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你是一位优秀的年轻人,但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你的人生经验和阅历都是不足的,不足以去支撑一部伟大的作品!”米勒毫不留情地说道。
旁边的曹禹脸色铁青,朱霖更是恨不得上去用把这名美国人的高鼻梁打断。
刘一民对着英若诚说道:“英老师,这句话先不翻译。”
接着看向曹禹:“老师,我能放肆一下吗?”
曹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刘一民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米勒先生,你觉得应该如何去表现这战争呢?”
见刘一民语气平淡,米勒还以为刘一民认输了,于是得意地说道:“刘,我是一名鱿太人。我们的民族在二战期间受到了屠杀,我写了许多剧本,关于纳粹罪行的。可是你知道我是如何表述的吗?”
米勒是鱿太人,不过出生就是在纽约,不是流亡到美国的。他在五六十年代写了大量的剧本来批判德国的罪行。
但是他的批判独树一帜,跟他的鱿太族人不一样。他并不去直接的展现大屠杀的残酷,去直接批判德国人。
而是在剧中淡化了纳粹德国军人,将鱿太人置于主体地位。将在这场大屠杀里面置身其中或者置身事外的鱿太人反应给写了出来,以他们的悲惨、麻木或者软弱给人一种罪恶的同谋者的感觉。
不管是剧里的鱿太人或者观众在看的时候,都给人一种“我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我麻木或者没有站出来去反击或者是谴责这场屠杀,都是大屠杀的同谋者。
这确实是他的一大特色,但对于观众来说,我们好像什么都没做,但不知不觉间就成了罪恶的同谋者。
如果不去谴责,我们的良心就过不去。
刘一民认为这是一种很典型的“弱者叙事”,利用人们的同情来来支持自己,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
从后来鱿太的所作所为来看,确实如此,在全世界哭惨,赢得大家的帮助。拿着帮助去擦干泪水,疯狂的向更弱小的民族扣动扳机。
米勒讲完之后笑着看向刘一民:“年轻人,你觉得呢?”
“米勒先生,单从艺术手法上来讲,我确实要向你伸出大拇指。但是我觉得我们的内容,都包含了对侵略者的批判!”
米勒皱了皱眉头:“可是你更多的是歌颂!”
“米勒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歌颂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们国家的战士!”
“是啊,难道我们国家英勇现身的战士不值得歌颂吗?他们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难道不应该崇拜吗?一个不崇拜英雄的民族,而又如何不产生英雄呢?
米勒先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英雄值得去歌颂?”
几个导演听完,恨不得拍手称快,就连英若诚翻译的语气都强烈了许多,他们还以为刘一民刚才认怂了。
米勒沉默了,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难道你们没有英雄要歌颂吗?”刘一民追问道。
刘一民差点就要说你们不是不想歌颂,而是没有吧!
米勒硬着头皮说道:“年轻人,你确实能言善辩,但是我们的民族流浪了2000多年,饱经磨难,如果没有英雄的话,早已不复存在了。在华沙,我们的英雄也组织起了抵抗!”
这一场抗争是为数不多的抵抗运动,真正的抵抗时长两天,四星期后在下水道发现了残余分子的尸体,于是,抵抗的长度拉到了四个星期,
“哦,我知道他,那他值得歌颂吗?”
“当然!”米勒神色已经有点黯然了。
“所以啊,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歌颂一下英雄。我觉得咱们艺术表现形式的差异,更多的是民族性的问题。我们中国人崇拜英雄,从不将希望寄托到其他民族身上,所以我们才能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
跟你们比起来有点可惜,因为大部分中国人只见过这一地之风景。
你可能想说二战我们的胜利依靠外国的援助,但是我们自己牺牲了无数的战士,还帮助了英国人和美国人,我们只是缺少武器,但不缺少精神!
你们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如今寄托在美国人,不,应该说你的族人将希望寄托在你们国家身上。
我们不仅崇拜自己的英雄,也感恩帮助我们的人。德国有个人叫拉贝,他从小鬼子手底下救了无数的中国人。回国之后穷困潦倒,我们全民捐款帮助他度过生活难关。
加拿大人白求恩,国际主义战士,牺牲在中国,我们世代铭记。难道他们不值得歌颂吗?
