败家玩意儿,误打误撞却成为了各自家族的救星。
陆爹不是个好玩意,奈何上有老太君也就是陆友财的曾奶奶护着。
沾上赌瘾以后,家财流水一般被输了出去。每次收债的上门,老太君不忍心让陆爹受罪,各种袒护。陆爹也痛哭流涕、赌咒发誓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一定改。
如此一回回、一次次。直到老太君得了风瘫,再护不了才截止。
好在陆爹的两个哥哥十分仁义。看着侄子、侄女的面上,分家的时候也没亏待他。分家后不忍心侄子侄女受苦,也频频接济。
就是如此,解放的时候,分家时分得的家产也被陆爹输了个七七八八。不是后面陆家大哥陆友富长大了,管他爹跟管儿子一样。估计也要跟驴客儿似的,输得家徒四壁。
驴客儿家因祸得福,解放后土地改革时,评了个血贫农(雇农)。五十亩客儿家评了个贫农。他家的两个哥哥也因为他的拖累,一个中农,一个富裕中农。免于戴着高帽、白袖章扫大街的命运。
队长是午饭时间上门的。倒不是想蹭陆家一顿中饭,是因为这个点能堵着人。要说的是让人为难的要求,可不是得堵人么。
队长说了要说的话就离开了。陆友富和陆大嫂对视一眼,知道拒绝不了。与其拒绝,让人觉得凉薄、忘恩负义,不如表表决心,姿态高些,还显得思想境界高、追求进步。送走队长,夫妻俩淡定地继续吃饭。
村里这一拨年龄差不多的快能说婆家的小姑娘,总是大娘大妈嘴里的话题。谁模样出挑,谁干活利落,谁嘴甜孝顺……,总免不了被品评一番。长得好看又勤快,还会喊人的何小西就是大妈们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仗着长相好,眼睛长到头当顶的陆二妹,就是其他被家长教训的小姑娘嘴里的那还不如我的谁谁。
第7章 她脑子里有大海的声音
陆二妹掐尖要强的性子,跟亲姐妹陆大妹都处不来。她跟陆大妹年龄相差一岁多点。相近年龄的姐妹,不管一母同胞还是堂姐妹,在此时的乡下,都是血缘羁绊下天然的盟友。天然盟友都处成斗鸡眼,何况总被拿来比较的后天仇敌。躺枪的何小西也表示很无奈。
队长走后,陆二妹想着何小西家又要占她家的光,再看着三哥乐得合不上的嘴巴,越看越碍眼。赌气把碗一推:“不吃了。”
一家人早已习惯她三不五时的抽风,也不去管她。
何小西从渡口回家,跟赌气出门的陆二妹走了个对头。看陆二妹神色不善,何小西也不愿意做她的出气筒,遭受无妄之灾,忙往路边让了让。
陆二妹却直直冲她而来,指着何小西。指头几乎戳到何小西的鼻子上。嚣张道:“你们家真是不要脸皮,仗着救大宝一次,就赖上我们家了,占便宜没够了。”
何小西正纳闷她又发得哪门子疯呢。听她这话,就知道了。这是队长找了陆家了。不过前世可没有这么一出。
何小西把眼前的指头挥开。略微想想就明白了,前几天陆家已经帮着她家收割了一季的庄稼了,在陆二妹的想法里,恩情已经偿还了。如今队长再让她家跟陆家组合,在陆二妹看来就是占了她家便宜。
只是不知道这是陆二妹一人的想法还是陆家的想法。陆家大房和二房又是什么想法。
虽然何小西因为即将到来的洪水,也不愿意跟任何人家组合。但是陆二妹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她可不愿意放任。
何小西朗声道:“你家不愿意跟我家组互助组,直接跟队长说不愿意就是。答应了队长又来找我家麻烦是谁家的道理?”
