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满腹酸楚:“他们葬在哪儿?”
“城郊的树林里。”
苏轼道:“带我去看看他们。”
高安惊愕:“那可不成!您去墓地不吉利,而且夫人也吩咐过不让您出门,现在外边不安全。”
苏辙也劝道:“哥哥,现在天已经黑了。而且外边有很多的灾民。那些灾民流离失所还饿着肚子,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在饥饿和死亡面前,人都会变成魔鬼。
高安也说道:“轼哥,您现在可不能让太爷和主母操心啊!”
高安说得对,祖父和娘亲近日来殚精竭虑,自己实在不该给他们添麻烦。
这样想着,苏轼闷着头,自己走到廊下,坐在台阶上发呆。
苏辙打发走了高安,自己坐到哥哥身边。
只见哥哥眼中含泪,甚是难过。
苏辙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只是凑得更近了一些。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来,我这里借给你用!”
一下子苏轼就靠在弟弟的肩上小声抽泣起来,弄得苏辙心里乱糟糟的。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大名鼎鼎的苏东坡怎么像个娘们似的?
哎,大人物也是小时候,原来小时候的苏轼是个爱哭鬼。
苏辙无奈抬手替哥哥抚背。
哭了好半晌,苏轼抬起头道:“弟弟,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苏辙头皮发麻,和「唐僧」一起睡,会不会听他念叨一晚上?
“可以是可以,但是咱们先说好,只能一晚上!”
苏辙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按摩技师」和客人谈价格,还要规定次数。
真他?妈操操蛋。
入夜,并没有苏辙想象中的话痨出现。
但哥哥却死死抱住了他,像是把他当成了溺水的浮木。
苏辙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把哥哥推了推,谁知哥哥把他抱得更紧。
苏辙心里大叫着,奶奶的,我又不是你媳妇儿,抱这么紧干嘛!
正要严正交涉,扭过头却发现哥哥已经睡着了。
尽管睡着,可哥哥的眉头还紧紧皱在一起。
苏辙叹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苏辙也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到他被热醒。
两个人睡一起真是太热了,又被哥哥抱那么紧,苏辙捂出了一身的汗。
好不容易把哥哥的手掰开,却赫然发现他的脸颊绯红,像是喝醉了一般。
苏辙探他额头,烧得滚烫。
潜意识里,苏辙想去找家里的布洛芬给哥哥退烧,又惶然发现自己是在一千年的北宋,有个鬼的布洛芬。
“任妈妈!任妈妈!”
苏辙呼唤着间壁床上睡着的乳娘。
任妈妈听见呼唤,连忙起身查看:“小哥儿,你是想喝水还是撒尿?”
苏辙急忙道:“哥哥生病了,额头很烫!”
任妈妈检查了一遍,又看二郎嘴皮都裂开,慌慌张张去告诉夫人。
程夫人急急忙忙穿了衣裳来瞧。
只见苏轼蜷缩在床上,整个人都精神恍惚。
程夫人抱起儿子,摸了一下额头,滚烫滚烫。
任妈妈焦心道:“小哥儿浑身都烫得厉害,只怕是受到了惊吓才如此。夫人,咱们得赶紧去请郎中来!”
程夫人忽的想起了她的早夭的大儿子景先。
那时景先也是先发热症,半个月都高热不退,最后离父母而去。
“快!快!快去告诉太爷,让他找郎中回来!”
郎中很快找来,询问了前因后果后说道:“小郎君应当是受了惊吓,发了癔症。”
程夫人忙问:“我家二郎病情严重不严重?”
郎中道:“休养几天,再吃几副药应当是无事。”
郎中开药后,程夫人连忙让任妈妈称了二两银子付给郎中,并让小厮送郎中回去。
只是苏轼吃了药不仅没有好转,几天后竟连药都喂不下去。
郎中再来看时,也很疑惑:“按照小郎君之前的症状断不至此。今天来瞧,却是来势汹汹,只能下点猛药。至于能有多大用处,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苏序问道:“那若没有效果呢?”
