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阳接过纸条，发现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他刚要道谢，晚秀已经打开房门：“快走吧，别让人看见。”
走出招待所，阳光依然刺眼，宋向阳眯起眼睛。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清单，突然想起林香说今天要亲手给自己炖鸡汤。
林香看这阵子他忙前忙后，人也消瘦不少，特意和梨花嬢嬢学了如何炖制鸡汤，想着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他本想在县里的招待所住上一晚，省得来回折腾。
但一想到林香满怀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决定回去。
再者，晚秀也住在县里的招待所，他不想因为私事与她有过多交集。
宋向阳的拖拉机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突突的声响。
暮色正从四面的群山背后漫上来，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他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供货清单，晚秀的字迹在黑暗中仿佛也透着一丝神秘的微光。
他想着要怎么向林香解释自己与晚秀的这一遭，心中五味杂陈。
第208章 周师傅的“秘方”
“你回来了呀！”林香欢快的声音刺破暮色，她手上端着一罐鸡汤早早地等候在了门口，“我刚炖了鸡汤……”
宋向阳慌忙熄灭车灯，正准备接过林香递过来的瓦罐，院外突然传来刘开盛的大嗓门：“向阳！你怎么才回来，县里的领导都等疯了！”
只见刘开盛大步迈入门槛，然后低声对着宋向阳嘀咕道：“是新书记的人！”
宋向阳的心猛地一沉。
他跟着刘开盛跑到村委，看见两辆挂着“县质监站”牌照的吉普车停在老槐树下。
月光中，质检员的袖标泛着冷光。
“宋老板架子真大！我们来抽检，可是足足等到了天黑。”为首的质检员弹了弹烟灰，火星溅在他解放鞋的泥点上，神情似乎有些不悦，“我们可是在麦田里等了你一下午。”
宋向阳注意到他的皮鞋沾着新泥，裤脚还别着根麦穗——像是刚从田里回来的痕迹。
应该是刘开盛为了给他们打发时间让他们参观村里唯一的麦田了。
他急忙解释，“今天去县城跑了一趟业务，不知道领导们会来，让领导们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刘开盛也插话道，“是的，我此前也是跟领导们这么说的，要不领导们也不会等这么长时间。”
那位中年男人看了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扬眉道：“听说你们要给示范街供货？”
宋向阳强作镇定：“是的，我们的样品都在仓库了，我这就带你们去。”
说完，便领着一行人来到仓库。
仓库的木门吱呀作响，周德全正在用鸡毛掸子擦拭琉璃瓦。
质检员随意拿起一片，突然冷笑：“这纹路不对。”
他掏出标准样本，“非遗传承的是这种云纹，你们这是什么？”
宋向阳的心猛地一沉。
他这才想起晚秀说过的话，新书记只认省级非遗标准。
他摸出张书记留下的申报材料，手指划过“云纹”二字，突然明白了晚秀的深意。
“周师傅，麻烦你把老釉配方拿出来给领导们看看。”宋向阳的声音很轻。
周德全的手抖得厉害：“向阳，那可是我家传的秘方，这……”
宋向阳突然凑近周德全身边，低了低声音，“周师傅，就当是为了瓦厂，为了村里的未来！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老匠人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犹豫片刻后才颤巍巍地打开樟木箱，取出个陶土罐。
揭开封泥时，一股陈年的松烟味扑面而来。
这可是他大老远从景德镇带过来的。
质检员狐疑地凑过来，不一会，便突然惊呼：“这是失传的‘松烟釉’！”
他掏出海鸥牌照相机，镁光灯在老人皱纹里投下阴影，“这才是真正的非遗工艺！”
随后，领头的那位中年男人也凑了过去，端详许久后，他转头质向宋向阳，“有这么好的工艺，为啥不早点拿出来，莫不是觉得示范街不够档次用？”
“没......没有的事，领导们误会了，这是周师傅的家传，之前没拿出来，是考虑传承的问题......”宋向阳尴尬的解释道。
“要我说呀，你们乡下人就是眼光短，有这手艺都可以申请省里非遗了，干嘛藏着掖着的，真是有件宝都不知道合理利用。”
有位质检员说话很是尖酸。
领头的中年男人也没有任何制止的举动。
只是自顾自的欣赏着周师傅的那份“秘方”。
嘴中还不停地“啧啧”地发出惊叹。
大约十几分钟后，这位中年男人才继续开口道：“你们供给示范街的货就按照这个工艺来。”
“那之前我们准备的样品和存货？”宋向阳看了看堆积的其他瓦片。
“示范街是省里的重点项目，你那些瓦片你就自己想办法处理吧！”紧接着，他又着重提醒道，“你可别掺一些那样的瓦片进去。”
周德全师傅想说点什么，宋向阳使了使眼神，然后回应道：“那就按照领导们的要求，按照这份秘方的工艺来，只是这价格......”
