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圭又来到了浅川书店，这也是家大型出版社。
在和前台说明来意之后，藤原圭一直在等候，然而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直到天色将黑，才有一个胖子走了过来，跟前台说了几句话后，走到藤原圭面前道：“不好意思是藤原君吧，让你久等了，刚刚在进行连载会议。”
“没有关系。”虽然心里把这家伙骂了好几百遍，但是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微笑。
“你的作品直接交给我就行了，来稿过多，我会逐一审查的。”
“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原件，您可以复印一下。”
胖编辑直接叫住一个女文员，道：“工藤小姐，麻烦把这位先生的作品影印一下，回头交给我。我现在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女文员笑着对藤原圭道：“请和我来。”
将稿件复印后，文员拿走了复印件，藤原圭将牛皮袋塞进背包里，走出浅川书店。
一出门，冷空气便往脖领里钻，藤原圭鼻子有些发痒，于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肆无忌惮地打了几个喷嚏。
行人都下意识远离他，只有一个老太太看见藤原圭眼前一亮，走了过来：“你好，请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存在吗？你现在是否感觉到特别孤单呢？”
藤原圭笑着向传教士摆摆手，然后转身离开，在路过一家夜总会时，看见刚刚那个胖编辑正笑着和一群人走了进去。
这家夜总会好像是几个月前才刚刚竣工的，开业没几天就人满为患，夜总会周围豪车穿梭，充斥着打扮光鲜的男男女女。
有一个男客人喝醉了，直接从怀里掏出大把钞票，向周围挥洒。
看到眼前这副画面，藤原圭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不是说大萧条吗？不是说经济泡沫破灭吗？那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90年代的曰本是个充满矛盾的地方。一方面，经济泡沫破灭，企业破产，员工裁员，毕业生找不到工作，而另一方面，娱乐业又高速发展。
除了电视电影艺术行业发展到一个巅峰，就连夜店一类的娱乐场所也接二连三地在东京这片土地上拔地而起。
“矛盾的年代，该死的东京……”
藤原圭看着夜总会上闪亮的英文招牌，笑着骂道。
这时一个醉汉将手上的一支空酒瓶随手朝着发光招牌扔去，招牌上的一个发光字母被砸中后，闪了几下后熄灭了。
……
转眼就到了周六，藤原圭也跑了许多家出版社，但是却始终没有得到什么肯定的答复。
倒也不全是因为社会派不符合市场的缘故，新人在没得到奖项的情况下，想要出道，本身就是极为艰难的。
而在曰本，推理小说类的新人奖项中比较有影响力的无非就是两个奖项：乱步赏和恐怖小说大奖，但是这两个奖项都已经错过最后收稿时间了。
所以说如果要想以新人奖的方式出道的话，还要再等上一年的时间，但藤原圭不想再浪费一年了。
难道社会派在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出路？是我判断错误？
藤原圭心中暗道。
他心事重重地踱步到推理小说区，书架上是几乎清一色的变格派作品，推理小说已经几乎全部都奇幻化了，什么推理小说十诫，什么“推理故事中不能出现魔法”，在这个时代的推理小说作家面前如同放屁。
但也不得不说，这种奇幻风格的推理作品也的确招致了一些读者的反感。藤原圭用书店里的电脑逛论坛的时候，时常会看到有人抱怨“现在原汁原味的推理作品越来越少了”，“不想再看超能力犯罪和中二病罪犯了”之类的话。
虽然读者的话未必能够全信，口嫌体正直的事不在少数，但这也传递了一个信息，或许推理小说界需要迎来新的转折。
藤原圭忽然停下脚步，在心里打定主意。
藤原圭心道：再坚持一下好了，变格派已经火了三四十年了，它的寿命也该到头了。
第七章 你现在还在拍电影吗
晚上八点，大野书店提前关了门，大野长治和藤原圭去了附近的一家居酒屋。
两人面前各摆了两大杯扎啤和一个小碟子，碟子里只有三根鸡肉串，就这一杯酒三根串，大部分曰本人一吃就是一整晚。
入乡随俗，藤原圭也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细细地嗦着肉味的竹签。
“嘶~嗝”大野长治一口气灌下了半杯啤酒，脸色立刻就变得潮红起来。
藤原圭不屑地笑笑，心道曰本人的酒量真是个屑。然后也喝下了半杯，但是不到两分钟就感到双颊发烫。
这个身体，似乎肝不好……
藤原圭的眼皮有些微微发黏，但神志还算清醒。
居酒屋的电视机开着，播放的是福山电视台周六黄金档的电视剧，女主角是当红偶像有马桂香。
“桂香小姐，我爱你~”不远处，一个喝醉了的男人站起身来，冲着电视机屏幕伸出双手，脸上浮现痴汉状。
他身边的两个同伴赶紧起身把他摁在椅子上。
“白痴！你做什么！”
“太丢脸了！”
“呜呜呜……我其实是有马桂香的圈外男友。”那个男人忽然哭了起来。
“混蛋，上个星期还说是松隆子的男友，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有马……桂香……嗝……”大野长治眼神迷离地看着电视机，“我见过她……那时候她还是个平胸……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藤原圭只当他说醉话：“是吗，你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五六年前，那时候她还刚出道，我在PAI电影节的时候看过她出演的作品，那时候多青涩啊……”
藤原圭愣了下，听起来不像胡诌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在曰本，碰到个明星也不算稀罕事。在东京港圈逛个一天总能碰上个把明星偶像制作人什么的，见过又不是睡过。
“唉，我当时还想过和她合作的……”大野长治嘟囔了一句。
“合作什么？”
大野长治把头转了过去：“没什么。”