我们不仅当自己的英雄,也愿意当别人的英雄。我在美国集会现场从一名华侨嘴里听说,在奥地利,我们的中国一名外交官为集中营的鱿太人颁发了许许多多的签证,他们拿着签证离开了集中营。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被救过的人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
米勒先生,你觉得他救过的人应该感恩、歌颂他吗?”
“应该?”
“可为什么那么多人遗忘了呢?”
1938年,德国吞并了奥地利,所有的鱿太人被关进了集中营。德国向他们承诺,只要能拿到签证就让他们离开。
当时奥地利的所有国家使馆(吞并后改为领事馆)无一例外拒绝了,谁都没想到弱小的中国领事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彻夜发放签证,中国领事何凤山最多一天颁发五百多份签证。
领事馆房子被德国收回,他自费租房颁发签证,直到1940年调离才停止颁发。
这件事情,要不是他死后讣告刊登在报纸上,谁都不会知道。
这成千上万名获救者,为什么在战后一个都没有站起来说是一名中国人救了他们。
“米勒先生,你来自发达的西方世界,当你踏上中国的土地时,或许觉得这片土地落后、封闭,甚至觉得这里的人民愚昧。
但是我们在弱小的时候从不丧失爱人之心,美西方支持你们是为了利益,我们救人则是因为纯粹的人性光辉。这名中国人是因为要回报吗?不,他没想过回报,他只是想把善良传递下去。”
刘一民说的话掷地有声,英若诚翻译的时候也不再想着留面子了,而是全部直译。
米勒听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哼,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如果有这件事情的话,我相信我们早就知道了!我们不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我们不是一个不知道感恩的民族,我们不是一个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民族!”
说完之后,直接拂袖而去,旁边的英若诚作为翻译急忙跟了上去!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导演和演员,演员早已经不演了,都呆立在舞台上看他们唇枪舌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一民身上,刘一民摊了摊手冲着曹禹说道:“老师,这咋还急眼了呢!”
曹禹心里面倒是出了一口气,但此时他也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生气。
蓝天野冲着刘一民说道:“一民,说得好,说得好!”
曹禹瞪了他一眼,蓝天野不再说话了,低声对着欧阳山尊委屈地说道:“就是说的好嘛!”
朱霖站起来走到刘一民身边大声地说道:“刘老师讲的好,我看你也是咱们国家的英雄,至少在我心中,是我的英雄!”
这声音让整个排练场的人又愣了几分钟,这么大胆的吗?
一些年轻人羡慕死了,但又觉得言之有理,刘一民同志此时不是英雄,谁是呢?
曹禹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小霖啊,我又没说要处分一民,你不用站出来。”
曹禹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又对着刘一民说道:“不用担心,老师不就是用来擦屁股的吗?”
等曹禹走出去,排练场内所有人鼓起了掌,几个导演纷纷夸奖,欧阳山尊说道:“讲的我都感动了,这个美国同行这么大年纪还跳脚?一民你也是,专戳人家的肺管子!”
“不过戳的是真开心!”苏民笑道。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夏淳有点担心,这《推销员之死》可是他力荐引进的剧本啊。
导演们也没有排练的心思了,和刘一民一起朝着门外走去。
舞台上,演员们无奈地坐在了台上,杨力新冲着门口捏着兰花指说道:“瞧这个美国人,没一点绅士风度!”
办公室里,曹禹听着电话那头英若诚的声音,英若诚告诉曹禹,米勒已经在卷行李准备走了。
曹禹说道:“告诉米勒,即使今天他走了,以后这名中国的年轻人也还会到美国去还是能碰到。美国媒体将会讨论,一名美国知名剧作家,如何仓皇离开了中国。
第二,咱们可是签了合同的,要走,得赔钱!”
“家宝公,这样会不会激怒他啊!”英若诚焦急地说道。
“激怒他?走就让他走,走了张屠夫,咱们还吃带毛猪了?”
曹禹看到一群人围在他的办公室,于是直接说道:“都散了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绿皮书》首演,一丁点错误都不准出!”
一群人听到后立马蔫了,赶紧离开了曹禹的办公室。
刘一民他们重新看了一遍排练,等结束后刘一民笑着对蓝天野说道:“蓝导,我看《推销员之死》让你来排也不会比那个米勒先生差多少嘛!”