“价格的事情我们不管，我们只负责检验质量，你该找谁还是找谁去。只要你的工艺过关了，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说完，中年男人又对着随行的人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大清早出的门，现在都抹黑了......”
刘开盛见势，赶忙说道：“要不领导们今晚就在乡里招待所住上一晚，明天清早再赶回县里去？正好晚上村里也给领导们再准备一次接风宴。”
只见那位中年男人摆了摆手，随后便领着一行人直接乘车而去。
三人望着质检员离去的背影，有些怔怔的发呆了好一会。
“这之前来过好几次的质检的领导们，都是客客气气，好话说尽，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刘开盛有些生气，“狗日的，去年抗洪还求我们捐瓦！”
宋向阳无暇理会刘开盛，他看了看同样有些发愣的周师傅。
他知道，这罐老釉配方是周师傅最后的珍藏，现在却成了博弈的筹码。
自己之前可是多次跟周德全打着商量要这份秘方来着，只是周德全一直顾虑重重，始终不肯拿出来。
如今，这份“秘方”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拿出来给众人看了，周德全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当时，他可是跟自己说，家里的长辈反复跟他强调，就算穷到街上要饭了，也不能把这份“秘方”拿出去卖钱。
宋向阳看了看手中张书记留下的申报材料，“周师傅，您家能有这样的手艺，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虽然现在用在了瓦厂，但是，手艺还是您家的。我准备，把您这门手艺申请省非遗，您作为这手艺的执掌人，自然是这项非遗的传承人。而且，瓦厂也专门会对您这项手艺给予相应的补偿。”
周德全回过神来，“向阳，并不是我不舍得，只是那是我的家训。哎，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就当是我为了瓦厂，为了村里贡献了自己的一点力量吧！至于补偿不补偿的，我也不在意，只要瓦厂重新好起来，大家的日子好起来......”
周德全现在已经把清水村当成了自己的家乡，而那些琉璃瓦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
他也真心期盼瓦厂发展越来越好，清水村发展也越来越好。
所以，这阵子，眼见各处受挫，他也是心急如焚地研究着各种新配方，但是始终没拿出那份“秘方”。
究其原因，就是他格外看重自己的“家训”，谨守着自己的承诺。
刘开盛此时也渐渐缓过神来，“周师傅，您就把清水村当成你自己家乡就成了，我跟你说，等过几天您家的户口办下来，我就亲自给您家安排农田和山，让你真正成为咱清水村的村民。”
“对的，刘书记最近对这个事情很上心，就连宅基地都给你筹谋好了，还有您的家人，到时候都可以来咱瓦厂上班......”宋向阳也说道。
“向阳，我......”周德全突然蹲在地上，老泪砸在青砖上。
“我知道。”宋向阳蹲下身子，“您家里要是知道了这份秘方能让瓦厂越来越好，让村里越来越好，会骄傲的。”
这位中年汉子难得的柔情，竟是因为自己的事情。
所以，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因为眼前的困境而停滞不前。
明天自己还要再去趟县城，见见那位神秘的“新书记”。
“他”最近可是给自己出了不少的难题，自己也很想会一会。
他拿出晚秀给自己的那份“供货清单”，又把刘开富叫上，连着周德全一起商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