看热闹的人都点头,认为何小西说的有道理。牛不喝水没有强按头的。但是答应了再找人麻烦就不地道了。
何小西看看众人,接着说道:“政府让组合互助组,就是因为有人家劳力多,有人家劳力少;有人家有大牲口,有人家没有。说到底还是为了照顾我们家这样的劳力少又没有大牲口的。你家不愿意组合我家,队长自然会安排其他人家组合我家。你家也不可能只跟劳力多又有大牲口的人家组合,总要搭配一两户我家这样的人家。不会你家只想组合有大牲口的人家吧?你们家不会思想这么落后吧?”何小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怀疑的样子。
全民积极要求进步的大环境下,被怀疑思想落后的陆二妹涨红了脸。色厉内荏的辩道:“你家才思想落后呢!”
何小西可不会接她幼稚的辩驳,接着说:“再说了,你家是没有大牲口的吧,你嫌弃我家占你家便宜。那你家跟你大伯二伯家组合,不是也在占人家的便宜?”
何小西说她思想落后,故意激怒她,就是为了接下来给她挖这个坑让她跳。为了让她口不择言,何小西还故意鄙视的看着她,让她恼羞成怒。
前世土地改革后,陆二妹就多次在公开场合说她大伯和二伯家占了他们家的光才能评个中农。不是他们家,她大伯二伯都得带着白袖章扫大街去。所以何小西有九成的把握陆二妹会上当,反咬一口说她伯父们占他们家便宜。
前世今生,何小西一直纳闷,陆二妹这个蠢货的脑回路怎么发育地如此奇特。
只怕她早已忘记了她大伯二伯家之前的恩情。忘记了不是人家接济她家,如今她一家子估计坟头都找不到了。
陆大伯陆二伯是因为自己的善心得的善果。
果然,奇葩陆二妹经不住何小西故意的奚落,口不择言起来:“他们两家就该给我们家干活,不是我爹,他们都得戴着白袖章扫大街去。他们家孩子上学都得插小白旗。”
吃瓜群众:“……。”都被陆二妹无耻的言论惊呆了。
水洞村没有自己村的小学校。去年夏天,隔壁的祁山窝村设立了一个小学校。水洞村的孩子们都要到祁山窝村的小学校借读。学校里,成分不好的孩子,上学的时候,课桌上要插上小白旗。
要说陆二妹傻吧,这才几个月时间,她都知道了插小白旗的事,还知道拿来给自己加词。说她不傻吧,是个人都明白他家和她大伯家是亲兄弟,没有占不占便宜一说,就她不明白。还主动把话题歪到对自己不利的方向。
陆二妹还喋喋不休,强调他们家对她伯父们的恩德有多重。力证她伯父们家给她们家干活是报恩。摇头晃脑,洋洋自得。
何小西差点忍不住要自省:这就是是个蠢货,我这么欺负一个蠢货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看着她晃着头,离得最近的何小西仿佛能听到她脑子里大海的声音。
既然已达到目的。何小西也不再跟她掰扯。丢下一句:“没了胡屠夫还能吃带毛猪不成,往年没跟人组互助组,我家地也没见撂荒了。既然你家不愿意,下晌我哥收工回家,我让他去你家推辞了就是。”匆匆跑开了。
陆二妹正白话地兴起,被她这句话噎了个半死。不过想到能摆脱小西家,又得意起来。
围观者没明白话题怎么就从两家不想组合,歪楼到了陆老三家对陆老大老二家有大恩上了。
虽然不明白,但大家的底细是都知道的。虽然大家说起陆家,有时候也调侃一下,陆老大老二兄弟俩都是沾了不成器的老三的光,但是事实究竟如何,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私底下开玩笑是一回事,拿到明面上说事,就太没良心了。
有人就摇头叹道:“厚礼兄弟俩照顾侄子侄女这老些年,倒照顾出了白眼狼。”陆大伯名字叫陆厚礼。
其他人深以为然,纷纷附和。
何小西此时却想的是陆家大伯娘屈氏。
大伯娘屈氏是陆家没完全落败之前进地门。陆家那时还是比马大的瘦死的骆驼。所以这屈氏也是门当户对的小地主家的女儿。进门后当家做主多年,规矩大,也不是个会惯孩子的主。尤其封建大家长做派十足。
第8章 什么锅配什么盖
前世自己被何凤英诋毁的时候,屈氏是向着她的。只是她是分了家隔房的伯娘,说话不如亲娘管用。反而被陆友财的娘刮刺了一番,气得病倒了。