郎中没有回答,只是叹气,大家胸中了然。
忽的,任妈妈大喊道:“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原来程夫人本就自责没有照顾孩儿,听郎中这么一说,急火攻心晕厥了过去。
第16章 苏轼病重
一日过去,苏轼依旧烧得糊糊涂涂,好像还被噩梦缠住,常常惊厥。
苏序心急如焚,一个人快马加鞭跑去老祖山请了空空道人来家。
吃了空空道人的丹药,苏轼不多久就开始发汗,人也清醒了些。
又过了三天,高热退了,眼睛也睁开了,就是人瘦了一大圈。
儿子生病的这几天内,程夫人一直守候在旁,看见儿子醒来,立刻「心肝肉」地叫唤起来。
任妈妈眼中含泪:“我的小祖宗,您可算是醒了。”
八娘紧紧抓住苏轼的手,眼泪汪汪:“弟弟,我们都为你担心死了!”
听说孙儿醒了,苏序和空空道人也一起来瞧,一时间一屋子都站满了人。
抬眼望着大家关切的目光,苏轼心中万般情绪,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被角落里的幼弟。
八娘心细,瞧见后连忙把苏辙拉到苏轼的跟前。
“弟弟,你也在为我担心吗?”
苏轼昏迷的日子里,他有时候意识是清醒的,就是睁不开眼睛。
他听见母亲在他耳边哭泣叮咛,听见奶娘任妈妈在一旁劝慰,还对自己说一定要好起来。
他听见姐姐说又给他缝制了新衣裳,还听见弟弟骂他不中用,一点小病就爬不起来,似乎还有水滴在手背,他知道那是弟弟担心的眼泪。
苏辙道:“你才不担心呢!我早就知道你死不了!”
你要是死了,那些什么《赤壁赋》《水调歌头》谁写去?
苏轼嘴角含笑,猛地咳嗽起来。
任妈妈立马端来温水给他喝下,如同火烧的喉咙顿时好多了。
程夫人柔声问道:“二郎,你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娘亲自去给你做。”
苏轼摇摇头:“阿娘,孩儿有一个请求。”
“我知道,你喜欢你爹书房那方古砚台很久了。你爹不在,娘做主给你了!”
程夫人满心认为自己了解儿子,可苏轼还是摇摇头:“阿娘,我以后想和三郎住一个屋,睡一张床。”
仿佛被人用棍子猛击了后脑勺,苏辙觉得脑瓜仁都在疼。
他嚷道:“阿娘,我不同意!”
下一秒,苏辙的后脑勺果真被母亲捶了一下:“你哥哥那么喜欢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
苏辙表示不服:“阿娘,咱家缺那一间屋子吗?而且哥哥是堂堂男子汉,和我挤在一处算怎么回事!”
任妈妈插话道:“辙哥儿,你们感情好才住一处。你放心,妈妈陪着你们。晚上要是要什么只管叫我就是。”
苏辙打死不同意:“我不习惯和别人挤一张床上!”
程夫人教训道:“他是你嫡亲哥哥,怎么能算是别人呢?”
全家人都帮着哥哥,苏辙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没用。
不远处,苏序和空空道人看着这一幕,一边笑一边退了出去。
苏序拱手致谢:“老神仙,这次又多亏了你,才保我家二郎无虞。”
空空道人望着苏序,思绪万千:“苏翁,你年过古稀,不该太过操劳。你那两个孙儿聪敏伶俐,承欢膝下多好?”
苏序生性豁达,并不在意:“老神仙,你瞧这世道不好,百姓艰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空空道人与苏序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对苏序的脾性最是清楚,也不再多劝,只是说道:“我最近看中了一个灵气充沛之地,若苏家坟茔能迁与此,定能荫庇子孙,福泽绵延。”
苏序听了大喜:“果有这样好的地方,快带我去看看!”
空空道人遂带苏序去了城郊一个静谧之处。
那里背靠青山,有山泉流淌,哪怕是大旱时节,泉水也不曾干涸。
山脚一块平地如被山水环抱,其间还有薄雾笼罩,实在是清幽非常,恍若出尘仙境。
苏序看了十分喜爱,忙命家人商量地契合同,定要买下。
然后他又拉着空空道人在家饮酒畅聊,通宵达旦。
次日清晨,空空道人执意要走,苏序挽留不得。
分别时,空空道人拉着苏序的手,眼中满是不舍。
他知道这次分手便是诀别。
“苏翁保重!”
苏序还似往常:“等旱灾过去,我就来老祖山会你!到时候我要喝你桃花树下藏了十八年的陈酿,你可不许舍不得!”
苏序请空空道人下山,一则是为了给孙儿治病,二则是问旱情何时缓解。
空空道人已说甘霖不远,苏序放了一百颗心在肚子里。
只要再熬一熬,曙光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