藤原圭又拿起一根肉串，填进嘴里，也抬起头看着屏幕上有马桂香那张动人的脸上浮现出慵懒的表情。
有马桂香的演技只能说是尚可，但是那张脸的确是条件过人。
藤原圭好像在杂志上看过有关这个明星的报道，她似乎出身于东京有名的歌舞伎世家“白鹤屋”，那张秀美的脸是世代相传的宝物，家族中个个颜值过人。
藤原圭不久前还在电视上看到过她的父亲和兄长，就颜值而言，的确一家子都是妖孽。
一集很快就播完了，大野长治道：“故事还不错，就是导演的手法太次了，镜头语言聊胜于无，毫无意义的特写，比厕纸还长的长镜头……哈哈，灯光师也是废物，有马小姐脸上的粉底都快被烤化了……”
大野长治把这部电视剧的导演一顿批驳，这时一个路过的女孩看向他们，投来惊讶的目光。
藤原圭以为打扰到她了，刚想提醒大野长治，这时女孩开口道：“是大野君吗？”
大野长治回头望去，看到女孩的脸后，肩头明显颤抖了一下。
然后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河野小姐……吗？”
那女孩说道：“真的是你，大野君，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
大野长治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也变得有些闪躲：“是，真的很巧……”
“大野君……现在还在拍电影吗？”女孩忽然问道。
大野长治忽然憋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不拍了……当时也只是一时兴起……”
“真是可惜，我觉得大野君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如果坚持下去一定能取得成绩的。”女孩看上去有些失落，“当初我就是在大野君的鼓励下，才选择演员这个职业的，虽然现在依然没有十分亮眼的成绩，但是我不会放弃的。非常感谢你当初选择我做你的女主角！”
说着，女孩深深地向大野长治鞠了一躬。
大野长治看着女孩，复杂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痛苦。
女孩说完以后，便去自己朋友那桌了。
大野长治坐了下来，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说道：“我们走吧。”
藤原圭问到：“不再待一会儿了？”
“换个地方喝好了！我请客！”大野长治有些焦躁地掏出一个皮夹子说道。
大野长治简直像逃兵一样离开了居酒屋，二人换了家酒店，大野长治点了酒，一杯杯地喝了起来。
“我以前……拍过电影，算是个电影导演。”大野长治喝得微醺，忽然说道。
“好厉害，你拍的电影名字叫什么？”
“什么名字？不重要了……”大野长治失落地说道，“反正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记得那个孩子……我花了整个青春去写它的剧本，大学存了四年的钱，毕业后错过了找工作的最佳时间和泡沫经济的最后一班车拍出了它……拿到电影节去放映……”
两串鼻涕忽然从大野长治的鼻孔里窜了出来，“但是没有人记得它的名字！它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印象！甚至连骂它的人都没有，烂片都有人骂！我拍的连烂片都不如！shit！！！”
大野长治涕泗横流，藤原圭赶紧递过纸巾。
已经喝得昏昏沉沉的大野长治把纸巾一张张地抽了出来，然后往脸上一拍，纸巾立刻就像是封印僵尸的符咒一般粘在了脸上。
“我不死心，就又拍了一部，还卖了我心爱的摩托车……还骗了我爸一笔钱。刚刚那个女孩是我的学妹，就是我电影的女主角。那时候她本来可以去新闻台做女主播的，但是我告诉她我的作品一定能大火的，所以她最后放弃了新闻台的工作，一边打工维持生计，一边拍了半年的电影……”
虽然也知道最后的结果不太好，但是藤原圭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我又去了一趟电影节。这一次终于有人在意我的作品了……”
大野长治把纸巾从脸上薅了下来，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但是他们骂我的电影是千载难逢的大烂片！”
第八章 梦想是害人害己的精神癌症
“他们骂我的电影是千载难逢的大烂片！”
“不仅骂我这部作品，连去年的电影也被那帮混蛋翻出来骂了！！”
“他们说我去年的作品烂得平平无奇，根本懒得多看一眼，就好比草坪上的一坨屎。但是今年的电影烂得实在是太突出，就好像那坨屎出现在了床单上……”
“不只我被骂了，就连河野她也被那帮刁钻的影评人说成是世界上最没有前途的新人……我对不起她，可她竟然不怪我……”
“那些混蛋影评人毁了我……”
大野长治涕泗横流地边说并喝，然后忽然把酒瓶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去他妈的梦想！”
他瞪着藤原圭说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梦想就是害人害己的精神癌症，如果我当初没有执意要做导演，我早就过上现在这样快活的日子了，河野那孩子也会得到新闻台的稳定工作……我劝你也早点放弃……”
“我他妈的害人害己！”
话说到一半，他的脸色开始不对劲起来，藤原圭赶紧把他架起来往店外拖。
刚一走出店外，大野长治就“哗啦啦”地吐起来，然后就变得人事不清。
藤原圭无奈地看着大野长治，让老板先照看一下他，然后找了个收费电话亭去给大野恭先生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一个小老头开着汽车过来了，向藤原圭道了谢，然后将大野长治给拉走了。
第二天，大野长治没有来书店，估计是在家休养。
书库里拉来了新的一批书，藤原圭清点了一下书目，在一堆书中挑选出了几本。
几天前有一位客人订了一批书，当时有几本书因为不常见，书店的库存里没有，所以藤原圭直接打电话从群马的书库里调了过来，今天总算到了。
藤原圭打电话过去，现在私人电话还不普及，普通人用的大多是寻呼机，没法及时通讯，都是由寻呼台转拨，再由被寻呼人找机会打回来。
藤原圭挂了电话，不一会儿，电话又再度响起。
“喂，你好，大野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