蓝天野听到后立马笑道:“要不我说一民心明眼亮呢,一民,你不来人艺真是人艺的损失!”
正在此时曹禹走了过来鼓掌道:“同志们,表演的确实不错,记住下了台不要扯闲话!”
欧阳山尊走到曹禹旁边低声问道:“家宝公?解决了?”
“米勒先生也没生气嘛,准备在燕京散几天心再过来排戏!”曹禹冲着大家眨了眨眼睛。
曹禹给刘一民使了一个眼色,他立马跟着曹禹走出了排练场,来到了办公室。
见刘一民在左看右看,曹禹不解地问道:“你在看啥呢?”
“老师,我还以为米勒气呼呼的坐在这,让我到屋子里给他道歉呢!”刘一民再次讥讽道。
“哈哈哈,你呀,这事儿翻篇了。这美国人自视甚高也应该被教训一下,这两天在燕大工作咋样?”
“很顺心啊老师,就是会忙点,想编本教材,还没跟系里面说呢!”刘一民猛灌了一口茶说道!
曹禹用手敲了敲翘起来的左腿膝盖:“那这意思是你写作要耽误一点了?”
“齐头并进,教材也不是一时能完成的!”刘一民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是想问你上次说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写的怎么样了。米勒这家伙说你的作品艺术价值不高,写出来让美国人看看艺术价值高不高!”
听到曹禹是讲这个事情,刘一民随即说道:“我写了大约两万字了,等第一个故事情节稍微完善一下,我送来给您看看。”
“两万字啊,你现在可没以前快喽!”曹禹调侃道。
“老师,这作品比较难写。虽然讲的是现实,但是因为魔幻的表现手法,要求非线性叙事,过去、未来、现在相互交织,多空间、多时间、多场景的情节安排必须合理且不显突兀。
我的废稿已经有近五万字,写起来必须慢工出细活,拿出绣花的功夫来。”
曹禹听到刘一民讲更有兴趣了:“行,那你就好好写。”
说完后暼向窗外开始生长的嫩芽说道:“我希望你能比我走的更远,我的一生或许将止步于此了,我真不甘心啊。米勒对他的作品侃侃而谈,我甚至在想,他问到我的时候,我该如何去回答!”
曹禹再次将目光转向刘一民身上的时候,刘一民看到了他眼中的无尽迷茫。
曹禹少年成名,后半生没写出来什么一直是他的遗憾。
“老师,生命长度里有高度和广度,在生命的长度里,无论是高度和广度做到突破,都是实现更高人生价值的一种方式。您现在追求的更高的高度,不妨松松脚,去追求下生命的广度,为整个话剧界和文艺界做更多的贡献。
或许无意中您会发现,您已经又达到了另外的一个高度。灵感这东西,苦苦追寻而不得,但蓦然回首,可能又在灯火阑珊处。”
曹禹将手指伸进茶杯里,用水在桌子上写下高度和广度,又画了一座山。
沉思良久说道:“你说得对,都说我是你老师,咱们呀是互为老师。我可以为话剧界和文艺界做更多的事情。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们应该为新生力量欢呼。”
刘一民从曹禹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曹禹一遍遍地用手指描绘着快要消失的“山”,这山越来越广,越来越宽.
朱霖在门口等刘一民,看到后冲着他说道:“没事吧,刘老师!”
“没事!”刘一民握住了朱霖的手笑道。
“刘老师,你真厉害!虽然不是舌战群儒,但也是诸葛亮骂王朗,我真怕那米勒支撑不住!”
朱霖说完后凑到刘一民的耳边轻声说道:“刘老师,晚上回家我犒劳犒劳你!”
“咳,朱霖同志,我看我们还是工作要紧!”刘一民一本正经地说道。
ps:感谢大家的一直支持,今天书来了推荐,跑到畅销235的位置了,十分感谢!
第337章 《绿皮书》首演
在人艺碰了一鼻子灰的米勒本来想一走了之,最终在燕京转了三天后捏着鼻子回到了人艺。
再次回到人艺的米勒看着人艺的演员和导演,总感觉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