屈氏思想还有些守旧,一年四季穿着老土布的大褂子。看到时下小姑娘和小小子穿背心裤衩就生气。
脾气也耿直。最是看不上不着调的三弟妹和陆二妹。陆二妹没少被她教训。
后来的特殊时期,陆大伯娘被人举报接济地主成分的娘家,很是遭了罪。何小西一直怀疑是陆二妹干的。就是报复陆大伯娘总是管教她,意图把她扭曲的性格扳正。
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陆家人的耳朵里。陆大哥和陆大伯娘很快就会有所反应。
何小西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行不通。不加入任何互助组肯定是不行的。队里不会允许,而且自己家的地仅凭他们三口耕种收割太吃力。
相信今天这事以后,陆二妹得到的教训也能让她消停不短时间。
所以,与其跟不熟悉的人家组合,还不如跟陆家。陆友富那个人还是很正直的。前世两家组合以后熟悉了,跟自家急公好义的大哥意气相投,处得像亲兄弟一样。
陆友富在堂兄弟中间排行虽然中间靠后。但或许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有主见也有能耐,是家族里的领头人。有他背书,自己家前世就跟互助组里的其他人家处得很和睦。
跟陆家组合还有一层好处。如果何小西不想再继续给继母他们当牛做马,必然要经过抗争才能如愿。发生争执的时候,有屈氏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又耿直正义的人主持公道,就再好不过了。
陆友富本人是个情商很高的人,很会理解别人的处境,照顾对方的想法。经过这次她跟陆二妹的争执,如果她提议各家先耕种各家的,干完自家的活再抽出人手帮没种完的人家干活。出于体谅他们家的自尊心,陆友富不会非要一起干活。到时候,她糊弄他哥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晚饭前后,陆家就相继听到几个版本的事件描述。版本一、答应队长了却背地找何家麻烦。版本二、歪曲事实,否认伯父们接济。版本三、以上两个版本的合辑。当然还有一些村民自己的理解加在里面。
陆爹陆厚廉饭后例常到麦场上乘凉兼侃大山。出门不久就气呼呼的转了回来。
进门就指使着孙子孙女:“去,把你们小姑和奶奶叫家来。”
陆家上一代的三兄弟跟陆友富三兄弟很相似,都是老大有长兄风范,老二忠厚老实,唯大哥是从。老三不成器。目前来看陆友财只是窝囊了点,倒是没有他爹那些恶习。
陆厚廉在麦场上被人语重心长的教导了一番回来。知道她大嫂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说不得一会就会找来说道说道。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罪魁祸首的陆二妹一定得叫回来挡灾。为保险起见,他媳妇也叫回来。毕竟大嫂教训小叔子跟大嫂教训妯娌比,妯娌之间更好说话不是。
什么锅配什么盖。陆厚廉跟她老婆闫氏也是绝配。陆厚廉是吃粮不管事,赌博成瘾的败家玩意。闫氏也是打仨携俩不会过日子的败家娘们。
这时候的妇人们,都把头盘成纂。即使没有桂花油,也会沾上水把头梳得光滑滑的。最贫寒的人家,女人的脚上也要穿着工整的鞋子。要形容一个女人邋遢,就会说她:头上打伞,脚底打板。
闫氏就是“头上打伞,脚底打板”的典型代表。乱哄哄的头发跟个茅草鸡窝一样,油乎乎,乱蓬蓬。裤腿就散吧着,没像时下的中老年妇人们一样用绑腿绑着。脚上的鞋子踢踏着,鞋后跟踩在脚底下,脚前头还露着大拇脚趾头。
她孙子来喊她的时候,她正倚站在陆二伯陆厚义家的门框边上跟陆二伯娘侯氏说话。
主要是她在说,侯氏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听着。为了不让客人觉着被冷落,时不时“嗯”“哦”两声让闫氏知道她在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